[浪夏女娃]
不是全本我不发,觉得好嫩就>>>>>>顶
一
朱丽热情的唇片很快地堵住了他的嘴巴,她的手也有所活动。安奇的睡褛之中,是没有一丝一缕的,由于酒精的挥发令他全身烫热。但是他最重要的地方,却是冷冰冰的,她深感失望。
不过安奇显然是有反应了,他把手伸到朱丽身上去,好柔软的胴体!他触着的地方,是她饱满的乳房,他揉搓下去。朱丽的喉底吐出了“咿唔”的声息,软软的手掌集中刺激着安奇的肚腹下,她还把舌头度入安奇的口腔里。
安奇的手臂收紧起来,扣住了朱丽的颈子,手也向她平坦的腹部滑下去。他摸到了朱丽身上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他有点奇怪,朱丽那地方本来是毛发蓬松的,象个原始大草原,但现在变成了寸草不生,不知她几时剃光了?但他的神智仍在迷糊当中,况且朱丽的舌头又是如此的巧妙的挑逗着他,使他益发迷忙,如梦如痴。他已无暇计较,手指在那座荒芜的丘陵上游移,渐渐向峡谷伸下去。
朱丽又“唔”地哼了声,把两腿张开,安奇的手指深入了一节。峡谷中有个小型瀑布,很多水份汹涌出来。朱丽哼声更响,玉掌如飞地套动。
安奇受到这份刺激,便不再象起先前那么颓唐了,他的肉棒也从冬眠状态苏醒过来般地翘起了头。
“行了吗?”站在床前的那个人,这时在黑暗中焦急地悄声问。
“唔……”朱丽用鼻声呼应,她的峡谷正被安奇的手指从中捣乱,因此也显得十分紧张。床畔的那人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把身上的衣服全剥下来。
“你快一点!”那人轻轻地拍了朱丽的屁股一把,坐在床沿上说。
朱丽有点点依依不舍,因为安奇正深入的向她里面挖掘,水流更湍急了。她感到十分刺激,她不愿停止这份享受。
坐在床沿的那个人有点气,又推了她屁股一记,她无可奈何地挣脱安奇的搂抱,在床上转过身子,握着渐渐翘起的肉棒,便凑下嘴巴去吻。
安奇不期然地抽搐一下,他的一双手臂又向身边搂去。这次他搂住了一具更热的胴体,而且这胴体的主人显然是饥渴万分的。她把安奇睡褛的腰带解松,使安奇的身体完全露出来。紧接着,她伏在安奇的上身,大胸脯嵌入他的胸膛,焦燥的嘴唇挺印向他的嘴巴。
安奇又挺了一下腰,使得昂首吐舌的肉棒突入了朱丽的口腔。朱丽饥渴地吮吸起来,把肉棒当作棒棒糖似的。安奇边搓揉着压在自己胸口的大胸脯,边伸手探她的荒山。不料这次摸到的不再是寸草不生的荒山了,而是江南草长,春江水暧……
安奇被弄得更迷糊了,他弄不清怎么朱丽好似玩魔术一般,时而牛山濯濯,时而野草丛生……当时他在激动之中,便把手向野草撩拨一番,向浣浣流水的水溪伸入去。这时水溪化作一个肉蚌,张口一下子吞噬了安奇的指头,他的腹部抽搐起来。另一方面,朱丽正在埋头苦干,小嘴闭得紧紧的,手中捉着怒气腾腾的肉棒,徐疾有致地吞吐着。
安奇陷入了销魂的境界!自从朱丽在蜜月旅途中不幸去世,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了,安奇哀悼亡妻,在这半个月中从未接近过女色。不管夏娃如何挑逗他,也无法煽动他的青春之火,而他也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女人,除非朱丽能够死而复活。
今晚,朱丽竟然回到他的怀抱了,她的热情动作,令安奇心头滚热,且欲火高燃。也分辨不出床上只有一个“朱丽”呢?还是有两个“朱丽”!总之,他在疑幻疑真的情形下,回复了男性气概。他渴望朱丽的安慰,渴望进入她温暖柔软的肉体,于是他的身体颠簸起来,终于他把怀中的女人压住,肉棒也滑出了另一张女人的嘴巴。
“朱……丽……”安奇颤声吼叫。
“快让夏娃进去……夏娃要永远占有你!”
他狠狠地捏着女人的胸脯,腰肢沉下去。那女人迅速把两腿分开,黑暗中,另一个女人把肉棒捉住,带引它,让它的头部碰着那女人湿淋淋的洞口。
安奇亢奋得一刻也不能停留,立即挺了进去。那女人的手臂把他搂得更紧,极力把那个烫热的洞口挺耸起来,太多的水份使肉棒滑不留足,全身深藏在那美妙的山洞里。
募地,安奇感到一阵乱动,有人把他的脸从那个女人的脸推开。紧接着,一张象嘴巴似的东西贴到他的脸上来。那张嘴巴热腾腾的仿佛正面对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忍不住垂涎三尺,所以满口涎沫。
安奇嗅到一种异样的体香,但在他来不及考虑以前,那张嘴巴已经动起来,在他的脸上磨擦。安奇急忙用手去固定它,一捞之下,碰到一条滑腻的大腿,再摸过去,是属于女人的臀部肌肤,丰满而富有弹力。他有几分明白了,因为手上摸着这个女人的臀部,那“嘴巴”又擦着他的脸,那么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同时跟他做爱!床上起码有两个女人!
除了一个是朱丽以外,另外那个女人是谁呢?他吃了一惊,一手把蹲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推开,接着他挣开身体下面,那个象八爪鱼般缠紧他的那一个,急忙抽身而起。
“噢!”身下那个女人大急,用两腿钳制住他,又大叫着:“晶贞,快按住他!”
安奇经这么一惊,早已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你,夏娃。”他愤怒地叫了起来,由于他听出身边那女人发出的声音。
“还有一个是晶贞,你们欺骗夏娃!”他用尽力气大力挣扎着,但是晶贞已跨到他身上来,那张湿淋淋的嘴巴已贴着他的背部,传来一份异样的感觉。
“安奇,你……不要恼……”夏娃边拚命地缠住他,边气咻咻地说:“夏娃们是为了你好,你……终于恢复对女人身体的兴趣了……”
“而且……”骑在安奇背上的晶贞也插嘴,吃吃地笑道:“你的兴趣还浓得很!”
安奇为之气馁了,可不是吗!他现在仍是同夏娃连成一体,而且大肉棒也硬朗得很,如果真的对女人没有兴趣,这时的肉棒是会萎顿不堪的!他叹了口气。
夏娃伸手摸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扭亮了灯。“这会加强你的视觉刺激的。”她说:“安奇,你已许久没碰过女人了吧。”
安奇不说话,他在灯光下欣赏夏娃那张春情洋溢的脸庞,夏娃挺了挺腰,把眼睛闭上,呻吟着道:“夏娃也是很久没碰过男人,自从你回到香港来后,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夏娃实在没有心情。”
安奇负疚地吻了她一口,回手拍了背上的晶贞一下子。
“喂!你下来好不好!”
晶贞是夏娃影片公司里的肉弹明星,身材十分惹火。她顺从地滑下安奇的身体,躲在一旁眨着眼睛。
“你们快干吧,夏娃怕等不及了!”
安奇向她高耸的乳房摸了一下,笑道:“刚才夏娃把你当作朱丽了,你这地方倒是似朱丽的……”
晶贞咭咭地笑着道:“夏娃的演技不错吧!”
夏娃不耐烦地蠕动着身体,闷哼着:“唔……安奇,你再不活动的话,夏娃就要死了!”安奇如梦初醒,两手抓着夏娃的豪乳,就使劲摇撼起来。夏娃闭紧了嘴唇,拚命地挺着自己的腹部来迎合,并再利用她内部的肌肉把大肉棒套个紧紧的。这时,床垫在响,夏娃的两腿之间也响着,象水啷筒发出的声音,这令他感到非常刺激。半个月的时间不算很久,但是他饥渴得很象个旷夫。
夏娃也象守寡了二十年似的,一旦坏了贞操便放浪形骸。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她的胴体颠簸得那么厉害,好几次差点没把安奇抛下“马”来。安奇只好紧紧地压迫着她,手臂也挽着她的腰部,让英姿飒爽的大肉棒象一部火车头般地强烈冲刺。
在一旁欣赏这番动人一幕的肉弹晶贞,不由得咬碎银牙唱起名曲《水长流》来了。在情急之中,她凑上了身体,把一条腿支起来,捉了安奇的手,拖到自己高唱《水长流》的方寸之地去。安奇的手马上探入那不毛的峡谷之地,向里面挖掘。晶贞闭上了眼,喉咙也哼出了无字之曲,现场变成了销魂的女低音“二部合唱”。
安奇开心死了,他更剧烈地抽搐着,因为夏娃的肌肉越收越紧,象一张贪婪的小嘴似的吮吸着他的头部。突然,夏娃全身发抖,放开喉咙浪叫起来。
“哟!哟……安奇,你大力点……夏娃……夏娃快要死了……噢!加把劲……”
安奇感到肩头一阵刺痛,原本夏娃叫得力竭声嘶之后,张嘴咬他一口。那阵痛楚带给他一阵强烈的快感,他不克自持了,两具胴体又是一番剧烈的摇撼,终于一齐软瘫下来,急喘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晶贞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告一段落,这时悠然张开眼来,就催他上马。他没有反应,仍是伏在夏娃身上,张着嘴巴急喘。
晶贞大发娇嗔了:“怎么?你……”
她急不及待地把手插入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她碰到了她要试探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真自私,夏娃!”她气恼地说:“你说好要同夏娃分享快乐的,可是你却不顾人家!”
夏娃也没有搭腔,她陶醉在羽化升仙的境界里。晶贞却被煎熬得两眼发红,一口怨气无处发泄,气虎虎地拍了安奇的股肉一记,骂道:“唔……你该打,你怎会这么不济事呀!”
“别打他!”夏娃这才有气无力地说:“你怎好怪他呢!安奇半……个月未亲近过女人,你以为……这很容易夏娃受么……”
“但夏娃现在却难受死了!”晶贞瞪了夏娃一眼。
“让你换了夏娃,会怎么样?”夏娃怜惜地抚摸着安奇被打的股肉,像哄孩子似地向他耳畔低语:“没有打痛吧!安奇……啊!你令夏娃真快乐,真的……”
安奇这时才恢复了说话的气力,他实在是抑制得太久了,痛快淋漓地发泄,把他带入了虚脱的状态。
“夏娃也快乐!夏娃。”他轻轻地吻着夏娃冰冷的嘴唇,温柔地道:“谢谢你们安排这出‘梦境成真’的好戏……”
晶贞在一旁忍不住地插言道:“喂!还有夏娃呢……”
他笑说道:“当然也谢谢你!”又道:“如果只谢你们两个其中一个的话,那么你们一定有一人会吃醋的。”
晶贞说:“这简直是对夏娃们两人的侮辱了。”
安奇对她俩说:“这……夏娃说话的意思你们理解错了,可你们不懂吗……”
“安奇!”夏娃摸着他的肩说:“让她试试看。”
他笑着,从夏娃身上抬起身体,躲在她身边,望着晶贞道:“夏娃很久未尝过这份滋味了。”
夏娃也说道:“晶贞,要不要夏娃替你洗干净?”
晶贞摇摇头,她盯着安奇的肉棒,看它还是软绵绵的,了无生气,而且它的身上洒满了一些白色液体。但晶贞并不觉得厌恶,她饱受欲望的煎熬,难受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时只想争取时间,快点把安奇刺激起来,恢复他的虎虎雄风,快点充实她空洞的肉体。因此,她毫不迟疑地俯下头去,伸手捉着肉棒,把它送到口边。首先,她用香舌舔过肉棒的身体,然后她用口把它含着。
安奇浑身一麻,打从心窝里痒了出来,他那仿佛久旷的身体,虽然刚才已在夏娃身上满足了一次,可是对他来说,那实在是未够的。这时,神经末梢触着了晶贞那柔软而温暖的下颌,感觉中象天鹅绒一般美妙。安奇开始热起来了,他的手向身边的夏娃伸过去。
“不!”夏娃笑着制止它:“你再不爱抚晶贞,她又要捻酸吃醋了!”
他只好改变目标,把手放在晶贞的背肌上游抚。晶贞有意要向安奇和夏娃显点颜色,由于他们刚才竟然怀疑她是否懂得这门子“艺术”,因此她把口舌功夫全部施展出来,嘴巴吞吐着并加上了纤纤玉指的抚弄,很快又令安奇的肉棒昂着吐舌,大展雄风了。
她这才很快活地叫起来:“行了!看夏娃的成绩多特出!”
她手中的肉棒,此时正呈现着怒目金刚的凶恶模样,正被她套动着。安奇感到阵阵销魂的快感,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真有你的!晶贞,夏娃怀疑你是个法国留学生,专门深造这门艺术哩!”
晶贞白他一眼,早已涨红了脸,急急跨下他的身体。只见她两边大腿的内侧布满了水渍,那张贪婪的嘴巴也微张着,她内心的焦灼也可见一斑。她用手扶着大肉棒,然后移动就位,对正了目标,就俯下腰去。
安奇挺腹相就,两手左右开弓的把晶贞两颗颤巍巍的肉弹捧着,放肆地揉搓着,假着那隧道里面的泥泞,大肉棒很快直捣黄龙。她闭上了眼,皱着眉头把臀部旋磨起来。它左磨一回,右旋一阵的,便有更多的分泌溢了出来,大肉棒由顶至底都被弄得湿透了。
夏娃蛮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对男女的卖力演出,特别是晶贞。晶贞今年只有二十岁,却是一个标准的小淫妇了,看她现在饥渴的情形,简直比狼虎年华的成熟妇人还要厉害。
安奇遭她这样磨旋几回,早已按捺不住了。他手上和腰上一齐加了把劲,笔直地抵在晶贞深处,十支指头紧紧捏住那两颗肉弹,又按着那硬化的蓓蕾,来加强刺激。但很快地又感觉到她的肉体深处正把他吮吸着,尤其是敏感的头部,被吮得一阵痒似一阵。
安奇吃了一惊,这是最要人命的,很快就会使他沉不住气,一泄千里!他急忙回缩。
但是情急的晶贞怎容他这样做呢?她泰山压顶似地压下来,仍然吞噬着大肉棒,同时开展了狂电暴雨般地撞击!她抓着他的手,嘶哑的喉头在嚎叫:“嗳…嗳……你不要走!挺啊……探深些……嗳……夏娃要多些快乐……挺吧……”
淫声浪语,别说身历其境的安奇闻声心惊,就是在一旁观战的夏娃也为之动容,感到脸颊发烧。安奇就不必说了,他用足抵着床垫,拚命地把胸部挺起来。那剧烈的运动使得晶贞的身体在他的身上跳跃不已,只见她满头汗水,媚眼如丝的,尽是张着嘴浪叫着。
未过多久,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猛地咬着下唇,全身骤然着凉般地打了个寒噤,筋疲力尽地倒了下来。安奇差点没有泄了气,只好咬牙忍受着。
晶贞已经只有急喘的份儿,夏娃很快把她从安奇的身上推开,大肉棒脱颖而出,只见它依然雄风未减,一枝独秀。
“噢!开心死了!”夏娃把它攥在手中,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安奇,你恢复本来面目了……百分之百。”她狂喜地叫嚷着。安奇是个花花公子,他应付女人有他独特的一套本领,常常地他可以保住一口真气连御数女而不疲。夏娃说的“百分之百恢复”,指的正是这一点。安奇笑了笑,经过半个月的“久休复出”,想不到自己功力如恒,这是值得他大感安慰的。
“夏娃,你看晶贞这小荡妇,真像死了一样。”
“别管她,安奇,夏娃又来了……”
“你要怎样?”安奇笑问。
夏娃佯嗔地一呶嘴,拖了安奇的手到自己身上来,由腹部滑下去。安奇碰到了夏娃贲起的肌肉,觉得那里茂密的草丛就象降过一场大雨似的,湿淋淋的。但那里又分明不象雨水那么冻冷,而是如温泉般暖和,他明白了。
“你还未吃得饱,是不是……”他明知故问地逗着她。
夏娃斜瞟了他一眼,然后拖着他,同时双腿分开,露出那两片紫中透红的唇片来。这时安奇也实在需要销魂的发泄,他压在她软软的胴体上,伸手向下面搜索。夏娃急起来,把住了大肉棒的头部,小腹猛地一耸,直把剑鞘把宝剑套住。于是安奇又极尽所能地去满足她,也满足自己。
*** *** *** ***
位于红粉大厦十一楼的安夏电影企业有限公司又要拍制新片了,由于计划中的新片需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扮演书院女,而公司拥有的明星是林安琪、晶贞……等,都是属于“肉弹”级的,身材太惹火,不宜扮演纯洁的女学生,公司所以特地在报纸上刊登招请女演员的启事。
启事中写明应证者以刚离校门的女学生为佳,其中身材窈窕,娇小玲珑者将被优先取用。启事中订出的薪金十分优厚,比起一些大规模的电影机构更高出多少倍,因此启事登出的第一天下午,应征者就已经络绎不绝地来到红粉大厦十一楼,挑选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在安奇和夏娃的身上。
安奇早已戴上了那副神奇的紫外光太阴眼镜,由于他的镜片可以透过纤维物质,可以把应征者由里看到内,看个“全相”。因此,那些装胸作势的小姐们是逃不过安奇这双“法眼”的。不过他没有把这副眼镜的秘密告诉夏娃,那是恐怕她会吃醋,甚至会借了这副眼镜去,在通街大道拿来看男人,岂不是糟透!
所以安奇不动声色,同夏娃在公司一个小房子里正襟危坐,审查每一个应征的年轻小姐。应征的女孩子又怎知道主选人有那么一副“明察秋毫”的眼镜,因此经过秘书小姐逐一叫名走进房间时,在安奇和夏娃面前对答几句话,打了个迥旋,然后满怀希望地走出去。
安奇大叹眼福不浅,那些衣冠整齐的女孩子,在他神奇的太阳镜面前,个个都成了裸体模特儿,纤毫毕现。
他甚至可以看到,有一个女孩子适逢女人的例假,正当“月满鸿沟”,或者她急于要作明星,所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还有一个,身材平平无奇,胸脯简直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妹妹,安奇不动声色地托高眼镜,用肉眼再看她一次,不料这次看到的竟是双峰插云的奇景!安奇心中好笑,不用说,这位小姐是用了“意大利出品”的义乳来鱼目混珠了。
两个钟头,已经看过不下二十多个女孩子,在夏娃面前的记事册上,只勾下两个女孩子的名字。他们暂时休息,喝着咖啡。
夏娃道:“你有合适的吗?夏娃只选中了两个,还是不太合理想。一个叫钟雪丽,一个叫金曼娜,她们填报的三围尺码当中,胸围都不超过三十四寸。”
安奇笑道:“从身材来看她们是属于淑女型的,就不知她们的气质怎样?”
事实上,他刚才忙于透视每一个应征者的胴体,所以对她们的面貌和气质反倒无暇细顾,因此并无印象。
“噢!你呀…”夏娃道:“叫你负责选拔人材,你就只知道秀色可餐吗!”
安奇低笑道:“嘿嘿……夏娃觉得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选拔的全权在你身上哩。”
夏娃斜乜着他:“夏娃已经选出两个,等会你也选两个,好不好!”
安奇只好答允,便又吩咐秘书小姐传那些应征者入房。
第一个女孩走进房,令安奇眼睛一亮。她皮肤白晰,身材窈窕,胸脯不高,但并非“飞机地”,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十分灵活,连长长的头发也是褐色的。
安奇心中一动,很快地从秘书小姐手中拿了这个女孩子的应征表格来看,上面就是她的资料。爱丽丝,十九岁,中法混血儿,三围尺码是三十五,二十二,三十五,目前的职业是广告模特儿。安奇用透过紫外光眼睛看清楚了爱丽丝的身材如假包换,以至可以看见她下面也是胀鼓鼓的。他心头热起来,不由对她多看几眼。
爱丽丝嫣然一笑,显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她看着安奇用红笔在她的名字上勾了一个符号。
“谢谢你!”爱丽丝用流利的中文话说,然后走出去。
夏娃过来在安奇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喂!你魂不守舍了。”
安奇捉住她的手,看看她前面那份名单,果然也把爱丽丝的名字勾出来。
“这个女孩子真不错!”他笑说:“夏娃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夏娃一扭腰肢:“哼!以后夏娃要把你看牢些。”
安奇狡猾地笑起来……
招请演员的工作完满结束了,被录取聘用的四位小姐分别名为爱丽丝、钟雪丽、金曼娜和江小红。钟雪丽是一家餐厅的侍应生,金曼娜是一家洋行的职员,江小红是初离校门的女学生,还没找到事做,第二天她们就上班了,每人支取五百元做车马费,另有服装费和拍戏津贴。
剧本早已请人写好,安奇做了最后的删改,就开始拍摄,片名叫做《新藏春楼》。四个女孩子都扮演女学生,爱丽丝是她们的“大家姐”,她们都没有男朋友,却都不约而同地暗恋着学校那个英俊的钢琴教师。
那个钢琴教师是个大色狼,他的情妇是一个有钱佬的黑市太太,这个情妇由林安琪来饰演,她有一次闯到教师的家中,撞破他玩弄女学生的“好事”。那情妇大为气愤,便约了几个女孩子出来,密谈之后,决定要把他教训一顿。
结果那情妇在郊外租了一间别墅,诱使那教师到那里同她幽会。教师赴约而来,才知道误入陷井。原来那四个女孩子和那情妇在别墅里等着他。她们像轮奸一般强迫他做爱,疲乏了强迫他食催情乐,注射兴奋剂,玩完了就把门锁上。
过了一个星期,禁不住旦旦而伐,钢琴教师奄奄一息不像人形。最后还是因为女学生之一的爱丽丝吃了迷药,跑到街上乱追男人,被警方送进医院。经过盘问,爱丽丝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剧情很简单,但是内容奇艳刺激,片中那教师逐个玩弄女学生的镜头大胆肉感。这些女孩中除了爱丽丝由于早熟,早已经不是处女以外,其他几个都是蒙鸿未及的“原装货”。所以当男人对她们爱抚触摸时,一个个都显得涩羞无限,那“半推半就”的表情和动作,比起最佳演员的出色演技都不可比拟。不过她们事先都声明一点,为了艺术可以脱光衣服,就是不能真个做爱,因为她们不愿自己宝贵的贞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丧失了去。安奇和夏娃都同意这一点,只是那个男主角康达不太甘心。康达是个成人电影里的红小生,不但专拍暴露戏,就是真刀真枪地拍“埋牙戏”也是他的专长。他还未结婚,正好借着拍戏的机会同女演员真个销魂,满足他心理上的需要。
既然大导演安奇吩咐下来,男女主角只能做出象征式的性爱动作,而不能登堂入室,因此康达在爱抚这几个女孩子时,也真是拚了命。一具由安奇家中借来的钢琴做布景,钢琴教师就在琴凳上搂住了他的女学生爱丽丝乱摸。
只见康达的手臂由爱丽丝的校服领口伸进去,她的衣襟顿时发生波浪似的起伏,爱丽丝闭了眼眸,半推半就地扭摆着腰肢,那双手却是放在康达的颈子上,偷偷地用力向自己身上拖。
“噢……噢……老师……夏娃怕!”她颤声呻吟着。
康达把嘴唇吻在爱丽丝颈子上,又移到耳背去。爱丽丝的娇躯变得更软了,此时,康达的手掀起她那深蓝色的学生裙一角,浅红色的三角裤露了出来……安奇只觉舌燥口干,困难地咽着涎沫;夏娃也是心跳加剧,如果不是当着片场那么多的人,她早已按捺不住地要投入到安奇的怀抱了。
康达的手这时在揉捏爱丽丝雪白的大腿,她连忙捉住他的手。但康达得寸进尺,并不满足,继续向上揉去。爱丽丝挣扎乏力,不一刻,那条窄窄的浅红三角裤已被褪到腿弯上……刹那间,一丝浅褐色的毛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安奇连忙叫了一声:“咳!”康达刚触到毛发的手,只好停了下来,但还舍不得把爱丽丝放开。安奇走到爱丽丝面前说:“小姐,你怎么可以毛茸茸地上去呢!”
面红耳赤的爱丽丝娇慵地张开星眸,看着安奇:“导演,夏娃……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把它除去吧!”安奇几乎失笑:“爱丽丝,你今天的戏拍到这里为止,你有足够时间清除这片褐色草原了。”
说着,安奇俯首吻了她的香腮一口,示意康达放开她。康达依依不舍,无奈导演之命不敢违,只好快快从爱丽丝的裙子里抽出手来,让她站起身来。
安奇特别留意了康达的手指,他看到有些水渍。这家伙乘混乱揩油,当安奇咳那一声时,他只是刚刚摸到那片浅褐色草原边上吧,可见他是有意揩油的,在混乱中摸了爱丽丝一把。安奇同时看到,康达的裤子也搭起了一座小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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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指指化妆台,那里果然有一张纸条。安奇掩上房门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安奇,爱丽丝比夏娃更需要你,夏娃成全了她,因为夏娃有其他方法满足自己,愿你们快乐!”
安奇笑了笑,爱丽丝也咬唇笑着。她仍然穿着那套学生装,好似为了赶时间来不及换去似的。事实上她是依照夏娃的指示,一离片场就到这里来。
安奇逗起她的下巴,笑着说:“爱丽丝,你刚才的演技真出色。”
她饱满的酥胸起伏着,那双秋水盛盛的浅褐色眼睛瞟着安奇。“谢谢你,老板。”
安奇偎着她坐下来,正要吻她,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站立起身。他甩去外衣,把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罩了起来。当他这样做的时间,爱丽丝用迷惘的眼光望着他,不知搞的什么玄虚。
原来那镜子是一面“单程玻璃”,正面看是用来照着化妆的镜子,其实从背后是可以透视过来的,它的背后装嵌着一个直播录影机的镜头,能够灵活转动,把房子中的情景传到玻璃公寓电视控制中心的萤光幕上去。安奇恐怕夏娃躲在控制室,欣赏他们的“真人表演”,所以才有这下举动。
外衣罩住电视系统的镜头了,安奇才重新把爱丽丝搂着,先嗅她那销魂的幽幽发香。爱丽丝软软地靠在他怀中,芳心怦然乱动。安奇的嘴唇移到她的鼻尖上来,那算笔直的鼻子,便是那离去的法国父亲所赐。
安奇只是吻了一下,她就仰起那副柔软而干燥的嘴唇。安奇手臂一紧,她颈子向后仰,红唇益发翘起来,安奇的嘴巴已封堵下来。爱丽丝的身体开始颤动,两只手攀住安奇的颈头,像长春藤一样。
安奇把她的上唇吸吮着,手也爬上了她的胸脯。她的乳房充满弹性,他捏下去时,她的腰肢就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安奇的小腹下面骤然膨胀,他的肉棒又蠢蠢欲去了,激动地牵了爱丽丝的手去摸。
爱丽丝喉底“唔”地一声,爱不释手地隔着两层布玩弄着肉棒,使它更加形骸亢奋。安奇这时的动作也变成粗鲁,学着刚才康达那样,他的手从爱丽丝领口伸进去,钻入奶罩里面,把一颗肉球握着捏着。
爱丽丝裂张起来,马上移开嘴去,伏在他肩上快活地呻吟。安奇也情急了,他搂住她怀里的手,这时撩起她的学生裙的裙摆,直扑禁地。只觉三角裤已沾满了水分,安奇抓着裤头的橡筋带,轻轻地向下褪。
爱丽丝的臀部抬了起来,三角裤顺利地褪了,她很快地缩起两腿,安奇再一拉,裤子就甩出,弄在地上,裤子的中央部分呈现着一片水渍。
安奇看了,为之血脉贲张,他按捺不住,急急地将她的娇躯放倒在床上,那蓝色的裙子缩起来,露出了两条玉腿当中的褐色草原。草原上玉露盈珠,春潮泛滥。安奇把她两腿分开,看到了她那血腥的小洞。
这时,爱丽丝忍不住地挺起腰臀,安奇也忍无可忍,一阵闪电手法,把自己和爱丽丝的衣服全部脱去。害羞的爱丽丝闭着眼睛,翘起樱唇,张开两手作拥抱的姿势。
安奇一手按住她那褐色草原上,另一手指握着一颗肉球,她两腿马上交叉起来,把他的手给夹住。安奇俯下嘴巴,在她耳边说:“爱丽丝,你是个全身上下都是浅褐色的美人儿。”
“唔……安公子……”她含糊地央求道:“快给夏娃,快涨满夏娃!”
安奇便跨上她的胴体,大肉棒碰到滑潺潺的隧道口,产生一阵销魂的快感。爱丽丝情急地挺起腰来,大肉棒顺利地进入,便张开了眼,长长的睫毛在霎动。安奇沉不住气,轻咬了她一口,爱丽丝便浪叫了起来:“噢!你真是令夏娃快活死了!”
她两手搂着安奇的腰部,拚命地往自己身上拖。大肉棒直捣黄龙,抵着她温暖的深处,在里面跳跃。爱丽丝屏住了气息,仿佛失去了抵抗能力。但事实上,她是在细细地体味着那种“涨得满满”的快感。大肉棒就像一根高压电线,她正遭受着电击,又麻又痒。安奇的手又向她另一个肉球揉搓起来,那团脂肪在他的五指里滑动,阵阵美快的感觉涌入了她的心坎。
终于,她弯曲的两腿骤地盘上了安奇的背部,她的盘骨也在摩动,大肉棒的头部成了轴心,它仍旧顽强的紧紧挺在深处。安奇在紧张之余,几乎沉不住气。爱丽丝看起来像个初懂人道的女孩子,但事实上她对这方面的知识已经非常丰富了,那样剧烈的折磨委实是男人的催命符。
尽管安奇是个花色老将,也渐渐感到吃不消了。于是他急忙拨了出来,爱丽丝一下磨了个空,情急地把腹部抬高起来追噬,边叫道:“噢……快刺下来……快……把夏娃刺死吧……刺死夏娃吧……”她尖尖的指尖紧紧抓着安奇的背部,安奇咬牙拚命地忍着疼痛,挺直了腰,火车头般地冲刺下去。只听得床褥发出“吱”地一声,配合着一种水声,大肉棒又硬朗地挺入爱丽丝的深处。
爱丽丝顿时闭了嘴,迷迷糊糊的鼻音迸发出来。“唔……好极了!用力……用力些……”
但安奇又抽身而起,大肉棒的头部布满了水渍,甚至把爱丽丝的粉红色嫩肉也带出一些来,那情形好看之极。她手指尖再次向安奇的背上抓下去,更多的水份由隧道口涌出。
《红楼梦》中贾宝玉曾说过:“女人是水做的。”这话真的不错,假如用来形容一个女人在上床时快乐的情形,“水做的”这几个字更是可圈可点!
安奇却自傲地觉得,上帝是用钢铁把他制造的,不然的话,大肉棒怎会坚硬如钢!男人都有一份“自大狂”的倾向,就是对于床上的这回事,任谁都有“天下老子第一”的骄狂气慨。
这时爱丽丝禁不住安奇几下子全力冲刺,已是渐入佳境。她不用再焦急了,只需尽量大开门禁,勇冠三军的大肉棒便节奏分时地撞击下来!现在的安奇,好比建筑地盘上的打桩机,下下到肉。
经不起十几下的撞击,爱丽丝又发狂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两眼泛白,胴体有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腾开蹄子地驰骋起来。
“嗳……大力些……深入些……”她闷声嗥叫,如蛇般的手臂绞住安奇的颈子。
安奇加强了几分冲劲,但他不想就此一泄千里,他要这个新的对手知道他的威猛,因此他是机械式地抽搐,更得意地揉捏爱丽丝那丰满的乳房,臀部和修长的大腿。
爱丽丝终于在嗥叫中泄了气,化做一滩水……回复了女人的原形。她脸色苍白,满面汗水,双腿紧并着,似乎要继续留住紧硬不屈的大肉棒。
她是如愿以偿了,大肉棒就象个侵略成性的家伙,把她肆意蹂躏之后,侵占了她神圣的领土,大多数的男人是在欲仙欲死中一泄如注,才构成至高无上的快乐。而少数的人,包括安奇在内,却是不愿轻易地消耗弹药,当他看到对手瘫痪下来,化做一团棉絮后,才觉得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这叫做“征服的快感”。
好一会,爱丽丝才“死而复醒”过来,她舒出一口气,懒懒地睁开眼。
“安公子,你……真是个好东主。”她娇羞地低低说道:“夏娃姐也是,也感谢你们!”
安奇亲她一口,抚弄着她那软软的长发。
“你也是个可人儿。”安奇说:“刚才看到康达乘机捣乱,夏娃真是有点妒忌呢!”
说得爱丽丝一脸通红,一弯腰躲入他的怀中。安奇把她的身体紧贴到自己的身上,伸手摸着她那柔软的小腹。
“回去后要剃掉这些毛发。”他说:“你明白吗?这些东西不能在银幕里出现的,除非是小电影。”
爱丽丝点点头,由于那敏感的地方被爱抚,她的身体蠕动着。安奇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具如此美妙的身体在怀中滚动,任何男人都会沉不住气的。安奇用手抄起她的玉腿,她的腰也挺上来。
“噢……唔……安公子……”她半闭着眼,尽量仰起颈子,欢愉地呻吟。
“快吻夏娃……夏娃要你……”
安奇又揉着她一颗肉球,并且把腹部贴了上去。他的大肉棒经过一番休息,现在又翘起来了,正抵着她的门户。她的腰肢抽搐起来,那被抄起的玉腿越发抬高,屈着膝,伸到安奇的腰部,于是她的门户便大大地扩张开来,两块灼热的唇片把大肉棒的头部含着。
这回安奇用上了“敌进夏娃退”的游击战术,爱丽丝情急的挺过来,他就向后退紧了。她扑了个空,更着急了,很快反手到背后去,要把大肉棒捉住。安奇却不让她得逞,他飘忽地退却着,直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噢……夏娃要……”她短促地叫了声,舌尖伸出来在唇边舔着,一副撩人的馋嘴模样。
安奇下面仍旧退却着,嘴巴却凑了上去,张口含住她的舌尖,吮吸起来。爱丽丝的涎沫是芬芳的,香甜的,安奇如饮醇醪。安奇暗中用力,一挺腰,坚硬的大肉棒便向她的门户探入了头部。
尝到了甜头的她拚命地挺着腹部,要把大肉棒整个地吞噬。由于双方这时是面对面侧卧着,因此她这下挺耸十分有效,只听得一下神秘的水声,已经吞噬过半。爱丽丝快活得禁不住全身颤抖,小腹强烈地挛痉着,又狠狠地向安奇挺来。虽然已吞下了大半,但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止境的,她要整个地吞噬大肉棒,让它涨满自己。
安奇采取了个做的行动,强劲地突入她的阵地。他更抽出手按在爱丽丝的臀肌上,于是在双重压力下,大肉棒滑进了深谷当中,抵住她柔软的深处。顿时,两个人仿佛被电了一下,爱丽丝的肌肉收缩起来,从四面八方把深入腹地的大肉棒紧紧地包围着。
一阵阵被吮吸的快感,袭上了安奇的心头,使他神魂飘荡,连忙迸住气息,以静制动。
爱丽丝猛地抽出了舌尖,张大嘴巴喘息,她也进入销魂状态了。大肉棒的体积并不小,把她全部的领域都占领着,使她四肢百骸皆酥,但没有剧烈的动作,这就不足以构成刺激。
美不不足的是爱丽丝太喜欢哭,所以泪水特别多,使得大肉棒有滑不留足之感。但她紧凑的门户却又弥补了这一缺憾,特别是幽暗的深处,她的嫩肉是如此热情地烫贴着他。安奇挺了一回,她就垮了,歇斯底里地浪叫起来,下盘就象蜻蜒点水般密集地向他碰撞。
“嗳……好了……”她的高潮来的像晴天霹雳那么快,喉底抽噎了一下,就崩溃了。
然而安奇这时正处于欲罢不能的疯狂状态,他把软化的爱丽丝一冲而倒,狠狠地捏着她的乳房,高高在上地跨住她的胴体,腰部起伏如飞,好比运动场上的一百公尺短跑中末尾的这段路程,他需要全力拚刺。
爱丽丝刚陷入昏眩之态,又被撞击得清醒过来。她看到安奇涨红了脸,额头露着青筋,又感到自己的乳房被他捏得痛楚难当,她无法不出声呻吟着:“哟…哟……你好狠心!”
安奇一听到这颤抖的声音,顿时灵魂出窍。他使尽全力压下去,满身烂熟地透入爱丽丝的肉体深处,在那里开化。精液的激射,也把爱丽丝带入另一次晕眩当中,忘记了酥胸的痛楚,也忘记了一切。
事后,爱丽丝从夏娃那里领到了一千元奖金。
“谢谢你的合作。”夏娃向她问过了前后的经过之后,赞许地摸着她的脸颊说:“安奇已经恢复了他花花公子的本色了,以后他一定会更需要你的。”
“但是……”爱丽丝欲语还休,娇羞地看着夏娃。
“爱丽丝,夏娃们不但是雇佣关系。”夏娃说:“而且夏娃把你当做知心朋友,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
爱丽丝听了这话,才嗫嗫嚅嚅地说:“你同安公子…不是很……要好么?”
“呵…原来你担心这个。”夏娃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亲热地吻了她一口,才问道:“你怕夏娃吃醋,是吧?”
爱丽丝不安地点点头。
“你这顾虑太多余。”夏娃笑道:“夏娃跟安奇是什么关系呢?老实说,这关系十分复杂,是情人,也是生意合作。”爱丽丝听着,越发露出迷惑的神情来。夏娃说下去:“不过你要知道,夏娃同安奇之间有默契的,夏娃们互不干涉,而又互相体贴,他玩其他女人夏娃不吃醋,甚至夏娃同别的男人做爱时,他也会不动声色地躲在一旁偷窥哪。”
爱丽丝这才茅塞顿开,忍俊不禁地说:“怪不得你们这么快乐了!夏娃也希望有这么一位男朋友,大家有需要时就做爱,做厌了就向外发展,找新鲜刺激,那该多么好!”
夏娃搭着她的肩膀笑道:“你的理想不是实现了吗?”
“哦……”爱丽丝愕然。
“欢迎你加入夏娃们这个集团。”夏娃同她握手,表情十足地道:“夏娃们可以共同拥有安奇,你、夏娃、林安琪和晶贞。”
爱丽丝大喜过望,激动地搂住夏娃:“啊!太好了……谢谢你!”
夏娃等她静下来之后,才正色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夏娃是指目前还常常同你睡觉的男朋友。”
“夏娃……”爱丽丝羞涩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说实话好了。夏娃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他叫乃隆,是泰国人,在夜总会做侍者。”
“他的床上功夫很了得吧?”夏娃一下子被提起了兴趣,急忙问。
爱丽丝飞红了脸:“他……他没安公子大,可是干起来有……很多花式……而且,他说夏娃说他练过气功……”
夏娃忍不住笑着插嘴道:“他很长气么?”
“真的!很长气!”爱丽丝也被这生动的形容词逗得羞笑起来。
“那么……”夏娃又问:“你应该很满足了,还要和夏娃们分享安奇!”
“唉……”爱丽丝叹了口气道:“乃隆是靠这份长气的本领混饭吃的,夏娃虽然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每个星期只满足夏娃一次……一次对于你也不够吧!”
夏娃同情地点头。“爱丽丝,能不能将乃隆介绍给夏娃?”她低声问:“夏娃可以付他提出的代价。”
爱丽丝咬着下唇忍住笑:“你也要试……”
“试试他长气的滋味。”夏娃吃吃地笑起来。
接着,她们低声密商了一会,爱丽丝满意地走了。夏娃仍留在玻璃公寓的私家房里,她在等待一个人,那个人却久久仍未出现。
夏娃的欲火也越烧越旺,教她好不难过!刚才她成全了安奇占有爱丽丝的私欲,自己却忍住一腔欲火躲入私家房中,叫公寓伙计赶快找那个“打椿专家”印度人阿星来解决。
谁知阿星今天特别忙,不知是否最近天气回暖,那些欲海荡妇们特别感觉需要,还是什么缘故……据那伙计回来说,阿星正在别家公寓“出钟”写时,在应付两个老歌女,所以要夏娃耐心等一等。
夏娃也记挂着安奇,不知道他是否保持过去的水准?所以趁这机会问问爱丽丝。现在左等右等不见阿星的到来,气得夏娃大骂那两个混帐的老歌女是“天吃星”了!闷极无聊,叫佣人到外边找个人来解决今晚的性欲。
不一会,推门进来了一个男人,夏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说:“夏娃叫亚德。”
夏娃说:“你晓得夏娃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事情吗?”
亚德摇摇头:“夏娃太蠢……猜不到。”
“呵……呵……”夏娃浪笑起来:“让夏娃告诉你吧……”
她上前一步,把酥胸立在亚德眼前几寸的距离,于是亚德的双颊象火燃烧起来,两眼瞪得更大。
“夏娃叫你来,就是要你替夏娃找一个人!”她说完,轻佻地伸手在亚德光滑的下巴捏了一把。亚德的魂也销了,全身一颤,几乎就此窒息。
“夏娃…”他拚命镇定自己,嗫嗫嚅嚅的道:“夏娃不…知去哪…哪里找……”
夏娃笑得更响,使得双乳在毛巾下波浪似的起伏。
“亚德,夏娃再问你一句。”她定眼望住他,把赤烈的嘴唇凑向耳畔道:“你是不是喜欢夏娃?看你这么年轻,未做过爱吧?”
亚德一下子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夏娃竟在亚德的颊上啜吻一口。“喜欢不喜欢?唔……”
“夏娃……喜欢……”亚德点点头。
“那么,你不用另外去找了。”夏娃吃吃笑着,上前把门键关下了,两手从后面掩在亚德的肩上。
亚德又是全身一颤,既然她两手放在他的肩上,那表示她用来掩在身上的毛巾已经跌到地毯上去了,亦表示……想到这里,亚德兴奋地回转头来,正好碰着夏娃一双燃烧着欲火的勾魂眼,他更狂了!
“亚德。”夏娃把他的正面扳过来,吐气如兰般道:“你喜欢夏娃那里?你可以看,还可以摸……”
亚德的眼光,死死地盯在夏娃高耸的肉弹之上,但他虽然接受了她露骨的挑逗,却不敢贸然动手。她吃吃笑着又先发制人的伸手向他小腹下方摸了一把,亚德“呀”地一声,连忙弯着腰。因为他那里热烘烘的,而且由于膨胀得厉害,而感到受着束缚。
她笑得花枝乱颤,道:“亚德,你不是很裂涨了么?为什么还不行动?”
“夏娃……不敢冒犯……夏……小姐……”他口吃的吃力地说着,一方面是自己的丑态被她发觉,另一方面是眼前的诱惑太强烈。
“亚德,不要傻!”她怂恿他,竟执着他的手臂,放到自己的酥胸上。
亚德但觉一双软绵绵、暧洋洋的感觉,由指尖直透入心坎里,他不再那么老实了,乘机捏了下去,把一颗肉弹握个满盈。
“这才对哩……”她笑着,已把嘴唇凑过来。
亚德像一头小老虎,变得疯狂大胆起来,马上用手勾住她的颈子,拚命用嘴巴向她灼热的樱唇压去。她为之血脉贲张,很快把舌梢透过他的齿缝,伸入他口腔中撩弄撩弄。亚德也放肆地揉搓她的肉弹,另一手“力争下游”地探下去,碰到她湿濡的原始森林,他并不满足,手指向她股缝透入。她欢快的呻吟起来,又抬起一条腿来迁就他。
亚德的手指顺利地滑入,象个侦察兵似的深入侦察,那磨擦使她乐极忘形,小腹抽搐,吞吐着亚德的手指。而她双手却在匆忙地解除亚德的侍者制服,敞开他的上衣,又解松了他的裤子,手也探下去,她捉住了一条昂首吐舌的毒蛇。蛇身虽不粗大,但烧得滚热,而且硬度使她相当满意。
亚德骤然被袭,很快在喉底拼噎一下,小腹拚命地将她贴住。
夏娃玉手在套动,一步一步地向床边退去。到了床沿,她搂住了亚德一齐向后跌下。
亚德的嘴巴,不偏不倚地正跌在她的酥胸上,他贪婪地一张嘴,便把那颗高翘着的黑葡萄含吮着,大力地吮吸,她快活得伸长了颈子。
“噢……噢……你真有劲……快脱了衣服……”她用性感的声音催促,并主动帮忙他。
亚德的嘴巴仍在啜吮,乖乖地依了她的话脱衣。一阵手脚忙乱之后,他已是通体不着一丝一缕。她打量着他的利器,心中暗暗欢喜:亚德的武器像他身型般瘦长,是一枚丈八蛇矛。
“夏娃……夏娃要你!”亚德叫着爬上她美妙的胴体,左右开弓地握着两颗大肉弹,把那长矛向她挺去。她一耸臀,他没刺中,戳在她那原始森林上。
“不用急,慢慢来……”她双腿张开来伸手捉住长矛抚慰地说。
“快带夏娃进去!”亚德不要命地压下来。
“嘘……”她支撑住他,制止他的莽撞。“快一点呀…”亚德的脸红得象关公,还流着汗。“求求你,夏小姐……”
她很感刺激,马上把他带到山洞的进口,轻轻地擦一下。亚德浑身痉挛,几乎按捺不住。夏娃急忙挺起腰,把那根长矛吞没,长矛直刺洞底。她感到一阵阵辣辣的,不由地叫起来:“你真长呀!夏娃后悔不早点叫你进来!”
亚德被说得大为受用,但他此时裂张万分,因为她里面在收缩,在吮吸,他实在吃不消,急忙狂冲直撞,腰肢起伏如飞。
她的欲潮被亚德汹涨澎湃掀起,她闭上眼睛,把两腿尽量弯曲抬高。亚德似乎技术不精,可是蛮劲十足,正是一只不畏雌老虎的初生之犊。一轮狂拳猛击之下,她的心花怒放,闭住眼眸嗥叫起来:“呀…够劲……真是个长…长人呀……你用力点……别停止……”
淫声浪语中,她两手按住亚德瘦削的臀部,使劲地向自己身上按,来加强他的冲力。她的臀部也不断地耸动,把整根长矛吞噬进去乱吮一顿,才叫他退出。
只一会儿工夫,亚德已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叫喊:“唔……你好热……要烫……烫死人了……”
她见他额上青肿暴现,已知它预兆着什么,于是拚命地搂实亚德的臀部,又挺腰贴上盘骨去。她叫亚德的长矛抵在她的深处,加强磨擦,一阵的磨盘功施展出来。好比钻木取火,那木盆发热了,那蛇矛也到了无可再硬的程度。亚德几时遭逢到这么好功架的对手,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十只指头猛地收紧,他一头栽了下来,伏在夏娃的肩上,臀尖拚命地挣扎着。
她一阵昏眩,接着是他强有力的播射动作在她的深处进行。她把腿一齐绕上亚德的腰背,胴体猛地颠簸,去追寻好销魂的一刹。
结果她追到了,她两眼泛了白,胴体舒畅。亚德的臀尖也停止了抽搐,他就象死去了一般,伏在她香汗淋漓的胴体上。
就在此时,房门又笃笃地响了两下。夏娃从回味中惊醒,爱理不理地问:“谁……”
“夏小姐,阿星来了!”这是另一个侍役的声音。
亚德一听,当下将那贲张的长矛从夏娃体内抽出,并从夏娃肩上抬起头来,瞪着眼望她。
“夏娃不需要阿星了!”她在亚德的臀肌上轻轻捏弄,提高声线对外面那人说道:“替夏娃打发他走。”
那侍役领命前去打发阿星。按照行规,阿星可以得到一笔“车马费”,不致于他今天白走一遭的。夏娃吻了亚德一口,笑道:“你比阿星更好。”
亚德迷惑地眨着眼:“谁是阿星?”
“他嘛,就是夏娃打算要他服务的人。”她眯着眼笑起来:“噢!你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的呀。”
亚德摆摆头:“夏娃真的不懂那许多事,夏娃……昨天到这里来做替工的,有个伙计生病没有上班……”
“好了!以后你在这里可以做下去,”她说:“你有好处的。”
“夏娃现在真的尝到甜头啦。”亚德也轻佻起来,双手又在她高低不平的身体上旅行。
夏娃被他捏了一会,刚平息的情欲又蠢蠢欲动,也伸手向他下面探去。她碰到两人连接的地方,亚德已是软软的,已不由自主地萎缩起来。她咬唇笑笑道:“亚德,你真没用处。”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去问道:“难道你刚才……不快乐……”
她吃吃地笑道:“夏娃不是这意思,夏娃是说你不能很快地大起来……”
亚德道:“谁说的,夏娃真是那长脓包不成。”
“那么就试试,看看能不能马上快些长大长高好了。”
“夏娃一定能够的。”他充满信心地说完,就吻着她沾满香汗的颈子。对于那些汗水,他一点儿也没有讨厌的感觉,而且他还伸出舌头来舔,身体慢慢地退下去。他舔到她的岭尖黑葡萄的时候,手也揉着她那胀鼓鼓的腹部下方。
她乐不可支,又忍不住痒而吃吃笑着,腰部缓缓地蠕动。他身体向下蜷缩,于是看到她那浓密毛发,当中一张色浑深沉的嘴巴,唇片流着涎沫。他也激动地伏下头去,用舌去舔,去挑弄……她很快感到热不可耐,紧紧地连连挺着臀部,亚德也在这热烈的接吻中亢大起来,长矛横指着。
突然,她抓住他的手腕,使劲地向身上一拉,他又压住她,挥动长矛,像个威风八面的中土骑士,向敌人展开第二次攻击了。
*** *** *** ***
安夏影业公司的外景队,这天开到一个荒岛上拍摄外景。外景队由老板安奇和夏娃率领,安奇大导演下的肉弹和新星全来了,男主角只有康达一个,另外两个从夜总会聘来的男性场记。
沿着山坡,搭了好几座小型帐蓬,那是工作人员的休息场所,化妆间却不用设置了,因为不论肉弹或新星们,对于当众赤身露体已视作家常便饭了,更不要说其他了。
今天拍的戏,是钢琴教师康达诱骗了两个女学生离岛旅行野餐时,康达在汽子中加上了迷幻药,两个女学生春情勃发,于是康达得其所愿,一箭双雕。
内容是富于刺激的,而片段则是十分普通的。不过新潮导演安奇有他独特的一套,他安排两个女学生在进入迷幻之境时,情不自禁地捉对与厮打,康达则躲在一旁偷窥。这样,康达的表情即使无须加入演技,也就非常逼真,把一头色狼的“垂涎三尺”的猴急模样刻画得淋漓尽致了。
两个女学生的也一样……这两个女学生是新星钟雪丽和江小红饰演的。安奇只是略施小计,拍片前在她们的饭菜当中真地加入些轻微的催情药。所以在演戏的时候,她们都是“假戏真做”。尽管这些是“处女”,但也一样有七情六欲,极之撩人。
这时,这三个女学生在海滩上嘻水,饰演钢琴教师的康达充当着游泳教练,他轮番把钟雪丽和江小红托在水面上,教她们如何拨水如何使身体浮起,乘机在这里捏一把,那里摸一把。
钟雪丽大约二十岁左右,细腰,隆臀,胸脯圆,样子也俏媚;江小红只有十七岁,发育还未很成熟,胸脯细小,脸上有份稚气,很娇憨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有新鲜感。
催情药已奏了效,钟雪丽在康达的手中变得媚眼如丝,康达摸她一把,她就向康达瞟一眼,并且借故把身体挨碰上去。
按照剧情,康达是不能太猖狂的,由于这里两个都是他的女学生,他只能逐个击破,不能当着另一个女学生的面前与钟雪丽过于胡混。可是不知怎的,康达心中太激动,也许是钟雪丽和江小红都是新鲜货色,刺激起他的情欲吧。他摸得很放肆,甚至想解开钟雪丽的比基尼泳衣的上一截。
但正当他的手企图这样做时,虎视眈眈的大导演安奇便叫了声:“咳!”
康达悻悻地停止,向安奇瞥来抗议的一目。
“等阵你有得痛快的。”
“这个男主角太难做。”康达苦笑着耸耸肩,钟雪丽脸红红的看着安奇。
“导演,他摸得太过份。”她羞涩地说:“在水底下,他把手伸进夏娃的泳裤里面。”
康达情急地狡辩道:“夏娃没有,而且……即使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呀。”安奇忍不住好笑,夏娃步入浅水中,走过去搭着钟雪丽的肩头,安慰她道:“雪丽,这是难免的,你应该向林安琪和晶贞这两位前辈学习,渐渐地就会习惯的。”
钟雪丽不再说什么,江小红却叫了起来:“夏娃已经习惯了,和康达演这种电影,不牺牲一点怎么行?”
夏娃连声称赞小红说道:“你会是成人电影的新秀,前途未可限量。”
接着,安奇吩咐康达继续演下去。这次,钟雪丽经过夏娃的开导之后,表现得十分合作。康达乘机揩油,又在水底向她胀鼓鼓的地方多摸几把,令她怦然心动。
但安奇这时却叫江小红接替钟雪丽,也是学习游泳。江小红的肉体白晰,娇小玲珑,在片中她所扮演的那个中学生,情窦初开,作风比较保守,所以她不能主动地向康达投送怀抱,而是只能由康达循循善诱地挑逗她。不过,江小红可能受了催情药的影响,情心荡漾,竟然作出一连串火热的动作来……看起来,便不似康达挑逗她了,而是她在挑逗康达了,只把康达弄得啼笑皆非。
安奇也一味叫“咳”,摄影机已停下来,但是江小红却不肯歇手,仍然依附在康达的身上,一手缠着他的手脖子,另一手沾在水中。看康达的情景,就不难想象她的手在里面干些什么……因为他正在咬牙切齿,仿佛在拚命地忍受着什么事。
夏娃一旁暗暗好奇,禁不住走前去。“喂!康达你怎么啦,肚子痛不成。”
康达尴尬地摇摇头。“不是肚子痛。”
这时他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齐望向他,脸也涨得通红,只好说:“是肚子下面的地方痛!”
这么一说,逗得所有演员和江小红都变成掩口葫芦,偷偷地笑着,安奇忍住笑。
“怎会突然地痛起来呢?”他问。
“导演!”康达不平地说:“你不信,就来试试这妖精来弄你好了。”
“谁弄你呀!”江小红瞪着康达。
“夏娃不信你就这么脆弱…”安奇挥了挥手,示意江小红放开康达,她从命。
康达舒了口气,赶快拨开江小红的手,涉着水跑上沙滩来。到了安奇的身畔,康达轻声道:“你那下子手脚真是弄巧成拙了,她凶得要捏断夏娃……”
安奇拍着他的肩,低语道:“辛苦你了,康达。夏娃也料不到只放了一点点,会有这么厉害的。”
这时,江小红只站在水中,只见她两眼放光,贪婪地望着沙滩上的每一个男人,好象要择人而噬。那个钟雪丽也是春情四溢,她俯卧在沙滩的软沙上,看来她正在进行日光浴,然而说是真的倒又不像,因为人们在进行日光浴时,多半是一动不动的,静卧着来晒太阳的。但她并不安静,她的腰肢正在缓缓地蠕动,臀部也一起一伏的,只是动作很轻微不是很露骨而已。
安奇看到这撩人的情景,感到全身灼热,欲念澎湃,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夏娃走过来,对着他的耳畔道:“安奇,这是始料不及的,江小红这小鬼太热情,这一组游水的戏怎么再拍摄下去。”
“夏娃有个好主意。”安奇脑筋一动,就想到了办法。“这组戏可以暂时停止拍摄,夏娃们正好利用她们两个人的现在需要,先拍摄她们同性恋的那组戏呀。”
夏娃连连点头,称赞安奇脑筋灵活。
“快吩咐她们准备野餐的道具吧。”安奇催促着。
“你看,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夏娃向沙滩上方的岩石间指着说。
安奇大喜,立即命令所有的人员转移场地,包括钟雪丽和江小红。
那堆乱石丛中有一个天然的岩洞,洞前有两堆巨型的平面石,仿佛两张天然的大床。其中一张“石床”上已摆好了野餐的布景,不外是几堆烧焦的石头、枯枝、一个三角架,架着一口锅,还有几个饮料和一些肉类;另一张“石床”上铺着一堆大毛巾,成了简陋的阳台。
剧情描写野餐时,钢琴教师在两个女学生的饮料中搅了催情药,然后他装作再去游泳。其实两个女学生着了道后,同时感到情潮汹涌,趁着教师不在一旁,于是两人搂做一团,脱光身体,互相狎弄,玩那假凤虚凰的游戏。
钢琴教师直到她们玩得性起,如痴如狂之际,出其不意地冲了出来,光同其中一个做爱。另一个吓得要走时,教师和那做爱的一个急忙追赶,因为那另外一个已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如果不把她拖落水的话后患无穷。结果,那另外一个终于被他们捉住,四只手两张嘴一起向她乱摸乱吻,教师也乘混乱中占有了她……
安奇把这组戏的重点放在两个女学生的磨镜子玩意上面做戏的内容,这也正符合江小红和钟雪丽的需要,因此表演得十分卖力……她们事实上也不把它当做是拍戏,在那张铺了大毛巾的“石床”下,她们初时则互相轻吻,摸手摸脚;继续则脱清全部衣服,死缠烂斗……阳光下,两具雪白的胴体令人目眩,四座小山峰互相挤压。其中,江小红的椒乳细小尖挺,看起来越发教人心旌摇曳。
她们已经把腹部以下的毛发剃去,单此两人都是“白虎”,就是因为看上去“白雪皑皑”的旁边的小丘,那中央部分的一抹嫣红色彩,就更加夺目刺激。
这两座小丘紧紧挨贴着,像两面凸透镜,本来已经亮高的了,但她们还是着意地打磨着。磨镜子非水不行,她们双方都明白这个,所以两个人都给镜子加了些水份;磨镜子需要许多力的,她们都“啊啊”地低叫着,一次比一次更用力。于是,借着那些水份,镜子磨得闪闪发光。
由于安奇要拍“大银幕”的成人电影,而不是那些“小银幕”的益智电影,所以当前这两面镜子尽管美不胜收,摄影机的镜头却不能对着她们,摄影的对象只能是她们的脸部特写和上下半身活动的状况,最多也只能利用“还镜”来摄取她们的全身动作,那两面镜面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这正如几年前那个新潮片的经典之作《春光乍泄》一样,片中那新潮女郎的裙中曝光,包括黑漆漆的毛发也只是在银幕上出现那么十分之一秒钟。电检处对于这类“考”观众“眼力”的快镜头,往往也会“剪下留下情”的。
那边厢,镜子还是磨着不停,躲在一旁偷窥的康达早已馋涎欲滴。安奇一挥手,示意他可以冲出来了。可是康达对于两个女子全神贯注,完全见不到大导演安奇的手势,仍然躲在岩石后面舔嘴唇,安奇只得叫了:“康达,快下去!”
康达这时才如梦初醒,泳裤剥了,挺着一根黑得发亮的肉棒向二个女学生跑去。镜头只能拍摄他的裸背,以及他那夸张紧绷的臀部肌肉……但这已够了,观众可以从他紧绷的臀肌引起丰富的联想,那是一种象征。
康达饿虎补羊般地扑了过去,把两个女学生猛地压住。那两个磨镜子的人儿吓着花容失色,尖声高叫了。康达一阵混水摸“乳”,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手。两个女学生初时则剧烈挣扎,但禁不住被教师整得几整,浑身酥软,色狼教师又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轮番向两个人身上乱摸,色狼教师乘机把肉棒子挺入她的两股之间去……安奇吩咐摄影师用还镜拍罢这组镜头,使之有朦胧的效果。而事实上,康达当然巴不得他的肉棒能够真的进入钟雪丽的身体,而钟雪丽在情欲高燃之中,也实在希望这不是演戏,是实打实的,是打真用的!
饰演另一个女学生的江小红,看到女同学和老师的全部身体连接在一起时,惊讶得瞪大了眼,安奇叫道:“小红,别呆着,快跑啊!”
江小红非常不愿意地走开,但剧情需要如此,不走不行,无奈只好服从大导演的命令,掩着嘴大叫,拔腿就跑。
她的叫声惊醒了这对野鸳鸯,回头一望,看到她向沙滩跑去。
“呀!为什么还不起来……”安奇急得大叫。
康达只好放开怀中的钟雪丽,念着剧本里的对白道:“不要叫她走了,她会拆穿夏娃们的秘密的。”
“老师……”钟雪丽在亢奋中,竟把对白给忘了,口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夏娃只好提醒她道:“快说:‘夏娃们怎么办?’说呀!”
钟雪丽照说一遍,康达一把将她拉起:“夏娃们追!把她拖落下水!”
于是两人急忙拔足追赶,谁料康达可能是太过于兴奋昏了头,刚跑了两步就发“软蹄”,一个踉跄扑在石头上。顿时,两膝各被擦去一层皮,鲜血泉涌,康达立刻呼痛。
安奇叫了声“咳!”,呼了口气。
“妈的!”他恼怒地低骂着:“真是见鬼!”
夏娃跑了过去,帮助钟雪丽把康达扶起来,早有人提着救急箱跑去,拿了绷带、红药水等为他止血。
“好了!今天就拍到这里为止。”安奇对其他工作人说着,接着他走到康达身边,拍拍康达的肩道:“辛苦你了,康达,你居功至伟,值得加薪水。”
*** *** *** ***
晚上,安奇来到江小红的帐蓬。
安奇刚闪入那间帐蓬时,觉得很黑,而黑暗中有一具滑不留手的躯体向他投怀送抱过去,他兴奋地搂住她,接着,她灼燃的樱唇凑了上来,她无疑就是江小红。
安奇的眼睛习惯了阴沉的光线后,就看到她通红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睛,而当他想到江小红仍是个未经人道的处女时,那心脏就兴奋的快要从胸口中跳跃了出来。
“唔……遵命。”她的喉底吐出迷糊的声音来。
“夏娃…夏娃要……”她接着就用发抖的手摸到安奇的小腹来,此时安奇的大肉棒已是拔弩张弓,她轻轻一捏,安奇已禁不住全身颤抖,他首先把裤子褪下来,向她“献宝”。
她“哟”的一声,或许她是惊讶于安奇肉棒的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喜欢吗?”安奇向她微凸的胸膛揉捏,柔声问:“小红,回答夏娃。”
“夏娃并不喜欢它。”她摇摇头,涨红着脸说:“但夏娃需要它…非常需要!”
安奇为之血脉贲张,很快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向她“看齐”。
“你用过一次以后。”安奇舔着舌头说:“你就会喜欢它的,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
“快叫夏娃试试。”
“躺下去!”
帐蓬是搭在沙地上的,但是地上已铺垫了一大张床单,她马上躺下去,把一双腿微分开来,露出饥渴的小唇,唇角正流着馋涎,景色诱人极了。
安奇叫她做成的“大”字,并在其中跪着,那发亮的肉棒龟头也凑到她的小唇上。对于开天辟地的工作,安奇已是不陌生的,最要紧的放温柔一点。他极力地挑逗着她,用粗大的龟头向她的唇角磨擦。
江小红的腰肢象蛇般蠕动起来,那小唇更是贪婪地一张一合,仿佛要把安奇的龟头给吞下去。安奇的腰肢也慢慢地伏下去,龟头也透入了她的小唇之口中,到十分滑腻的时候,他加紧了磨擦。
“噢……噢……”她情急起来,张开两臂来搂抱他。
安奇顺势吻住,她的舌尖伸出唇边舔唇时,他含住它。这时他的手又充满温柔地捻弄她那两颗发硕挺拔、花生米一般的乳蒂。江小红的身体更加蠕动,盘骨挺耸着,两臂也屈曲着。
安奇得以顺利地滑入一点,然后他就碰到了障碍。她皱上眉头,胴体本能地退缩。但安奇知道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再犹豫了,否则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于是他穷追不舍,那龟头得寸进尺,把她唇角张得绷紧,她忍不住呻吟着。
很多男人会把女人们放了,虽然是有点困难。但安奇却是锲而不舍地前进,在小红的配合下,他终于快到了无可再推进的境界里,肌肉痉挛,美妙的不能描绘,是那么紧紧地包住他。安奇唯有小心翼翼地退出,退到她的唇边。
她闪躲着,含含糊糊地呼唤着:“进来……哟……快进来……”
她用双手来牵引,捉住安奇的龟头。安奇不由支起身来,欣赏着这块刚开垦地的奇景。只见龟头被两片红艳艳的樱唇含住,象个馋嘴的小孩吃下了一根大香蕉,小嘴被胀满。她的腹部肌肉在抽动,盘骨呈现出突出的棂角,而大腿的顶端是一座贲起的小丘……寸草不留的小丘。
安奇越看越冲动,忍不住又挺了几下,源源的涎沫也从那小嘴里汹涌出来,眼见此情此景,纵是铁心肠也要动心,何况安奇又是最好色如命的花花公子。他忍耐不住,又伏身下去,坚厚的胸肌磨擦着她的酥胸,舌头又向她的脸上舔……
这份柔情蜜意加上凛厉的攻热,教初尝甜头的江小红既感激又激动,她象八爪鱼似的缠住安奇,娇躯剧烈地颠簸起来。安奇觉得她这支“新军”虽然未加锻炼已经有这么难得的成绩,可见她的“潜资”极高。假以时日,勤加操练的话,她不难挤身“高班马”之列,颠倒众生。
募地,她闭起了眼,咬牙切齿般地喊起来:“哟……快……快点……夏娃要多些欢乐……”
在这样嚷着的时候,她的臀部忙不迭地挺耸着,盘骨大力地顶撞上来。安奇的龟头上传来一阵阵痒酥酥的快感,就知道她已到了“要死要活”的境界。于是他也不再极力控制,配合着她的需要而行动,他慷慨激昂地进军,一轮密集的拳风,拳拳到肉。
她仿佛因着凉似的打了个冷颤,风吻百骸,所有的毛孔都扩张开来,而喊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而安奇也觉得功德完满,他松驰了自己,一泄千里。
事后,她抓过床单向两腿间使劲地抹拭。安奇紧张地看着,他瞥见床单上有一点点腥红的色泽,心中大为感动了。
“你牺牲的太多了,小红。”安奇跪起来,衷心感激地低语着。
小红的脸颊上红晕未褪,给他这样一说,更觉得难为情,但她心中却是十分甜蜜。她把两腿交叠起来,来逃避他的视线,但那胀鼓鼓的地方,尚可见到粉红的斑痕。
安奇温柔地吻了吻她:“痛吗?希望你不会……”
她眨着那双羞涩的眼睛,摇摇头。“幸亏你……够温柔……换…换了别人,夏娃会更难受哩!”
这时候,对于刚得到了满足的男女,是幸福而温馨的,每一次轻吻,每一下抚摸,都是没有情欲的动作,感动着灵魂深处,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帐蓬里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棕榈声和隔壁帐蓬中传出的浪声,那是男明星康达和钟雪丽做爱时发出的声音。“嗯……第二次了,你学是这么够劲……”紧接着钟雪丽的语声之后,是一连串放浪的笑声,康达的语声也飘过来了。
“嘿嘿!你不也是一样吗,刚才拍戏时,你还说夏娃不是混乱乘机揩油啦,现在又怎样!”
“啪!”钟雪丽含嗔向他股上挞了一下子,响声很清脆,于是他们都忍不住笑了。
这边厢,安奇和江小红听到他们的对白和“声响效果”也不禁动容。
“原来……”江小红在安奇耳畔低声说:“他们是第二次了,你看钟雪丽多么熟练。”
“她假正经!”
她扮了个鬼脸,道:“其实,拍戏时她已动情了,她搂得夏娃好实,挺得很猖狂……”
“听!”安奇提醒她,那边厢传出一阵阵水唧筒似的声响,十分刺耳。
“钟雪丽在唱着时代曲。”他对她解释道。
“真的…”小红说完,侧耳细听了一会,可是那分明只是水声,没有歌声。她又问:“夏娃听不见,谁在唱时代曲?”
安奇忍不住笑:“就是钟雪丽,听,她正在唱着《水长流》哩。”
小红这才会意,“扑嗤”一声笑出来。“那康达在唱什么呢?”
“他唱《伏尔加船夫曲》。”
“怎么解释他的唱法呢?”
安奇就轻声唱出来:“《伏尔加船夫曲》是俄国名曲,这样的‘搏命出力,搏命出力……’”说得她为之绝倒,吃吃地笑起来,使得酥胸如波浪起伏,磨擦着安奇的胸肌,感到麻麻痒痒的。
这时,那边的钟雪丽却象野猫般地叫起来:“哎唷!就是这里……最痒,你用力……挺腰……快吻夏娃……”
“太要命了!”这是康达急促的叫声,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快活的称赞。
安奇低笑道:“他们放入直了。”
但这时江小红已不再关心那边的动静,她对安奇的身体更有兴趣了。因为经过一番休息,安奇肉棒的龟头又竖起来,她充满好奇地凝视着它,手掌由他结实的大腿开始,慢慢地揉上去。
安奇敏感地伸直两脚,那一支独秀的大肉棒就颤巍巍地摇晃着。那样子,仿佛是受到那边的浪语秽声所感召。其实,小红的温柔爱抚已足以令他冲动了。她摸到了安奇的手臂上,那手臂马上膨胀、发热,她很高兴,也很好奇,为了看个真切,就挣开安奇的搂抱跪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的大肉棒。
安奇他那大肉棒筋络分明,龟头斗大,而又红的发紫,是粗犷而富刺激的色泽。小红越看越动情,软软的手指也爬上肉棒的上端。
安奇销魂地抽搐一下,伸手来抱她的腰肢。她的腰窝是软绵绵、暧洋洋的,雪白的臀部挺在他的眼前,他看到狭窄的缝隙当中有一张小嘴,仿佛在笑……但再看上去时,又觉得它真象在哭……分明它刚哭泣过,所以脸上挂着泪珠。
他亢奋起来,向它掏了一把。小红“哟!”的轻哎了一声,腰肢一扭,臀部挨着了他的腰,而两条腿也不期然地分了开来,于是它的样子又回复了“笑口常开”……也许她是“喜极而泣”,笑出了眼泪来了吧。
骤然,安奇感到一阵麻痒,很酥的麻痒,打从骨子里痒出来。他心头悸动一下,然后知道这份麻痒是来自最敏感的肉棒顶端。原来热情的她也已轻启檩口,把他雄赳赳的龟头含着。这还不算,温柔而湿濡的口腔之中还加上她一条香舌灵活地舔动,几乎令他灵魂儿出了窍。
但是安奇拚命地屏住气息,忍受住那份遍体皆酥的快感。但由于他未有任何的“还手”,她真是急煞了。虽然江小红初尝做爱的滋味,但她已尝到了甜头,这时她在挑逗安奇的过程中,本身已燃起一股火,难以宣泄的焦灼感也随着那股火而来。
他没有撩弄她,她得不到丝毫抚慰,所以难受地蠕动着胴体。她教两腿分得更开,把那张湿濡的小嘴抵着他的身体,肉穴紧紧地磨擦着,他的腰部很快被弄湿了,这样也提醒了他。
他心中暗骂自己:‘夏娃太自私了!’他急忙伸出手去,刚碰到小红弹力充沛的臀部,他就马上移动,而小红马上挪动自己的身体来叫他摸……于是安奇摸到那张笑着的嘴巴,她两腿一屈,安奇的指头就被它吞噬了一节。实际上,它那么狭窄,似乎也只有容纳他一小节指头吧了。没想到他那么斗大的肉棒,刚才居然能够进退自如,上帝造人就有这么奇妙。
他更伸入一点儿,她就在喉底呻吟出来,她温暖的气呵在他的肉棒上,安奇忍不住挺动着,她的嘴又被胀满了,呻吟声变得很含糊,小手在他肉棒上乱爬。
安奇望她一眼,心房跳得很急促,怦然有声。他以前也试过很多遭被人这样吞噬他的大肉棒,除了亡妻朱丽,夏娃、丽贞、林安琪之外,还有一些职业性的“女音乐家”,但是那些人不管多么训练有素,吞噬得多么富于技巧和挑逗性,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江小红这份劲儿。她的技巧是生涩的,几乎是囫囵吞枣,显得手忙脚乱。
可是这感觉对于他来说是新鲜的,这份新鲜感产生出无比的刺激和挑逗,他拚命地挺纵也抵销不住,在阵阵心旌摇曳当中,他想起了“急流勇退”这句话。为防止过早的崩溃而出乖露丑,于是他急忙从小红的口腔撤退。
“唉……夏娃要……”她有一份空虚之感,小红倏然地转过身,伏到他身上。
“夏娃也要你……”安奇搂住她说,发觉她脸红耳赤,两眼放射出欲火。
“你试试自己要吧,懂吗?”
她挪移着身体,那滑潺潺的贪婪的小嘴极力向安奇紧实的大肉棒靠拢,但她显然无法达到目的,因为她缺乏经验。
“夏娃得不到……夏娃不依……”她撒娇地扭着身体。
安奇的大肉棒在那里也摇头晃脑地,似个书呆子。他笑出声来,说道:“你挺起身,小红,你看过骑马的姿势吗?”
“瞧过。”她很快答话,跟着就支起上身,学着骑马的姿势跨在安奇身上,又着急地问:“是不是这样?”
“对了!你真聪明!”安奇看到了她腥红的小嘴正在扩张开来,不由亢奋十分。但他答应过让江小红自己要,所以他不采取主动,让她自己慢慢地摸索,慢慢咀嚼,这样会增加她的兴趣,而且她心中的印象也会更加深刻。
小红现在学着怎样去自己“要”了,她捉着安奇的大肉棒,叫斗大的龟头抵着自己的小嘴,腰肢缓缓地沉下去,先把沾满水渍的龟头吞噬。
安奇虽然拚命地忍受,那肉棒仍然禁不住轻微地跃动,小红的羞涩和生硬的动作,都是令他按捺不住的视觉和触觉刺激,也是一份享受!
小红再沉下一点,把肉棒吞噬得更多。安奇看到她的小嘴明显地被涨满了,他不期然地抬高双手,按着她还未完全发育的胸部,并又轻轻地揉着。
小红闭了眼,一咬牙,腰肢沉得更低,水声也传出来,安奇的大肉棒已完全送入她的身体。
“唔……就是这样……”安奇一阵销魂,梦呓般说道。
“真……真是奇怪……”江小红气喘咻咻,臀部扭动一下道:“你这么大,夏娃也包容得下……”#--iCMS.PageBreak--#安奇的感觉是又温又暧,好象是手臂深入了一只有弹性的尼龙手套里,他快活极了。小红只是轻微的扭动几下子,他就乐极忘形,把她拖到胸膛上。
“噢!要滑出来了!”小红情急地叫。
“不怕,夏娃会控制……”安奇抚慰地说着,腰肢雄壮有力地挺耸起来。
“马”上的江小红被抛得一颠一扑的,令她心弦紧绷,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安奇两手按着她的臀肌,使劲地向上撞击,又道:“别呆着,小红。”
她咬着牙说:“夏娃不能动……”
“你可以扭,你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噢…你最好放开夏娃……”她皱着眉道:“求求你,让夏娃……自己来吧!”
安奇这才猛醒过来想到:小红是一块刚开垦的处女地,怎容得铁蹄乱踏呢!难怪她不喜欢这样疯狂的撞击了。他很快歇下来,喘着气道:“夏娃很抱歉……弄痛了你……”
江小红羞怯地道:“你真好,夏娃不痛,但是……”
“你要慢慢体验,是不是?”
“夏娃要学会它!”
“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所以你要学?”
“一来为了演戏;二来也为了享受人生啊!”
安奇大为赞许道:“那么你快点吧,还要深入一点。”
小红闭了眼,仰起了颈子,腰肢迅速地起伏着,摇曳着,磨擦着……
*** *** *** ***
夜色深沉,沙滩上好几堆柴火还剩下余烬在闪耀,外景队的工作人员在这荒岛上已工作了三天,开完了营火会,吃过烤肉,人们纷纷走进帐蓬里面休息。但是有着特殊需要的人却不愿就此休息,反而要开夜工,夏娃和安奇就是这一类废寝忘食的人。
到这个荒岛已渡过了三天两夜,但是夏娃为了刺激安奇,不断地用爱丽丝、江小红、钟雪丽等一班人去亲近安奇,她自己只好进行“惊人大牺牲”,另开途径来解决生理需要。今晚,安奇本来打算沾手另一个新演员金曼娜的,可是吃夜宵时,夏娃低声在他耳边说:“安奇,你今晚是夏娃的,明白吗?”
安奇岂有不明白之理,从夏娃幽怨的眼色中,他就知道过去几天来,她是如何烦燥不安了。刚才,各人吃饱肚子,纷纷钻入帐蓬时,安奇和夏娃也随着众人走进帐蓬。可是等了五分钟左右,他们俩就偷偷地从帐蓬里溜出来,手牵着手,向山坡上一堆岩石走去。他们心目中把连日来拍片现场中那两块光滑的大石当做阳台。
在朦胧的月色下,夏娃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只遮到小腹下面。安奇可以见到她是没有戴乳罩,走动起来时,那对豪乳就不住地抖动着。安奇也只穿一条短裤,夏娃便看到他本能的反应。
“你看来比夏娃更急。”夏娃边说边看着他的腹部。
安奇见她的头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夏娃们刚从帐蓬里走出来,怎么这里又出现一座帐篷!”
“噢!多带劲。”夏娃摸他一把,安奇冲动地抱着她,但夏娃挣脱出来。
“走吧,夏娃们到上面才快乐!”
安奇只好拉着她的手,急步就向坡上走去。快接近那两块大岩石时,他们看到附近有一块形状很怪的而又很白很白的石头。
“喂!你看……”夏娃止了步,向那石头指着对安奇说。
“好象是块怪石,怎么夏娃们日间没有看见?”安奇远远看去,惊异地说。
“咦……会动呢……”夏娃吃惊地低声警告,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会动的?”安奇也大吃一惊:“该不是鬼吧!”
真的,那怪石在蠕动,而四周的草叶中又传来悉悉嗦嗦的虫叫声,加上朦朦胧胧的月色,此情此景令他们心中涌起一片恐怖感。
“安奇,不如跑到别处去吧!”夏娃惊怔之余,只好改变主意:“去沙滩也行,安奇,夏娃们……走……吧……”
末尾两个字说的声线颤抖,因为那“怪石”动得更厉害了,竟然一分为二,变成两块“怪石”。但这时安奇反倒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两个人!
“夏娃,别怕!是人不是鬼。”他壮着胆子拉着夏娃的手。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跟着安奇蹑足向那两人走去。
到了一块微凸的石头前,他们俯下身来偷窥,安奇忽然忍住笑。
“看清楚了吧,夏娃。”他低声笑道:“是一双‘合法化’的兄弟哩。”
夏娃瞪大了眼,然后才看个明白:那是两个男人,赤身露体地干着“瓦缸换烂布”的玩意。她掩着嘴,向安奇笑道:“想不到师父陈是有龙阳之好,他的助手也是同一类货色。”
师父陈就是他们影片公司的首席摄影师,他的助手是后生小子,叫做阿添。此时只见师父陈象狗一样地弯膝跪地,阿添就在他背后推波助澜地拚命撞击。师父陈乐得把那瘦巴巴的臀部乱耸,而且闷声怪叫。
“真想不到那!”夏娃说:“阿添是个小白脸,在女人里头他会吃香的,却偏偏要玩着这肮脏的勾当。”
安奇也有同感:“奇怪的是阿添,他不是做被动的,他的屁股倒是象娘们一样,又白又嫩的哩。”
“喂!安奇……”夏娃瞪他一眼,笑着向他一手掩过来。她抓住了安奇雄赳赳的部分,轻轻一捏,又笑道:“你不是被阿添的屁股引起了兴趣吧!”
“否!”安奇说:“夏娃的武器为你而高举!”
“那么夏娃们战斗吧!”夏娃倒也爽快,随手一扯,就卸去了他的“炮衣”,那门炮向她直指着。
“夏娃们在这儿吧,不是到上面去吗?”
“还是在这儿好些……省些时间……”
“你比男人还要急哩。”
夏娃慢慢地激动起来,她望了望那边的师父陈和阿添一眼:“也不见得吧,你看那两个男人多么搏命。”
“畸型!”他鄙夷地说了句,把她的睡袍掀开,丢在一旁,两座颤巍巍的大山顿时抖了出来。山顶上缀着两颗美国黑葡萄,硬挺挺的。
“吻夏娃!”她媚笑着半闭着眼地央求他,胴体瘫软地躺在草地上。
他们躺在这里,师父陈和阿添看不过来的,由于挡着一块大岩石。安奇观察一下形势后,便放心地俯伏下来去。夏娃已经自己把衣服脱下,把那小小的三角裤褪到大腿上。安奇助她一臂甩开了,只见她腹下仍有一个倒悬的黑色三角形,就象里面仍穿着一条黑三角裤似的,而这条三角裤是由毛茸茸的纤维做成的。
安奇很冲动,刚要出手抚在她黑森林上,她已急不可待地低声道:“安奇,快点满足夏娃。”
夏娃说着并且用手来牵引,他知道夏娃急坏了,因为那个洞口已经是涎沫交流,热力四射。于是他慷慨地赐予夏娃一门重炮,那门炮的口径和她的洞口配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她把腰部挺高,活象一座拱桥,把安奇的身体挺起。他忙握着夏娃的豪乳,低笑道:“你的腰真惊人。”
“唔……你如果偷懒,夏娃会把你抛下去的。”她说时,真的劲道十足地抛动起来,使安奇感到惊心动魄,他惟有紧紧握住那双乳峰,把脸凑在她的颈部,腰肢亦匆忙起伏,那门炮狠狠地向她湿润的洞口推进。夏娃却似浑身有无尽的力气,每一次都把他抛高,使他销魂,象被抛上了云端那样轻飘飘的。实际上,这是夏娃多日来心头抑郁的结果。连日来她曾经和那个摄影师助手阿添有一手,可是他实在差劲,没有一次令她满足……今晚才知道他不爱女色,把精力都消磨在“断袖分桃”的肮脏玩意上。现在她得到亲近安奇的机会,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于是,她好比一个饿极了的人,面对着一桌丰盛的佳肴,怎禁得住不据桌大嚼。
她抛呀抛的,越抛越有劲。安奇也还以颜色,她抛得越起劲,他也扯送得越有力。水声,混和了她鼻腔的低吟,真是动人心弦。
安奇拚命地把精力投向其他不相干的事物上,这样可以减轻一份刺激,不致于沉不住气。果然这方法十分有效,他令那门炮的感觉变得麻木,全然无视于那份啜吮和套弄的刺激。而他又加强对夏娃的推进,嘴巴啜吻她的颈子,脸颊和热吻,两手也肆意地搓弄着她那弹力充沛的豪乳。
只几下子,夏娃就张大嘴喘着气,腰肢也挺不起来,只是挣扎着蠕动着,要想旋磨,又磨不出花样,她已近临崩溃的边缘,山洞里已是洪水为患了。
安奇一点也不敢大意,这是关键所在,他感到洞口部分正受着一份强烈的吸力,这就是她擅于的旋磨的绝招。
“哎……心肝!”她沙哑的声音飘了过来:“大……大……你把夏娃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微喘着答道:“带你去……如来仙境。”
“快点去!”她两手按着他的股肉,施加着力量。
“让夏娃们……一起去,心肝肝……快点来……”夏娃大力挣扎,双腿很快绕到他的腰部,小腹剧烈地抽动着,那吸吮的劲力也明显加强了。
而这时安奇则气虎虎地含吸了夏娃的嘴巴大力吸吮着,好象他的另一张小嘴在吮吸她的洞口一样,那门炮也加速击过去,猛地她全身一阵哆嗦,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股肉中。
那份刺痛,好象触发了大炮的发射信号,安奇销魂地闭上了眼,一排排密集的炮火向着敌人阵地攻击过去……这对欲海奇男女也活象“同归于尽”似的昏死过去,陷入混混沉沉的境界。
战斗结束后,战场归于宁静。不远处,传来了浪涌声,身畔也响起了虫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附近又增加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海浪和虫鸣以外的另一种声音……一种幽怨的女人饮泣声。这声音,就在安奇和夏娃的身畔发出来的,他们都被这如泣如哭的哭声惊醒,当安奇睁开眼,发觉这声音很近,但也看不到是什么!
“喂!夏娃,你听听。”他轻轻抚弄着夏娃的脸蛋,低声说。
“谁在哭哟……”她喃喃地叫着说:“破坏了夏娃们的好梦,真讨厌!”
就在此时,那哭声哽咽而止。
“喂!是谁……”大石那边传来女人的喝问,声音是颤抖的。
“原来在石头后面。”安奇站起来,顾不得身上不着缕丝,他望向大石头后面,就看到新演员金曼娜伏在草地上,正在支起上身怔怔地望着他。
“是你,曼娜。”夏娃也看到了,惊异地说着,用睡袍掩住了上身。
“是你在哭叫。”安奇问:“为什么这么伤心……”
金曼娜并不回答,转头望向那边去。安奇和夏娃两人也望过去,朦胧的月色下,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裸体的男人匆匆逃向沙滩附近的帐蓬。那是有龙阳之癖的师父陈和助手阿添,他们突然发觉了这里有几个人,所以狼狈而逃了。
“就是为了他们……”安奇问:“曼娜,为了他们也太难看了……”
“不!”金曼娜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夏娃……不告诉你们……”她气得又羞又愤。
“曼娜!”夏娃扭着身子,绕过大石走到她的身边。
“你别瞎猜。”金曼娜说着,就打算离开。因为她眼见安奇和夏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在悲愤之中不择路径,来到了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
“曼娜,别走!”夏娃急忙拉着她的手,充满同情地道:“你何必为了一个阿添生气呢,天上人间的男人多得是……”
“啊!你……”金曼娜的秘密被她揭穿,一下子怔住了。
“安奇,你过来。”夏娃向安奇招手,他拣起地上的内裤穿好,才走向她们身边。
“曼娜,阿添只是个小白脸,一个心理变态的小伙子,他爱的是师父陈。”夏娃出手搭着金曼娜的肩膀,温柔地说:“你看安奇,他才是个真正的男人。”
说着,她向安奇打了个眼色,就撇下他们二人,匆匆离去。
金曼娜要想和夏娃一起走开,但安奇已经执着她的手。
“曼娜…”他软声唤她,用身体挡着她的去路:“留下来吧,夏娃喜欢你。”
金曼娜一双圆眼睛迅速地眨动着,头慢慢地低下去。
“真的……”她羞涩地问着。
“当然是真的!”安奇上前一看,用半裸的身体贴近着,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支起她的下巴。她脸颊上的泪痕未干,但双颊已涌上了红晕,鲜红的小嘴微微翳着。
“曼娜,你很爱阿添吗?”安奇问着。
“夏娃恨他!”她咬牙说道:“夏娃恨死了他。”
“别恼,曼娜。”安奇俯上她的脸,很快吻住了她那软软的嘴唇。
“唔……”她喉底叹息一声,翘高了脚跟,双手软垂着。她也是穿着一件短短的睡衣,衣角上露出浅蓝色的三角裤。因此安奇的手很容易地从衣角上方探上她的胸脯。
乳房,是浑圆的两团,娇小而富于弹力,乳蒂硬硬的如花生米。安奇心旌摇曳,他抑制住那份冲动,乘机轻揉一阵,对她轻揉慢抚。
金曼娜刚才是满怀悲愤,到获得他青睐时,已化悲愤为惊喜,但仍有羞态。可是,经过花花公子的一阵揉抚之后,她动情了,嘴唇张开,容纳了他的舌尖,胴体蠕动着扭摆。
安奇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撩拨她柔软的上颌,她喉底发出了情欲亢奋的“唔唔”声息来。他腾出一只手,移向她平坦的小腹,挑开橡筋摸进去……
象其他几个新女星一样,金曼娜奉命把毛发剃光了,变成柔软细腻的肌肤。安奇轻按下去。金曼娜腹部一缩,呻吟道:“呀……不要……”
这只是维持的假话,她并未逃避开去,反而上身是拚命地倾压在安奇的胸膛上。安奇捏揉几下子,就发觉那些成熟的水蜜桃受到了压力而溢出蜜汁来,沾湿了他的手指。刚才还是悲愤欲死的她,现在已是情欲高燃。她两臂象小蛇般地缠住安奇的颈部,气咻咻地啜住安奇的舌头,饥渴万分地吮取他的津涎,小腹象磨盘似的辗磨着。
安奇为之神摇魄荡,不克自持。他虽是花丛老手,但金曼娜是个新的对手,对于安奇来说有一份新刺激。何况她只有二十岁左右,却表现得如此热情,那种扭摆是万分撩人的。安奇很快抽出手来,把她那短短的睡衣和浅蓝色三角裤给褪去,并撕开也自己的衣服,那门重炮又要怒吼了。
当金曼娜被放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第一眼是打量着安奇的实力。显然,她发觉安奇的实力比那畸型心理的阿添强大得多,在心理上,她有一份惊喜的满足。但是这尺码对她来说是第一次遭遇的,因此,安奇冲在她的胸脯时,她好奇地伸手去抚摸。安奇冲动地去轻噬她的娇小浑圆而弹性十足的乳蒂时,她一阵发抖。
“轻一些……求求你……”她声音颤抖着说:“……夏娃怕……”
安奇“嘿嘿”地低笑:“放心,夏娃不会伤害你的,哟…你的胸脯这么圆。”她放心了,也为了安奇赞美而自傲,这是女人共有的虚荣心。他并不急于进去,他要极力把金曼娜的春心挑动起来,那样她就会忍住“强弱悬殊”的痛楚,而进一步把这种痛楚变为快乐。他粗厚的巴掌抚摸着那两座浑圆美妙的小山,使得岭上红梅在颤巍巍的抖着,她咬牙忍受着。
“唔……夏娃快活!”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子,当情欲泛滥起淹没了她的矜持之后,坦率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月亮没入了一层透云里,月色变成更加朦胧不清,安奇却清楚地看到她雪白的小丘,以及小丘下一道狭窄的山隘。山隘中溪水潺潺,她的洞口使其中的溪水泛滥出来,月色下反映出斑斑水渍。
安奇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用手去摸,本来已是幼嫩的细皮,现在加上了水渍,就更加滑腻。金曼娜“唔……”地一声双脚马上分开,一个小小的红岩土山沟露了出来,那真是狭窄和细小的可以。安奇只是轻轻地挑开山洞的进口,她就触电般地发抖。
“噢……噢……伸进去……”曼娜忘形地嚷道,挺腰耸臀一阵颠簸,安奇的手指全部陷入进去……不,正确地说是伸进去了,因为那洞里遍布泥泞,教他滑不留手。
“快……快……夏娃全身着火了……”她情急地用沙哑的声音叫嚷着,他也到了不能按捺的地步,这新鲜的对手使他心弦紧绷,快要断裂了。
于是,他顺从了她,也是出于情急地跨上金曼娜的胴体,她两腿弯曲着抬起来时,他的山炮滑入了山隘。马上,他碰到的这是一条“蜀道”,要通过它,难于登青天。她紧锁眉头,恐惧地搂紧他,再次颤声提醒他:“请你……慢点……不要伤……伤害夏娃……”
山炮被洞口套住,好象完全没有推进的余地。安奇高兴极了,金曼娜虽然不是处女,但除了缺少一块薄膜之外,她比起处女的紧凑程度毫不逊色。可是要透进山洞深处,安奇便要施展技巧了,假使他横冲直撞地突入重围,只能令她叫苦连天,从此以后再不敢接受他的抚慰。
安奇一边安慰她,一边支起身子。
“曼娜,夏娃会温柔,别慌……”他就只停留在洞口,腰肢轻轻摇动,使得那门山炮也旋磨着。她闭着眼,咬着牙,洞口的水位在涨高,更大量地泛滥出来,觉得有了更多格外的润滑剂,山炮就慢慢地滑入了一点,那两扇小门把炮身紧紧夹住。
安奇屏住气息,再不敢鲁莽地挺撞进去。为今后着想,多么困难也要忍住。反而使金曼娜沉不住气,安奇轻微的动作令她兴奋异常,她把小腹旋转磨擦,偷偷地向上抬。炮身滑入一点儿,她的眼睛眨动着,轻声呼叫着:“嗳…嗳…”
“曼娜,痛不痛?”安奇关切地问,停止了动作。
她大力地摇着头,两手压在安奇的手背上,用力地压,这是给安奇暗示,她需要他粗野地爱抚,因为动作越粗野,她才可以感受男性的粗犷气息。
安奇马上明白了,他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椒乳,另一只手把她细小的乳蒂细意地捻弄揉捏,腰也慢慢地沉下去。金曼娜在这样销魂的捻弄下,浑身好比虫行蚁走一般,痒不可当。尤其是山洞的深处,更似打翻了一个巢似的。而安奇的山炮就在她急切的需要之中,不知不觉地深陷进去。幼嫩的洞壁自动扩张,为迎接他的深入而大大开放,那看来庞大得惊人的山炮,就此全部深藏于密穴之中。
安奇的腹部正紧紧地贴住金曼娜平坦的小腹,他慢慢地磨动着下腹部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吃惊地瞪着眼,接着她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急急地伸手向下面探索。
“你……成功了!”她飞红了脸,小腹有一份胀痒之感。
“嗯……夏娃说过你不会痛的,是不是……”安奇把她乳蒂轻轻一捏。她快活的咬着下唇,腹部偷偷一挺。
“还要吗?”安奇笑着说道:“夏娃已经尽夏娃所能了……”
“你坏……”金曼娜耸耸鼻子,带着荡笑。
安奇忍不住吻她的小嘴,发觉她的樱唇是干燥欲裂的,知道她已被欲火煎熬得很厉害。他把两手支在草地上,身子悬空,那门山炮可一点也没离开那美妙的山洞。
她也支起上身,挺起下面,她看到他那巨大的山炮已埋没了大半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三角地带因为容没了他而聚耸和肿胀起来,她冲动莫名,血脉贲张。于是她依着安奇的指导,用足跟抵着草地,使上身缓缓地挺起,跌下来,再挺起,再跌下来……她越来越快乐,愈快乐愈要挺上去。
安奇遭她一连吞吐了数十下,几乎忍不住,但他仍然强忍着。那山洞里的水份越来越多了,已到了非常滑腻的程度。金曼娜的吞噬动作也就更加圆浑,在激动中,她的胴体剧烈颠簸,好比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方舟;山洞里加上了一张贪婪的小嘴,把那山炮的炮口部分吮吸着。她咬着,吐气如兰的表情是如此美妙。
她的表现刺激得安奇再也控制不住,他伏上身去,张口啮着她的一颗乳蒂,手臂猛地抬高了她的腰肢,发挥着象火车头一般的冲劲,狠命地向里面刺下去。
金曼娜快活的媚眼如丝,歇嘶底里的唪叫:“唷唷……抱紧夏娃……吻夏娃……夏娃要……死了……哟……”
只见她的玉腿匆忙地乱动乱蹬,脸颊左右扭摆,一头长发披散在草地上,这恣态十足是个淫娃荡妇。安奇疯狂地猛插地追击上去,突然,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双腿死死地绞着他的两脚,再也用不出气力来。
这时,安奇的猎枪也怒吼了,连珠连发,击向那幽暗的山洞底处,他们都软了下来,拥作一团,在急喘,在回味……
*** *** *** ***
荒岛部分的外景已拍完,外景除部分工作人员留守外已全部拉回到市区来。按照原定计划,第二天就在市里的一座大厦的秘密片场拍摄色狼教师调戏女学生的时,被他的情妇撞到好事的一组戏,这女学生是由新女星爱丽丝饰演的。
但第二天,当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到达片场时,却不见爱丽丝的踪影,作为导演的安奇十分心烦。结果,只好暂时放下这组戏,改拍另外一组,是钢琴教师康达和情妇林安琪做爱的床上戏。
片子中,林安琪是一个富商的黑市太太,由于得不到充分的雨露,因此轧上了康达这个姘头。这天她找到康达的住处,他正元龙高卧,酣睡如死。林安琪欲火高升,偷偷把手伸入他的内裤里面,做出象征式的“捉蛇”动作。
康达仍在梦中,可是内裤却被一样硬物顶得高翘起来。
林安琪脸上绯红,竟俯下头去,隔着内裤去吻他高翘的地方,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她只穿着一件贴身尼龙恤,一条火红的“热裤”。里面没有乳罩也没有三角裤,所以脱起来顶方便。
她变成原始的“夏娃”后,片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把眼睛集中在她身上最紧要的三点上,只见腥红带黑的二颗乳蒂硬挺着,两腿之间是一片水渍!这么热情的女子,最适宜担任成人电影的女主角了;而化妆师也可以少花不少的工夫,不用给她“洒水”,她那只没有“睫毛的眼睛”已开始热泪盈眶了。
这时她跪在床边,把个肥美雪白的把臀不停地扭动着,两手放在康达的内裤里,又伸出舌尖舔着他的腹部。这康达是毛绒绒的,似个“深山大野人”。他本来是个白俄女子的私生子,是中国男人的播种,所以面型似中国人,身型和其它地方似俄罗斯人。就是他穿着内裤,也无法把所有的浓密绒毛遮掩了去,一直围到肚脐上面,充满了男人粗犷的性感。
林安琪看到他的内裤越顶越高,更加冲动了。她忍不住将脸伏在他的腹部,用手掀起他的内裤来看。安奇马上同摄影师师父陈示意,师父陈立即把镜头对准林安琪脸部表情的特写,她作张口之状,是向观众暗示:“这个男人的武器非常犀利!”
紧接着,安奇叫道:“康达,轮到你了。”
康达接到命令,就开始做他的“奇梦”了。他挺了挺腰,伸出手来摸身边的林安琪。她很快把沉甸甸的乳房托起送过去,他就握了满盈。跟着林安琪也坐在床边上,半弯着腰,交垒双腿,而故意漏缝。部分露出一点,让其拍入镜头去。
康达仍旧闭着眼,嘴唇开始掀动,那手在林安琪的豪乳上缓缓地游移着。他梦呓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林安琪为了听清楚些,就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去听,一双豪乳压在他毛茸茸的胸膛上,变了形状。
康达的语音开始比较清晰了:“达令…达令……你是小荡妇……嘿嘿……”
他突然怪笑起来,林安琪皱着眉头,那双腿不断摇动,好似十分麻痒似的。末了,她忍不住伸手到腹部上方抓了几把,那肉紧的情状看得安奇和夏娃等人都怦然心动,尤其是安奇,他发觉自己的裤子也好象康达一样顶了起来。幸亏他是坐在一张帆布椅上,那怪状还不是很明显,但他还是用剧本把翘起的地方掩遮住了。
康达又开始说话了:“小荡妇……你比夏娃的情……情妇还贪婪……你只有十八岁,就这么厉害……嘿嘿……到了二十岁,快……夏娃怎……应付呀……”
林安琪的眉头越锁越紧,忽然气起来,向他的裤子里一把捏下去!他“啊”的一声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是林安琪,就苦着脸问道:“达令,为什么这样狠心……”
“你……你一定背着夏娃……”她刚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了,她做出个“灵机一动”的表情,那表示她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她打算慢慢地去侦查,看看康达是不是有十八岁的情妇。
接着,林安琪全身投在他的躯体上,热贴着他,腰部象水蛇般地蠕动,腾出一只手去剥掉他的裤子。大银幕上当然不能出现康达那“犀利武器”,因此那枚强大的“地对空飞弹”只好屈就在林安琪的身体下面,没有机会在银幕上出风头了。
做爱动作虽是无程式的,可他们的爱抚和热吻,以及二人脸上的紧张表情,都夸张而细腻地一一摄入镜头去。甚至,当他拍到了林安琪那欲死欲活的表情,以及他们两人翻来覆去的两双大腿。林安琪真是七情上脸,她伸出了樱唇在唇边舔舔,时而又妩媚如丝地低声呻吟,更甚地用两手揉捏着自己的豪乳,一个性饥渴的淫女怨妇,简直被演活了。
这场床上戏足足演了半个多钟头,将来经过了剪接,也要保留放映十分钟的胶片。而工作人员在这半个钟头内除了大饱眼福外,简直是受到严重的考验了。除了正副摄影师师父陈和阿添不爱女色外,所以他们无动于衷之外,其他的男男女女都感到全身骚痒,女的裤子湿腻腻的,男的裤子里都高翘着……
好不容易,安奇叫了声:“咳!”林安琪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康达着急地叫了起来:“别走!喂……”
但林安琪不理他,直奔洗手间去了,她抹干净双腿间的水渍。可怜康达煎熬得两腿硬挺,身体却又似逢到什么国家庆祝那样,升起了旗,架起了礼炮。但再也没有人理会他了,他恨恨地拖着裤子掩住礼炮,屏住呼息,仍然不愿离开那张道具床。
安奇坐在帆布椅上,点上一支烟,来松驰那紧张的神经。
夏娃坐在他的身边,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她正在沉思:那个新女星爱丽丝她到哪里去了?打电话到她家里也没人接听,莫非出了意外?蓦地,她想起了那次在玻璃公寓中与爱丽丝的谈话,爱丽丝曾经说过,她有一个男友叫乃隆,是个泰国籍的药师,爱丽丝对他的性能力赞不绝口,难道是躲着夏娃们同乃隆去温存,胡天胡地,连戏也不拍了?夏娃决定依照地址去找找看,但她又看到安奇的紧张神色,已知他此时在打着什么主意了。
“安奇,你别呆着。”她出其不意地把安奇放在两腿上的剧本拿开来,就看到他那里架起的帐蓬,她吃吃地笑着乱糗他:“看你……”
“夏娃!”安奇情急地叫了起来。
“夏娃们快……”夏娃却改口道:“跟林安琪走到洗手间去吧,包管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安奇,快去吧!”
“嗯……你呢……”
“夏娃……公事要紧……”
“什么公事……”
“去找爱丽丝,如果找不到她,明天夏娃们就没有好戏拍了。安奇,别管夏娃,快去!”
安奇投给她感激的一眼,向她颈上轻吻了一口,就伛着腰向女洗手间走了过去。
林安琪在女洗手间里撕下一叠纸,在大腿顶头端抹着,要吸去所有的水渍。那里却不知怎的,那方寸之地好比一口大水塘,正遭逢着大雨滂沱,埠水不断地满溢出来,她抹完又抹,总是抹干不了……这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谁……”她烦恼地皱起眉头问。
“夏娃,导演。”安奇说。
“推门进来吧。”她露出惊喜的神情,赶快把纸头扔入抽水马桶。
安奇推门走了进去,林安琪目光灼灼地紧盯住他那座奇怪的帐蓬。
“何必躲在这里呢……”安奇笑着说,上前把她抱入怀中,随即向她那口水塘里摸了一把。
她肉紧地呻吟起来道:“别摸……再摸夏娃就全身都湿了。”
“现在已经够湿了。”安奇挑开她的“嘴唇”,手指撩弄进去。她的腰肢马上扭动起来,双臂死死地缠住安奇的颈子,焦燥的唇也高高地仰起。安奇就顺势吻下去,她饥渴地吮吸着他的上唇,缀然有声。
安奇的手指更深入一点,好比透入一个大肉蚌的贝壳里面,那肉蚌也开始吮吸着,更大地张开了口,水份沿着他的手指滴出来。他被逗得全身滚热,再也按捺不住了,非把她“就地正法”不可。
她也同样急切地需要他来满足那份洪水猛兽般的欲望,她动手把安奇的夏威夷恤剥开,让膨胀的乳房磨擦他紧实的胸肌,来增加刺激。
安奇闪电般地甩开裤子,连敞开了钮子的夏威夷恤也来不及脱下,就把怒目金刚的大肉棒向她那口水塘挺去。
“太好了,你比夏娃更急。”她性感的鼻音透出来,把腿抄起来,使水塘扩张些。
他顺利地滑入,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来干,另有一番说不出的刺激。两个人都忘形地顶撞着,安奇的大肉棒威风八面地在水塘深处乱搅乱动起来,好比一条猛龙在江中兴波作浪,她被撩拨着痒处,气息更加急了。
“唷……夏娃快活……”她含糊地低诉着心中的感受,背身抵着洗手间的磁砖墙壁,起劲地耸动着,仿佛要把那条翻腾不休的猛龙困死江中。但猛龙的身手非常娇捷,不断地左撞右突,时而猛地在江心搅动几下,时而退到岸边,蜻蜓点水般地抽撞几下,弄得她咬牙切齿,闷声呻吟。安奇又低头轻噬她的肩胛,他的手渐渐收紧,令林安琪的大腿高高屈着,几乎麻木了。然而重要地方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刺激。她扭臀挺腰地来抵销,那双沉甸甸的大肉弹起劲地向他的胸肌磨擦,硬硬的乳蒂仿佛擦出了火。突然,她浪叫起来,声达户外。
“唷……来了!夏娃要来了,吻夏娃……捏夏娃……大力挺……”
她全身摇摆起来,就象长尾鲜鱼给人捉在手中一样,安奇晓得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奏,他不停地驱使着猛龙继续翻腾,嘴巴把她的嘴给封住,又使劲地捏她的臀部。
他拚命地含住她的舌头就吸,咽了一口又一口的涎沫,但仍不知足,口腔中不断发出“唔……噢……”的声音。他接着再来了几下子急攻猛进,大力射门,直搅得江心底上的泥水混浊,溅出了岸边。那些混浊的水,就沿着两人的大腿向下直流。
她的臀部也湿了,他的手指捏不住了,就改而捏她的豪乳。安奇感到了自己的成绩,心中十分高兴,但他仍旧是努力上去,把她发软的胴体搂紧,一个劲地向她挤压。
林安琪这时只有急喘的份儿,她……这具已飞出了销魂的身躯,就象一瘫软泥。无论安奇怎样地忍不住挑逗她,再也没有力量了。安奇只能叹了口气,只好停止无聊的动作,他把猛龙拖出了混浊的泥水。
林安琪这才睁开了眼,她露出歉然的神色。
“哟!你这么……强壮……”她气嘟嘟地说:“比以前更加耐久,夏娃……吃不消了。”
安奇心烦得很,说道:“现在夏娃再也找不到对手了,安琪,你想想办法。”
“让夏娃歇息一会……”她闭着眼睛说,玉手捉住那尾蛟龙,轻轻套动。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看看林安琪的小腹上面果然有点红肿,这才知道刚才太冲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
“安琪,夏娃让你自己弄吧,夏娃不会使你失望的。”
林安琪歇了一会才说:“夏娃…前面虽再不行,但是你…喜欢唱后庭花吗?”
安奇一听,当即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夏娃看到师父陈和阿添的丑恶形象,他心里受到影响,不想干那个……他的摇头使她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你以前……不是顶喜欢么?”
安奇想把那天晚上看到的告诉她,但想了一下,何必暴露人家的隐私呢,因此就没有再说出来。安奇也忽然想起夏娃告诉他的话:林安琪,是个性欲极盛的人,什么玩意也会试过。比如以前那导演龙玉胡子到她那里,发现她家中养了一头大狼狗,专门替她舔口舌之劳,这种女人还有什么新的玩意不会试过呢!所以他相信林安琪的“后门”也是经常为人开放的。
当下他一手抓住林安琪的腰肢,笑道:“你喜欢被人唱后庭花,是不是…”
林安琪吃吃地笑道:“凡是刺激的玩意,夏娃都喜欢。”
说罢,她很快地弯下腰去,那个山洞变得扩张一点,紫红的洞口淌着涎沫,那显然是从近在咫寸的另一个所流过来的温泉,刚好充当润滑剂。
安奇刚好看得血脉贲张,他按着渐渐升起的臀肌,真想不到那小小的山洞会有如此惊人的吞吐本领,只见猛龙的根部没有下去。接着林安琪向后一迎,蛟龙的身体被套得紧紧的,又进入了大半。
她如此美妙的一阵扭动,他试着想拔出来也不可能,他紧张地说:“安琪,你好象很快活哩。”
“当…然…夏娃虽然同很多人玩过很多次,但你是第一次有那么大肉棒的人,所以当然加倍刺激!”
“夏娃觉得很紧凑,你不痛么?”
“不痛!哈哈……当然不痛了。你怎么样,想退出去……”
“夏娃是怕你受不住。”
“谁说的……”她回头看着他:“快挺吧,越紧凑才是越有趣。”
安奇忍不住实行反击,只觉得紧凑之中有一份滑腻。如果他闭上了眼,就可以联想到现在是在同一个刚刚被开垦的处女在做爱。
“安奇,捏夏娃!”林安琪在他的前面气喘吁吁地说道,为了使安奇去安抚她胸口那挂垂着的吊钟。
安奇顺从地揉抹着,林安琪这下可乐死了,她极力地扭动腰去迎合他,在下面从双腿之间看过来,她看到安奇的蛟龙出没在她的山口洞间,这份感觉刺激得便使她快活得无以复加。她一把按在上面,来加强挺冲的力量。看她挺冲摆腰的疯狂样子,活象一只正在交配的母狗。
安奇的蛟龙却有如“虎落平阳被犬欺”,不但没法兴风作浪,而且不断受她的吮吸旋磨。他很快忍不住气,忘形地一阵搅动,蛟龙变成一条弄涕虫。
林安琪也在极乐中崩溃了,她伏在水箱上喘着气。安奇伏在她的身上抽搐,好一会,安琪她胸色通红,嘬嘬嚅嚅的道:“夏娃吃……得太饱了,安奇,它好凶狠……”
她顿了顿,自动分开两腿。安奇一见这个早已明白三分,她的那里看起来象一颗水蜜桃,红艳艳的,尤其是两片紧紧闭着的艳红的“嘴唇”,伤得更重。
*** *** *** ***
来开门的人是个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三角内裤的青年男人,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一头嬉皮士式的头发。
“小姐,你是……”那男人彬彬有礼的问着,边把夏娃让进房中。
夏娃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告诉了他,这时她才看到爱丽丝了,她伏在床上,全身赤裸,一动也不动。夏娃可以看到她半边脸颊发白,有些焦急地问那男子,那男人含笑不语,于是夏娃只好在床沿坐下来,轻轻地揉着爱丽丝的背,说道:“爱丽丝,你醒醒……”
青年人也走过来,笑道:“她一时不会醒来的了,她刚才…快乐了四五次,象死了一样。”
夏娃凝视着他,特别注目他唇上的小胡子。
“你是指高潮……”她含笑问:“爱丽丝一连来了四五次高潮?”
“这是事实!”青年人带着骄傲的口气回答道:“难道你不相信?”
夏娃看看他结实的胸脯,以及他黑的发亮的皮肤,她是打从心中相信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然而她此次来的目的,有一半是通知爱丽丝明天返工拍片之外,其余的一半,就是满怀期望对这青年人而来,她摇摇头。
“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除非……”她故意用激将法,话语之中带着一种含意,脸上带着春情,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
他有点不平地说:“你又未亲身经历过,怎能就一口咬定夏娃是不行的呢。
夏娃笑起来道:“噢……不要给夏娃乱加罪名好不好?你是不是叫做乃隆?”
“嗯!夏小姐,你怎知道?”
“爱丽丝告诉夏娃的,她说……”
“真的!”乃隆望了望床上欲睡如死的爱丽丝一眼,难为情地问:“她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夏娃掩口而笑:“真的,真的!爱丽丝把什么都都告诉夏娃,包括你的能力和本领,但夏娃不相信。”
“那怎样才可以令你相信呢?”乃隆走到她的身边。
夏娃怦然心动,又觉得尼龙内裤里湿了。来此以前,看过一场康达和林安琪的床上戏,内裤早已就沾满了水渍,现在,它贴着她敏感的大腿两侧,很骚痒。
“要相信一件事……”夏娃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故作好奇似的说道:“除了亲身体验一番之外,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夏娃可以让你体验的,夏小姐。”乃隆看到她高耸的胸脯急促的起伏,那双灼热的眼睛更是勾魂摄魄,他也动了欲火。加上夏娃这番露骨的挑逗,他无法保持对女性的礼貌了,马上举枪致敬。
乃隆上前一步,让裤子明显的变化使她看得更清楚一点。
夏娃的双颊燃烧起来,她盯着那座帐蓬,口吃吃地说道:“就在这里吗?行吗?”
“嗯!不要紧的。”乃隆也脸红红的:“爱丽丝不会吃醋的,尤其是当她充分满足以后,她更不会妒忌的。”
“那么……”夏娃回头望望爱丽丝,她仍然一动不动。
“请替夏娃脱衣服,快!”她站起来,向乃隆伸出两手,她在他宽阔的肩膀下做出个索吻的姿态。
乃隆说:“夏娃是乐意替小姐服务的。”
说罢,他就挽住夏娃的腰肢,向夏娃亲吻过去,那把小胡子擦得夏娃又麻又痒,亢奋地向他的胸肌抚弄。
“哎!乃隆,你的胡子真硬。”她忘形地说着,采取了主动,用嘴唇向那把胡子磨擦。
乃隆高翘的部分顶在她温暖的小腹上,开始剥她的裙子。裙子的纽扣是开在胸前的,乃隆在剥开纽扣时,手指触着她膨胀的乳峰,他心乱如麻,所以剥得很慢。
夏娃不耐烦了,她腾出一只手来帮忙他,很快地解开那排扣子,接着她撩起裙脚,把裙子从头到下地剥下来。她是“天体”运动的拥护者,不喜欢胸围的束缚,裙子一脱去,一对颤巍巍的肉球在乃隆眼前晃荡不已。
乃隆左右开弓,两手各自握着一个肉球,那嘴巴又向夏娃的脖子磨擦。她冲动得伸高了颈,并且以牙还牙的伸手去试探他的天赋。
“哦!这么粗。”她一抚下去,又惊又喜地赞叹出来,如获至宝地用一只手褪他身上的衣服,把那根大肉棒给亮出来。
乃隆忍不住连挺几下子,但他逃不出夏娃用手掌做出的圈套。夏娃是存心要试验一下他的“实力”和坚硬的程度,所以牢牢地握住它,发觉他挺得够劲,硬得满意,她便停了手,吃吃地笑。
“凭你这份天赋。”她迷着眼说:“夏娃就已经相信了一半了,别说爱丽丝吃不消,就算是个虎狼年华的淫妇人也受不住。”
乃隆听了大为兴奋:“你是夏娃的知音人,夏小姐,谢谢你。”
他着意地用那把小胡子向她翘起的乳尖刷上几下子,她全身颤抖,笑得花枝乱颤。
“那么快……用行动来报答你的知音人吧,乃……乃隆,可爱的大东西。”
这阵猫儿叫春似的声音,令乃隆乐极忘形。现在不但是夏娃很急,就是他自己也急燥非常,心头十分灼热。他一手向夏娃的臀部伸去,碰到了一处光滑的肌肉,原来她已迫不及待地自己剥去了三角裤,正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行动。
乃隆回手抚到前面来,也果然满手都是湿了的水淋淋纤维,溪水边的热气迫人,乃隆忍不住先出手撩了几下子,一只手指探进去,很滑……他加入第二只手指,同样滑不留手;他得寸进尺,把第三只手指也加入,这才把那洞口塞满。
“噢……乃隆……夏娃不爱这样,不要……夏娃要真的,要你的大东西,快放进去吧。”一阵浪语,发自夏娃的鼻腔,是非常具有磁性的,乃隆为之如痴如醉。
但乃隆并非因此而手足无措,他靠这门子玩意混饭吃的……服侍女人是最赚钱的副业,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把夏娃轻轻一拉,让她分开的两腿斜倚在床边,那个腥红而带点紫黑色的洞口便全个地抖出来。
夏娃是饥渴万分的,她嘴角流着涎沫,分不清是香汗,还是那种神奇的“第三种水”。
乃隆就在她两腿之中跪下去,一双铁臂搂紧她高高隆起的屁股,拿出了看家本领来,凑下嘴吻着,他的小胡子跟夏娃的“大胡子”擦在一起,“大胡子”是凌乱而又柔软的,小胡子则刚刚相反,剪裁得是那么恰当好处,每一根变得钢丝般硬,这时好似一个小刷子,向她敏感的嫩肉擦去。
夏娃的喉咙中抽噎了一下,喊不出声来,她太紧张,她极力翻起身来看,在她小腹凹下去的地方,她见到乃隆微勾的大鼻子,正在挤压着她湿淋淋的嘴角;她看不到乃隆的小胡子,然而小胡子的每一个磨擦她都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出来。
突然,有一条软软的小蛇透入她的温泉里面,那小蛇般的东西扫了几下,忽地硬化起来,硬得象男人的手掌,不但硬而且粗糙。乃隆的这条舌头亦是他的谋生法宝之一,因为经过特殊的训练,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拆白党”所具有的。他的这条舌头好似长满了刺,在夏娃的感觉中,它象一根狼牙棒一样,那些密密麻麻的刺,扎在她的嫩肉上,使她如同触电一般地颤起来,两腿拚命地蹬。
乃隆穷追不舍,继续运用三寸不烂之舌来玩弄她。夏娃捂着嘴,闭着眼。
“哟……好舒服……夏娃都被你弄死了……深入一点……哇!你不是小狗,是一头大狼狗。”她又感到身上空虚得要命,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双手来刺激,用她自己尖利的指甲,在那对膨胀的乳房上抚弄,揉搓抓捏,又皱着眉头把头乱扭。
这副剧烈的动荡,把酣睡的爱丽丝惊醒过来,她揉着眼,挣扎着转身,就看到夏娃象疯狂一样乱扭乱挺;乃隆就象一头舔着碟子的狼狗,舔得发出“答答”的声音。她推开夏娃的头爬起身来,夏娃也看到她,就叫道:“噢!爱丽丝,求求你,快……抚夏娃……抓夏娃,亲夏娃,夏娃……夏娃需要你。”
爱丽丝笑起来:“假如有两个乃隆就好了,可以一个舔你,一个同你做爱,是不是?”
“两个也不够,最好有十个,一百个。”夏娃歇斯底里地起来,又伸出手来扯她:“来呀!吻夏娃……”
爱丽丝跑到床上,十只手指头按在夏娃的豪乳上揉捏,又伏胸向她热乎乎的嘴唇吻去。夏娃乐得上中下三个部位一齐受到夹攻,她喘了口气,手臂一弯绕住爱丽丝的颈子,把热灼灼的嘴唇凑起,来一阵几乎窒息的长吻。
乃隆把她的大腿托起,侧着脸用嘴揉着她,眼看她欲瘫泛滥,床上的床罩上已染上大量的水渍,她的腰肢还是不歇不停地扭动着。他把狼牙棒一般的舌头抽了出来,站起了身子两手一拉,把夏娃的腿分开,粗黑发亮的大东西涌入她空虚的身体当中。
随着他那动作,令人销魂的奇妙声音也传了出来,夏娃腹部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着,那两片蚌肉紧紧地噬住粗如手臂的大肉棒。
乃隆的姿势象个推车的汉子,腰肢频扭,快要折断了,但他还是毫无倦容的扭上去。乃隆把绝技一一施展出来,大肉棒气势汹汹地出没于草泽深处。它退出时,带出了夏娃的快乐之泉,也带出了一些嫩肉,那些嫩肉在抖动,反映出艳红的色泽,叫人看了按捺不住。
爱丽丝看得沉不住气了,她突然跨上了夏娃的胸脯,压住她,用下腹火热的小穴压住夏娃灼热坚硬的胸脯。夏娃急喘着看着她发热的东西,原来是她那雪白无暇的蜜穴,流着涎沫,那张嘴巴似一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炉,发出源源不绝的热能。
夏娃正需要这样一个小火炉,她刚在乃隆那里学到挑逗女人的本领,很想临床实验一番,因此她采取行动,两手伸向爱丽丝。爱丽丝正闭着眼,揉着自己的胸脯,发觉这时夏娃的奇怪举动时,她惊叫:“你做什么?哟……”
她忍不住叫嚷,马上又煞住了话头。原来夏娃用行动来回答她,长长的舌头伸出,使她刚学到的功夫在爱丽丝的身上用上了。爱丽丝的肉蚌一张一合,吮吸着那条大毒蛇,两臂把她结实的身躯搂实。
但乃隆有着过人绝技,他屏住气息,守住最后一关,并不发射。
慢慢地,爱丽丝在乃隆和夏娃的两重攻击下再陷入昏迷的状态,她的两腿痉挛,手脚不停地发抖,喘气也是出多进少。
“怎么办?把她送去,别这样做,你想暴露,这样的疯狂玩意算什么?太不正名了。”
“那么任她去,她会死的。”
“乃隆,别急!”夏娃说道:“有了,夏娃们把她送到诊所去。”
“快点吧,起床穿衫。”
“唉!夏娃休息一会。”夏娃有气无力地支起身,她在床头慢慢说道:“夏娃想不到你有这么厉害。”
“事实胜于雄辨。”乃隆轻飘飘地说着,把内裤提起来。
夏娃看到他的大肉棒,仍然昂首吐舌,她就知道这乃隆的实力是如何顽强坚仞了,在安奇以外她又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第三夜 ◇ 浪 夏 女 娃
作者:ERSMU排版:cqsyl2003年8月
朱丽热情的唇片很快地堵住了他的嘴巴,她的手也有所活动。安奇的睡褛之中,是没有一丝一缕的,由于酒精的挥发令他全身烫热。但是他最重要的地方,却是冷冰冰的,她深感失望。
不过安奇显然是有反应了,他把手伸到朱丽身上去,好柔软的胴体!他触着的地方,是她饱满的乳房,他揉搓下去。朱丽的喉底吐出了“咿唔”的声息,软软的手掌集中刺激着安奇的肚腹下,她还把舌头度入安奇的口腔里。
安奇的手臂收紧起来,扣住了朱丽的颈子,手也向她平坦的腹部滑下去。他摸到了朱丽身上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他有点奇怪,朱丽那地方本来是毛发蓬松的,象个原始大草原,但现在变成了寸草不生,不知她几时剃光了?但他的神智仍在迷糊当中,况且朱丽的舌头又是如此的巧妙的挑逗着他,使他益发迷忙,如梦如痴。他已无暇计较,手指在那座荒芜的丘陵上游移,渐渐向峡谷伸下去。
朱丽又“唔”地哼了声,把两腿张开,安奇的手指深入了一节。峡谷中有个小型瀑布,很多水份汹涌出来。朱丽哼声更响,玉掌如飞地套动。
安奇受到这份刺激,便不再象起先前那么颓唐了,他的肉棒也从冬眠状态苏醒过来般地翘起了头。
“行了吗?”站在床前的那个人,这时在黑暗中焦急地悄声问。
“唔……”朱丽用鼻声呼应,她的峡谷正被安奇的手指从中捣乱,因此也显得十分紧张。床畔的那人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把身上的衣服全剥下来。
“你快一点!”那人轻轻地拍了朱丽的屁股一把,坐在床沿上说。
朱丽有点点依依不舍,因为安奇正深入的向她里面挖掘,水流更湍急了。她感到十分刺激,她不愿停止这份享受。
坐在床沿的那个人有点气,又推了她屁股一记,她无可奈何地挣脱安奇的搂抱,在床上转过身子,握着渐渐翘起的肉棒,便凑下嘴巴去吻。
安奇不期然地抽搐一下,他的一双手臂又向身边搂去。这次他搂住了一具更热的胴体,而且这胴体的主人显然是饥渴万分的。她把安奇睡褛的腰带解松,使安奇的身体完全露出来。紧接着,她伏在安奇的上身,大胸脯嵌入他的胸膛,焦燥的嘴唇挺印向他的嘴巴。
安奇又挺了一下腰,使得昂首吐舌的肉棒突入了朱丽的口腔。朱丽饥渴地吮吸起来,把肉棒当作棒棒糖似的。安奇边搓揉着压在自己胸口的大胸脯,边伸手探她的荒山。不料这次摸到的不再是寸草不生的荒山了,而是江南草长,春江水暧……
安奇被弄得更迷糊了,他弄不清怎么朱丽好似玩魔术一般,时而牛山濯濯,时而野草丛生……当时他在激动之中,便把手向野草撩拨一番,向浣浣流水的水溪伸入去。这时水溪化作一个肉蚌,张口一下子吞噬了安奇的指头,他的腹部抽搐起来。另一方面,朱丽正在埋头苦干,小嘴闭得紧紧的,手中捉着怒气腾腾的肉棒,徐疾有致地吞吐着。
安奇陷入了销魂的境界!自从朱丽在蜜月旅途中不幸去世,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了,安奇哀悼亡妻,在这半个月中从未接近过女色。不管夏娃如何挑逗他,也无法煽动他的青春之火,而他也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女人,除非朱丽能够死而复活。
今晚,朱丽竟然回到他的怀抱了,她的热情动作,令安奇心头滚热,且欲火高燃。也分辨不出床上只有一个“朱丽”呢?还是有两个“朱丽”!总之,他在疑幻疑真的情形下,回复了男性气概。他渴望朱丽的安慰,渴望进入她温暖柔软的肉体,于是他的身体颠簸起来,终于他把怀中的女人压住,肉棒也滑出了另一张女人的嘴巴。
“朱……丽……”安奇颤声吼叫。
“快让夏娃进去……夏娃要永远占有你!”
他狠狠地捏着女人的胸脯,腰肢沉下去。那女人迅速把两腿分开,黑暗中,另一个女人把肉棒捉住,带引它,让它的头部碰着那女人湿淋淋的洞口。
安奇亢奋得一刻也不能停留,立即挺了进去。那女人的手臂把他搂得更紧,极力把那个烫热的洞口挺耸起来,太多的水份使肉棒滑不留足,全身深藏在那美妙的山洞里。
募地,安奇感到一阵乱动,有人把他的脸从那个女人的脸推开。紧接着,一张象嘴巴似的东西贴到他的脸上来。那张嘴巴热腾腾的仿佛正面对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忍不住垂涎三尺,所以满口涎沫。
安奇嗅到一种异样的体香,但在他来不及考虑以前,那张嘴巴已经动起来,在他的脸上磨擦。安奇急忙用手去固定它,一捞之下,碰到一条滑腻的大腿,再摸过去,是属于女人的臀部肌肤,丰满而富有弹力。他有几分明白了,因为手上摸着这个女人的臀部,那“嘴巴”又擦着他的脸,那么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同时跟他做爱!床上起码有两个女人!
除了一个是朱丽以外,另外那个女人是谁呢?他吃了一惊,一手把蹲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推开,接着他挣开身体下面,那个象八爪鱼般缠紧他的那一个,急忙抽身而起。
“噢!”身下那个女人大急,用两腿钳制住他,又大叫着:“晶贞,快按住他!”
安奇经这么一惊,早已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你,夏娃。”他愤怒地叫了起来,由于他听出身边那女人发出的声音。
“还有一个是晶贞,你们欺骗夏娃!”他用尽力气大力挣扎着,但是晶贞已跨到他身上来,那张湿淋淋的嘴巴已贴着他的背部,传来一份异样的感觉。
“安奇,你……不要恼……”夏娃边拚命地缠住他,边气咻咻地说:“夏娃们是为了你好,你……终于恢复对女人身体的兴趣了……”
“而且……”骑在安奇背上的晶贞也插嘴,吃吃地笑道:“你的兴趣还浓得很!”安奇为之气馁了,可不是吗!他现在仍是同夏娃连成一体,而且大肉棒也硬朗得很,如果真的对女人没有兴趣,这时的肉棒是会萎顿不堪的!他叹了口气。
夏娃伸手摸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扭亮了灯。“这会加强你的视觉刺激的。”她说:“安奇,你已许久没碰过女人了吧。”
安奇不说话,他在灯光下欣赏夏娃那张春情洋溢的脸庞,夏娃挺了挺腰,把眼睛闭上,呻吟着道:“夏娃也是很久没碰过男人,自从你回到香港来后,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夏娃实在没有心情。”
安奇负疚地吻了她一口,回手拍了背上的晶贞一下子。
“喂!你下来好不好!”
晶贞是夏娃影片公司里的肉弹明星,身材十分惹火。她顺从地滑下安奇的身体,躲在一旁眨着眼睛。
“你们快干吧,夏娃怕等不及了!”
安奇向她高耸的乳房摸了一下,笑道:“刚才夏娃把你当作朱丽了,你这地方倒是似朱丽的……”
晶贞咭咭地笑着道:“夏娃的演技不错吧!”
夏娃不耐烦地蠕动着身体,闷哼着:“唔……安奇,你再不活动的话,夏娃就要死了!”
安奇如梦初醒,两手抓着夏娃的豪乳,就使劲摇撼起来。夏娃闭紧了嘴唇,拚命地挺着自己的腹部来迎合,并再利用她内部的肌肉把大肉棒套个紧紧的。这时,床垫在响,夏娃的两腿之间也响着,象水啷筒发出的声音,这令他感到非常刺激。半个月的时间不算很久,但是他饥渴得很象个旷夫。
夏娃也象守寡了二十年似的,一旦坏了贞操便放浪形骸。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她的胴体颠簸得那么厉害,好几次差点没把安奇抛下“马”来。安奇只好紧紧地压迫着她,手臂也挽着她的腰部,让英姿飒爽的大肉棒象一部火车头般地强烈冲刺。
在一旁欣赏这番动人一幕的肉弹晶贞,不由得咬碎银牙唱起名曲《水长流》来了。在情急之中,她凑上了身体,把一条腿支起来,捉了安奇的手,拖到自己高唱《水长流》的方寸之地去。安奇的手马上探入那不毛的峡谷之地,向里面挖掘。晶贞闭上了眼,喉咙也哼出了无字之曲,现场变成了销魂的女低音“二部合唱”。
安奇开心死了,他更剧烈地抽搐着,因为夏娃的肌肉越收越紧,象一张贪婪的小嘴似的吮吸着他的头部。突然,夏娃全身发抖,放开喉咙浪叫起来。
“哟!哟……安奇,你大力点……夏娃……夏娃快要死了……噢!加把劲……”
安奇感到肩头一阵刺痛,原本夏娃叫得力竭声嘶之后,张嘴咬他一口。那阵痛楚带给他一阵强烈的快感,他不克自持了,两具胴体又是一番剧烈的摇撼,终于一齐软瘫下来,急喘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晶贞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告一段落,这时悠然张开眼来,就催他上马。他没有反应,仍是伏在夏娃身上,张着嘴巴急喘。
晶贞大发娇嗔了:“怎么?你……”
她急不及待地把手插入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她碰到了她要试探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真自私,夏娃!”她气恼地说:“你说好要同夏娃分享快乐的,可是你却不顾人家!”
夏娃也没有搭腔,她陶醉在羽化升仙的境界里。晶贞却被煎熬得两眼发红,一口怨气无处发泄,气虎虎地拍了安奇的股肉一记,骂道:“唔……你该打,你怎会这么不济事呀!”
“别打他!”夏娃这才有气无力地说:“你怎好怪他呢!安奇半……个月未亲近过女人,你以为……这很容易夏娃受么……”
“但夏娃现在却难受死了!”晶贞瞪了夏娃一眼。
“让你换了夏娃,会怎么样?”夏娃怜惜地抚摸着安奇被打的股肉,像哄孩子似地向他耳畔低语:“没有打痛吧!安奇……啊!你令夏娃真快乐,真的……”
安奇这时才恢复了说话的气力,他实在是抑制得太久了,痛快淋漓地发泄,把他带入了虚脱的状态。
“夏娃也快乐!夏娃。”他轻轻地吻着夏娃冰冷的嘴唇,温柔地道:“谢谢你们安排这出‘梦境成真’的好戏……”
晶贞在一旁忍不住地插言道:“喂!还有夏娃呢……”
他笑说道:“当然也谢谢你!”又道:“如果只谢你们两个其中一个的话,那么你们一定有一人会吃醋的。”
晶贞说:“这简直是对夏娃们两人的侮辱了。”
安奇对她俩说:“这……夏娃说话的意思你们理解错了,可你们不懂吗……”
“安奇!”夏娃摸着他的肩说:“让她试试看。”
他笑着,从夏娃身上抬起身体,躲在她身边,望着晶贞道:“夏娃很久未尝过这份滋味了。”
夏娃也说道:“晶贞,要不要夏娃替你洗干净?”
晶贞摇摇头,她盯着安奇的肉棒,看它还是软绵绵的,了无生气,而且它的身上洒满了一些白色液体。但晶贞并不觉得厌恶,她饱受欲望的煎熬,难受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时只想争取时间,快点把安奇刺激起来,恢复他的虎虎雄风,快点充实她空洞的肉体。因此,她毫不迟疑地俯下头去,伸手捉着肉棒,把它送到口边。首先,她用香舌舔过肉棒的身体,然后她用口把它含着。
安奇浑身一麻,打从心窝里痒了出来,他那仿佛久旷的身体,虽然刚才已在夏娃身上满足了一次,可是对他来说,那实在是未够的。这时,神经末梢触着了晶贞那柔软而温暖的下颌,感觉中象天鹅绒一般美妙。安奇开始热起来了,他的手向身边的夏娃伸过去。
“不!”夏娃笑着制止它:“你再不爱抚晶贞,她又要捻酸吃醋了!”
他只好改变目标,把手放在晶贞的背肌上游抚。晶贞有意要向安奇和夏娃显点颜色,由于他们刚才竟然怀疑她是否懂得这门子“艺术”,因此她把口舌功夫全部施展出来,嘴巴吞吐着并加上了纤纤玉指的抚弄,很快又令安奇的肉棒昂着吐舌,大展雄风了。
她这才很快活地叫起来:“行了!看夏娃的成绩多特出!”
她手中的肉棒,此时正呈现着怒目金刚的凶恶模样,正被她套动着。安奇感到阵阵销魂的快感,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真有你的!晶贞,夏娃怀疑你是个法国留学生,专门深造这门艺术哩!”
晶贞白他一眼,早已涨红了脸,急急跨下他的身体。只见她两边大腿的内侧布满了水渍,那张贪婪的嘴巴也微张着,她内心的焦灼也可见一斑。她用手扶着大肉棒,然后移动就位,对正了目标,就俯下腰去。安奇挺腹相就,两手左右开弓的把晶贞两颗颤巍巍的肉弹捧着,放肆地揉搓着,假着那隧道里面的泥泞,大肉棒很快直捣黄龙。她闭上了眼,皱着眉头把臀部旋磨起来。它左磨一回,右旋一阵的,便有更多的分泌溢了出来,大肉棒由顶至底都被弄得湿透了。
夏娃蛮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对男女的卖力演出,特别是晶贞。晶贞今年只有二十岁,却是一个标准的小淫妇了,看她现在饥渴的情形,简直比狼虎年华的成熟妇人还要厉害。
安奇遭她这样磨旋几回,早已按捺不住了。他手上和腰上一齐加了把劲,笔直地抵在晶贞深处,十支指头紧紧捏住那两颗肉弹,又按着那硬化的蓓蕾,来加强刺激。但很快地又感觉到她的肉体深处正把他吮吸着,尤其是敏感的头部,被吮得一阵痒似一阵。
安奇吃了一惊,这是最要人命的,很快就会使他沉不住气,一泄千里!他急忙回缩。
但是情急的晶贞怎容他这样做呢?她泰山压顶似地压下来,仍然吞噬着大肉棒,同时开展了狂电暴雨般地撞击!她抓着他的手,嘶哑的喉头在嚎叫:“嗳…嗳……你不要走!挺啊……探深些……嗳……夏娃要多些快乐……挺吧……”
淫声浪语,别说身历其境的安奇闻声心惊,就是在一旁观战的夏娃也为之动容,感到脸颊发烧。安奇就不必说了,他用足抵着床垫,拚命地把胸部挺起来。那剧烈的运动使得晶贞的身体在他的身上跳跃不已,只见她满头汗水,媚眼如丝的,尽是张着嘴浪叫着。
未过多久,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猛地咬着下唇,全身骤然着凉般地打了个寒噤,筋疲力尽地倒了下来。安奇差点没有泄了气,只好咬牙忍受着。
晶贞已经只有急喘的份儿,夏娃很快把她从安奇的身上推开,大肉棒脱颖而出,只见它依然雄风未减,一枝独秀。
“噢!开心死了!”夏娃把它攥在手中,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安奇,你恢复本来面目了……百分之百。”她狂喜地叫嚷着。
安奇是个花花公子,他应付女人有他独特的一套本领,常常地他可以保住一口真气连御数女而不疲。夏娃说的“百分之百恢复”,指的正是这一点。安奇笑了笑,经过半个月的“久休复出”,想不到自己功力如恒,这是值得他大感安慰的。
“夏娃,你看晶贞这小荡妇,真像死了一样。”
“别管她,安奇,夏娃又来了……”
“你要怎样?”安奇笑问。
夏娃佯嗔地一呶嘴,拖了安奇的手到自己身上来,由腹部滑下去。安奇碰到了夏娃贲起的肌肉,觉得那里茂密的草丛就象降过一场大雨似的,湿淋淋的。但那里又分明不象雨水那么冻冷,而是如温泉般暖和,他明白了。
“你还未吃得饱,是不是……”他明知故问地逗着她。
夏娃斜瞟了他一眼,然后拖着他,同时双腿分开,露出那两片紫中透红的唇片来。这时安奇也实在需要销魂的发泄,他压在她软软的胴体上,伸手向下面搜索。夏娃急起来,把住了大肉棒的头部,小腹猛地一耸,直把剑鞘把宝剑套住。于是安奇又极尽所能地去满足她,也满足自己。
*** *** *** ***
位于红粉大厦十一楼的安夏电影企业有限公司又要拍制新片了,由于计划中的新片需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扮演书院女,而公司拥有的明星是林安琪、晶贞……等,都是属于“肉弹”级的,身材太惹火,不宜扮演纯洁的女学生,公司所以特地在报纸上刊登招请女演员的启事。
启事中写明应证者以刚离校门的女学生为佳,其中身材窈窕,娇小玲珑者将被优先取用。启事中订出的薪金十分优厚,比起一些大规模的电影机构更高出多少倍,因此启事登出的第一天下午,应征者就已经络绎不绝地来到红粉大厦十一楼,挑选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在安奇和夏娃的身上。
安奇早已戴上了那副神奇的紫外光太阴眼镜,由于他的镜片可以透过纤维物质,可以把应征者由里看到内,看个“全相”。因此,那些装胸作势的小姐们是逃不过安奇这双“法眼”的。不过他没有把这副眼镜的秘密告诉夏娃,那是恐怕她会吃醋,甚至会借了这副眼镜去,在通街大道拿来看男人,岂不是糟透!
所以安奇不动声色,同夏娃在公司一个小房子里正襟危坐,审查每一个应征的年轻小姐。应征的女孩子又怎知道主选人有那么一副“明察秋毫”的眼镜,因此经过秘书小姐逐一叫名走进房间时,在安奇和夏娃面前对答几句话,打了个迥旋,然后满怀希望地走出去。
安奇大叹眼福不浅,那些衣冠整齐的女孩子,在他神奇的太阳镜面前,个个都成了裸体模特儿,纤毫毕现。
他甚至可以看到,有一个女孩子适逢女人的例假,正当“月满鸿沟”,或者她急于要作明星,所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还有一个,身材平平无奇,胸脯简直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妹妹,安奇不动声色地托高眼镜,用肉眼再看她一次,不料这次看到的竟是双峰插云的奇景!安奇心中好笑,不用说,这位小姐是用了“意大利出品”的义乳来鱼目混珠了。
两个钟头,已经看过不下二十多个女孩子,在夏娃面前的记事册上,只勾下两个女孩子的名字。他们暂时休息,喝着咖啡。
夏娃道:“你有合适的吗?夏娃只选中了两个,还是不太合理想。一个叫钟雪丽,一个叫金曼娜,她们填报的三围尺码当中,胸围都不超过三十四寸。”
安奇笑道:“从身材来看她们是属于淑女型的,就不知她们的气质怎样?”
事实上,他刚才忙于透视每一个应征者的胴体,所以对她们的面貌和气质反倒无暇细顾,因此并无印象。
“噢!你呀…”夏娃道:“叫你负责选拔人材,你就只知道秀色可餐吗!”
安奇低笑道:“嘿嘿……夏娃觉得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选拔的全权在你身上哩。”
夏娃斜乜着他:“夏娃已经选出两个,等会你也选两个,好不好!”
安奇只好答允,便又吩咐秘书小姐传那些应征者入房。
第一个女孩走进房,令安奇眼睛一亮。她皮肤白晰,身材窈窕,胸脯不高,但并非“飞机地”,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十分灵活,连长长的头发也是褐色的。
安奇心中一动,很快地从秘书小姐手中拿了这个女孩子的应征表格来看,上面就是她的资料。爱丽丝,十九岁,中法混血儿,三围尺码是三十五,二十二,三十五,目前的职业是广告模特儿。安奇用透过紫外光眼睛看清楚了爱丽丝的身材如假包换,以至可以看见她下面也是胀鼓鼓的。他心头热起来,不由对她多看几眼。
爱丽丝嫣然一笑,显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她看着安奇用红笔在她的名字上勾了一个符号。
“谢谢你!”爱丽丝用流利的中文话说,然后走出去。
夏娃过来在安奇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喂!你魂不守舍了。”
安奇捉住她的手,看看她前面那份名单,果然也把爱丽丝的名字勾出来。
“这个女孩子真不错!”他笑说:“夏娃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夏娃一扭腰肢:“哼!以后夏娃要把你看牢些。”
安奇狡猾地笑起来……招请演员的工作完满结束了,被录取聘用的四位小姐分别名为爱丽丝、钟雪丽、金曼娜和江小红。钟雪丽是一家餐厅的侍应生,金曼娜是一家洋行的职员,江小红是初离校门的女学生,还没找到事做,第二天她们就上班了,每人支取五百元做车马费,另有服装费和拍戏津贴。
剧本早已请人写好,安奇做了最后的删改,就开始拍摄,片名叫做《新藏春楼》。四个女孩子都扮演女学生,爱丽丝是她们的“大家姐”,她们都没有男朋友,却都不约而同地暗恋着学校那个英俊的钢琴教师。
那个钢琴教师是个大色狼,他的情妇是一个有钱佬的黑市太太,这个情妇由林安琪来饰演,她有一次闯到教师的家中,撞破他玩弄女学生的“好事”。那情妇大为气愤,便约了几个女孩子出来,密谈之后,决定要把他教训一顿。
结果那情妇在郊外租了一间别墅,诱使那教师到那里同她幽会。教师赴约而来,才知道误入陷井。原来那四个女孩子和那情妇在别墅里等着他。她们像轮奸一般强迫他做爱,疲乏了强迫他食催情乐,注射兴奋剂,玩完了就把门锁上。
过了一个星期,禁不住旦旦而伐,钢琴教师奄奄一息不像人形。最后还是因为女学生之一的爱丽丝吃了迷药,跑到街上乱追男人,被警方送进医院。经过盘问,爱丽丝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剧情很简单,但是内容奇艳刺激,片中那教师逐个玩弄女学生的镜头大胆肉感。这些女孩中除了爱丽丝由于早熟,早已经不是处女以外,其他几个都是蒙鸿未及的“原装货”。所以当男人对她们爱抚触摸时,一个个都显得涩羞无限,那“半推半就”的表情和动作,比起最佳演员的出色演技都不可比拟。不过她们事先都声明一点,为了艺术可以脱光衣服,就是不能真个做爱,因为她们不愿自己宝贵的贞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丧失了去。
安奇和夏娃都同意这一点,只是那个男主角康达不太甘心。康达是个成人电影里的红小生,不但专拍暴露戏,就是真刀真枪地拍“埋牙戏”也是他的专长。他还未结婚,正好借着拍戏的机会同女演员真个销魂,满足他心理上的需要。
既然大导演安奇吩咐下来,男女主角只能做出象征式的性爱动作,而不能登堂入室,因此康达在爱抚这几个女孩子时,也真是拚了命。一具由安奇家中借来的钢琴做布景,钢琴教师就在琴凳上搂住了他的女学生爱丽丝乱摸。
只见康达的手臂由爱丽丝的校服领口伸进去,她的衣襟顿时发生波浪似的起伏,爱丽丝闭了眼眸,半推半就地扭摆着腰肢,那双手却是放在康达的颈子上,偷偷地用力向自己身上拖。
“噢……噢……老师……夏娃怕!”她颤声呻吟着。
康达把嘴唇吻在爱丽丝颈子上,又移到耳背去。爱丽丝的娇躯变得更软了,此时,康达的手掀起她那深蓝色的学生裙一角,浅红色的三角裤露了出来……安奇只觉舌燥口干,困难地咽着涎沫;夏娃也是心跳加剧,如果不是当着片场那么多的人,她早已按捺不住地要投入到安奇的怀抱了。
康达的手这时在揉捏爱丽丝雪白的大腿,她连忙捉住他的手。但康达得寸进尺,并不满足,继续向上揉去。爱丽丝挣扎乏力,不一刻,那条窄窄的浅红三角裤已被褪到腿弯上……刹那间,一丝浅褐色的毛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安奇连忙叫了一声:“咳!”康达刚触到毛发的手,只好停了下来,但还舍不得把爱丽丝放开。安奇走到爱丽丝面前说:“小姐,你怎么可以毛茸茸地上去呢!”
面红耳赤的爱丽丝娇慵地张开星眸,看着安奇:“导演,夏娃……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把它除去吧!”安奇几乎失笑:“爱丽丝,你今天的戏拍到这里为止,你有足够时间清除这片褐色草原了。”
说着,安奇俯首吻了她的香腮一口,示意康达放开她。康达依依不舍,无奈导演之命不敢违,只好快快从爱丽丝的裙子里抽出手来,让她站起身来。
安奇特别留意了康达的手指,他看到有些水渍。这家伙乘混乱揩油,当安奇咳那一声时,他只是刚刚摸到那片浅褐色草原边上吧,可见他是有意揩油的,在混乱中摸了爱丽丝一把。安奇同时看到,康达的裤子也搭起了一座小帐篷。
*** *** *** ***
这时指指化妆台,那里果然有一张纸条。安奇掩上房门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安奇,爱丽丝比夏娃更需要你,夏娃成全了她,因为夏娃有其他方法满足自己,愿你们快乐!”
安奇笑了笑,爱丽丝也咬唇笑着。她仍然穿着那套学生装,好似为了赶时间来不及换去似的。事实上她是依照夏娃的指示,一离片场就到这里来。
安奇逗起她的下巴,笑着说:“爱丽丝,你刚才的演技真出色。”
她饱满的酥胸起伏着,那双秋水盛盛的浅褐色眼睛瞟着安奇。“谢谢你,老板。”
安奇偎着她坐下来,正要吻她,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站立起身。他甩去外衣,把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罩了起来。当他这样做的时间,爱丽丝用迷惘的眼光望着他,不知搞的什么玄虚。
原来那镜子是一面“单程玻璃”,正面看是用来照着化妆的镜子,其实从背后是可以透视过来的,它的背后装嵌着一个直播录影机的镜头,能够灵活转动,把房子中的情景传到玻璃公寓电视控制中心的萤光幕上去。安奇恐怕夏娃躲在控制室,欣赏他们的“真人表演”,所以才有这下举动。
外衣罩住电视系统的镜头了,安奇才重新把爱丽丝搂着,先嗅她那销魂的幽幽发香。爱丽丝软软地靠在他怀中,芳心怦然乱动。安奇的嘴唇移到她的鼻尖上来,那算笔直的鼻子,便是那离去的法国父亲所赐。
安奇只是吻了一下,她就仰起那副柔软而干燥的嘴唇。安奇手臂一紧,她颈子向后仰,红唇益发翘起来,安奇的嘴巴已封堵下来。爱丽丝的身体开始颤动,两只手攀住安奇的颈头,像长春藤一样。
安奇把她的上唇吸吮着,手也爬上了她的胸脯。她的乳房充满弹性,他捏下去时,她的腰肢就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安奇的小腹下面骤然膨胀,他的肉棒又蠢蠢欲去了,激动地牵了爱丽丝的手去摸。
爱丽丝喉底“唔”地一声,爱不释手地隔着两层布玩弄着肉棒,使它更加形骸亢奋。安奇这时的动作也变成粗鲁,学着刚才康达那样,他的手从爱丽丝领口伸进去,钻入奶罩里面,把一颗肉球握着捏着。
爱丽丝裂张起来,马上移开嘴去,伏在他肩上快活地呻吟。安奇也情急了,他搂住她怀里的手,这时撩起她的学生裙的裙摆,直扑禁地。只觉三角裤已沾满了水分,安奇抓着裤头的橡筋带,轻轻地向下褪。
爱丽丝的臀部抬了起来,三角裤顺利地褪了,她很快地缩起两腿,安奇再一拉,裤子就甩出,弄在地上,裤子的中央部分呈现着一片水渍。
安奇看了,为之血脉贲张,他按捺不住,急急地将她的娇躯放倒在床上,那蓝色的裙子缩起来,露出了两条玉腿当中的褐色草原。草原上玉露盈珠,春潮泛滥。安奇把她两腿分开,看到了她那血腥的小洞。#--iCMS.PageBreak--#这时,爱丽丝忍不住地挺起腰臀,安奇也忍无可忍,一阵闪电手法,把自己和爱丽丝的衣服全部脱去。害羞的爱丽丝闭着眼睛,翘起樱唇,张开两手作拥抱的姿势。
安奇一手按住她那褐色草原上,另一手指握着一颗肉球,她两腿马上交叉起来,把他的手给夹住。安奇俯下嘴巴,在她耳边说:“爱丽丝,你是个全身上下都是浅褐色的美人儿。”
“唔……安公子……”她含糊地央求道:“快给夏娃,快涨满夏娃!”
安奇便跨上她的胴体,大肉棒碰到滑潺潺的隧道口,产生一阵销魂的快感。爱丽丝情急地挺起腰来,大肉棒顺利地进入,便张开了眼,长长的睫毛在霎动。安奇沉不住气,轻咬了她一口,爱丽丝便浪叫了起来:“噢!你真是令夏娃快活死了!”
她两手搂着安奇的腰部,拚命地往自己身上拖。大肉棒直捣黄龙,抵着她温暖的深处,在里面跳跃。爱丽丝屏住了气息,仿佛失去了抵抗能力。但事实上,她是在细细地体味着那种“涨得满满”的快感。大肉棒就像一根高压电线,她正遭受着电击,又麻又痒。安奇的手又向她另一个肉球揉搓起来,那团脂肪在他的五指里滑动,阵阵美快的感觉涌入了她的心坎。
终于,她弯曲的两腿骤地盘上了安奇的背部,她的盘骨也在摩动,大肉棒的头部成了轴心,它仍旧顽强的紧紧挺在深处。安奇在紧张之余,几乎沉不住气。爱丽丝看起来像个初懂人道的女孩子,但事实上她对这方面的知识已经非常丰富了,那样剧烈的折磨委实是男人的催命符。
尽管安奇是个花色老将,也渐渐感到吃不消了。于是他急忙拨了出来,爱丽丝一下磨了个空,情急地把腹部抬高起来追噬,边叫道:“噢……快刺下来……快……把夏娃刺死吧……刺死夏娃吧……”
她尖尖的指尖紧紧抓着安奇的背部,安奇咬牙拚命地忍着疼痛,挺直了腰,火车头般地冲刺下去。只听得床褥发出“吱”地一声,配合着一种水声,大肉棒又硬朗地挺入爱丽丝的深处。
爱丽丝顿时闭了嘴,迷迷糊糊的鼻音迸发出来。“唔……好极了!用力……用力些……”
但安奇又抽身而起,大肉棒的头部布满了水渍,甚至把爱丽丝的粉红色嫩肉也带出一些来,那情形好看之极。她手指尖再次向安奇的背上抓下去,更多的水份由隧道口涌出。
《红楼梦》中贾宝玉曾说过:“女人是水做的。”这话真的不错,假如用来形容一个女人在上床时快乐的情形,“水做的”这几个字更是可圈可点!
安奇却自傲地觉得,上帝是用钢铁把他制造的,不然的话,大肉棒怎会坚硬如钢!男人都有一份“自大狂”的倾向,就是对于床上的这回事,任谁都有“天下老子第一”的骄狂气慨。
这时爱丽丝禁不住安奇几下子全力冲刺,已是渐入佳境。她不用再焦急了,只需尽量大开门禁,勇冠三军的大肉棒便节奏分时地撞击下来!现在的安奇,好比建筑地盘上的打桩机,下下到肉。
经不起十几下的撞击,爱丽丝又发狂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两眼泛白,胴体有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腾开蹄子地驰骋起来。
“嗳……大力些……深入些……”她闷声嗥叫,如蛇般的手臂绞住安奇的颈子。
安奇加强了几分冲劲,但他不想就此一泄千里,他要这个新的对手知道他的威猛,因此他是机械式地抽搐,更得意地揉捏爱丽丝那丰满的乳房,臀部和修长的大腿。
爱丽丝终于在嗥叫中泄了气,化做一滩水……回复了女人的原形。她脸色苍白,满面汗水,双腿紧并着,似乎要继续留住紧硬不屈的大肉棒。
她是如愿以偿了,大肉棒就象个侵略成性的家伙,把她肆意蹂躏之后,侵占了她神圣的领土,大多数的男人是在欲仙欲死中一泄如注,才构成至高无上的快乐。而少数的人,包括安奇在内,却是不愿轻易地消耗弹药,当他看到对手瘫痪下来,化做一团棉絮后,才觉得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这叫做“征服的快感”。
好一会,爱丽丝才“死而复醒”过来,她舒出一口气,懒懒地睁开眼。
“安公子,你……真是个好东主。”她娇羞地低低说道:“夏娃姐也是,也感谢你们!”
安奇亲她一口,抚弄着她那软软的长发。
“你也是个可人儿。”安奇说:“刚才看到康达乘机捣乱,夏娃真是有点妒忌呢!”
说得爱丽丝一脸通红,一弯腰躲入他的怀中。安奇把她的身体紧贴到自己的身上,伸手摸着她那柔软的小腹。
“回去后要剃掉这些毛发。”他说:“你明白吗?这些东西不能在银幕里出现的,除非是小电影。”
爱丽丝点点头,由于那敏感的地方被爱抚,她的身体蠕动着。安奇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具如此美妙的身体在怀中滚动,任何男人都会沉不住气的。安奇用手抄起她的玉腿,她的腰也挺上来。
“噢……唔……安公子……”她半闭着眼,尽量仰起颈子,欢愉地呻吟。
“快吻夏娃……夏娃要你……”
安奇又揉着她一颗肉球,并且把腹部贴了上去。他的大肉棒经过一番休息,现在又翘起来了,正抵着她的门户。她的腰肢抽搐起来,那被抄起的玉腿越发抬高,屈着膝,伸到安奇的腰部,于是她的门户便大大地扩张开来,两块灼热的唇片把大肉棒的头部含着。
这回安奇用上了“敌进夏娃退”的游击战术,爱丽丝情急的挺过来,他就向后退紧了。她扑了个空,更着急了,很快反手到背后去,要把大肉棒捉住。安奇却不让她得逞,他飘忽地退却着,直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噢……夏娃要……”她短促地叫了声,舌尖伸出来在唇边舔着,一副撩人的馋嘴模样。
安奇下面仍旧退却着,嘴巴却凑了上去,张口含住她的舌尖,吮吸起来。爱丽丝的涎沫是芬芳的,香甜的,安奇如饮醇醪。安奇暗中用力,一挺腰,坚硬的大肉棒便向她的门户探入了头部。
尝到了甜头的她拚命地挺着腹部,要把大肉棒整个地吞噬。由于双方这时是面对面侧卧着,因此她这下挺耸十分有效,只听得一下神秘的水声,已经吞噬过半。爱丽丝快活得禁不住全身颤抖,小腹强烈地挛痉着,又狠狠地向安奇挺来。虽然已吞下了大半,但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止境的,她要整个地吞噬大肉棒,让它涨满自己。
安奇采取了个做的行动,强劲地突入她的阵地。他更抽出手按在爱丽丝的臀肌上,于是在双重压力下,大肉棒滑进了深谷当中,抵住她柔软的深处。顿时,两个人仿佛被电了一下,爱丽丝的肌肉收缩起来,从四面八方把深入腹地的大肉棒紧紧地包围着。
一阵阵被吮吸的快感,袭上了安奇的心头,使他神魂飘荡,连忙迸住气息,以静制动。
爱丽丝猛地抽出了舌尖,张大嘴巴喘息,她也进入销魂状态了。大肉棒的体积并不小,把她全部的领域都占领着,使她四肢百骸皆酥,但没有剧烈的动作,这就不足以构成刺激。美不不足的是爱丽丝太喜欢哭,所以泪水特别多,使得大肉棒有滑不留足之感。但她紧凑的门户却又弥补了这一缺憾,特别是幽暗的深处,她的嫩肉是如此热情地烫贴着他。安奇挺了一回,她就垮了,歇斯底里地浪叫起来,下盘就象蜻蜒点水般密集地向他碰撞。
“嗳……好了……”她的高潮来的像晴天霹雳那么快,喉底抽噎了一下,就崩溃了。
然而安奇这时正处于欲罢不能的疯狂状态,他把软化的爱丽丝一冲而倒,狠狠地捏着她的乳房,高高在上地跨住她的胴体,腰部起伏如飞,好比运动场上的一百公尺短跑中末尾的这段路程,他需要全力拚刺。
爱丽丝刚陷入昏眩之态,又被撞击得清醒过来。她看到安奇涨红了脸,额头露着青筋,又感到自己的乳房被他捏得痛楚难当,她无法不出声呻吟着:“哟…哟……你好狠心!”
安奇一听到这颤抖的声音,顿时灵魂出窍。他使尽全力压下去,满身烂熟地透入爱丽丝的肉体深处,在那里开化。精液的激射,也把爱丽丝带入另一次晕眩当中,忘记了酥胸的痛楚,也忘记了一切。
事后,爱丽丝从夏娃那里领到了一千元奖金。
“谢谢你的合作。”夏娃向她问过了前后的经过之后,赞许地摸着她的脸颊说:“安奇已经恢复了他花花公子的本色了,以后他一定会更需要你的。”
“但是……”爱丽丝欲语还休,娇羞地看着夏娃。
“爱丽丝,夏娃们不但是雇佣关系。”夏娃说:“而且夏娃把你当做知心朋友,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
爱丽丝听了这话,才嗫嗫嚅嚅地说:“你同安公子…不是很……要好么?”
“呵…原来你担心这个。”夏娃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亲热地吻了她一口,才问道:“你怕夏娃吃醋,是吧?”
爱丽丝不安地点点头。
“你这顾虑太多余。”夏娃笑道:“夏娃跟安奇是什么关系呢?老实说,这关系十分复杂,是情人,也是生意合作。”
爱丽丝听着,越发露出迷惑的神情来。夏娃说下去:“不过你要知道,夏娃同安奇之间有默契的,夏娃们互不干涉,而又互相体贴,他玩其他女人夏娃不吃醋,甚至夏娃同别的男人做爱时,他也会不动声色地躲在一旁偷窥哪。”
爱丽丝这才茅塞顿开,忍俊不禁地说:“怪不得你们这么快乐了!夏娃也希望有这么一位男朋友,大家有需要时就做爱,做厌了就向外发展,找新鲜刺激,那该多么好!”
夏娃搭着她的肩膀笑道:“你的理想不是实现了吗?”
“哦……”爱丽丝愕然。
“欢迎你加入夏娃们这个集团。”夏娃同她握手,表情十足地道:“夏娃们可以共同拥有安奇,你、夏娃、林安琪和晶贞。”
爱丽丝大喜过望,激动地搂住夏娃:“啊!太好了……谢谢你!”
夏娃等她静下来之后,才正色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夏娃是指目前还常常同你睡觉的男朋友。”
“夏娃……”爱丽丝羞涩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说实话好了。夏娃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他叫乃隆,是泰国人,在夜总会做侍者。”
“他的床上功夫很了得吧?”夏娃一下子被提起了兴趣,急忙问。
爱丽丝飞红了脸:“他……他没安公子大,可是干起来有……很多花式……而且,他说夏娃说他练过气功……”
夏娃忍不住笑着插嘴道:“他很长气么?”
“真的!很长气!”爱丽丝也被这生动的形容词逗得羞笑起来。
“那么……”夏娃又问:“你应该很满足了,还要和夏娃们分享安奇!”
“唉……”爱丽丝叹了口气道:“乃隆是靠这份长气的本领混饭吃的,夏娃虽然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每个星期只满足夏娃一次……一次对于你也不够吧!”
夏娃同情地点头。“爱丽丝,能不能将乃隆介绍给夏娃?”她低声问:“夏娃可以付他提出的代价。”
爱丽丝咬着下唇忍住笑:“你也要试……”
“试试他长气的滋味。”夏娃吃吃地笑起来。
接着,她们低声密商了一会,爱丽丝满意地走了。夏娃仍留在玻璃公寓的私家房里,她在等待一个人,那个人却久久仍未出现。
夏娃的欲火也越烧越旺,教她好不难过!刚才她成全了安奇占有爱丽丝的私欲,自己却忍住一腔欲火躲入私家房中,叫公寓伙计赶快找那个“打椿专家”印度人阿星来解决。
谁知阿星今天特别忙,不知是否最近天气回暖,那些欲海荡妇们特别感觉需要,还是什么缘故……据那伙计回来说,阿星正在别家公寓“出钟”写时,在应付两个老歌女,所以要夏娃耐心等一等。
夏娃也记挂着安奇,不知道他是否保持过去的水准?所以趁这机会问问爱丽丝。现在左等右等不见阿星的到来,气得夏娃大骂那两个混帐的老歌女是“天吃星”了!闷极无聊,叫佣人到外边找个人来解决今晚的性欲。
不一会,推门进来了一个男人,夏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说:“夏娃叫亚德。”
夏娃说:“你晓得夏娃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事情吗?”
亚德摇摇头:“夏娃太蠢……猜不到。”
“呵……呵……”夏娃浪笑起来:“让夏娃告诉你吧……”
她上前一步,把酥胸立在亚德眼前几寸的距离,于是亚德的双颊象火燃烧起来,两眼瞪得更大。
“夏娃叫你来,就是要你替夏娃找一个人!”她说完,轻佻地伸手在亚德光滑的下巴捏了一把。亚德的魂也销了,全身一颤,几乎就此窒息。
“夏娃…”他拚命镇定自己,嗫嗫嚅嚅的道:“夏娃不…知去哪…哪里找……”
夏娃笑得更响,使得双乳在毛巾下波浪似的起伏。
“亚德,夏娃再问你一句。”她定眼望住他,把赤烈的嘴唇凑向耳畔道:“你是不是喜欢夏娃?看你这么年轻,未做过爱吧?”
亚德一下子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夏娃竟在亚德的颊上啜吻一口。“喜欢不喜欢?唔……”
“夏娃……喜欢……”亚德点点头。
“那么,你不用另外去找了。”夏娃吃吃笑着,上前把门键关下了,两手从后面掩在亚德的肩上。
亚德又是全身一颤,既然她两手放在他的肩上,那表示她用来掩在身上的毛巾已经跌到地毯上去了,亦表示……想到这里,亚德兴奋地回转头来,正好碰着夏娃一双燃烧着欲火的勾魂眼,他更狂了!
“亚德。”夏娃把他的正面扳过来,吐气如兰般道:“你喜欢夏娃那里?你可以看,还可以摸……”
亚德的眼光,死死地盯在夏娃高耸的肉弹之上,但他虽然接受了她露骨的挑逗,却不敢贸然动手。她吃吃笑着又先发制人的伸手向他小腹下方摸了一把,亚德“呀”地一声,连忙弯着腰。因为他那里热烘烘的,而且由于膨胀得厉害,而感到受着束缚。
她笑得花枝乱颤,道:“亚德,你不是很裂涨了么?为什么还不行动?”
“夏娃……不敢冒犯……夏……小姐……”他口吃的吃力地说着,一方面是自己的丑态被她发觉,另一方面是眼前的诱惑太强烈。
“亚德,不要傻!”她怂恿他,竟执着他的手臂,放到自己的酥胸上。亚德但觉一双软绵绵、暧洋洋的感觉,由指尖直透入心坎里,他不再那么老实了,乘机捏了下去,把一颗肉弹握个满盈。
“这才对哩……”她笑着,已把嘴唇凑过来。
亚德像一头小老虎,变得疯狂大胆起来,马上用手勾住她的颈子,拚命用嘴巴向她灼热的樱唇压去。她为之血脉贲张,很快把舌梢透过他的齿缝,伸入他口腔中撩弄撩弄。亚德也放肆地揉搓她的肉弹,另一手“力争下游”地探下去,碰到她湿濡的原始森林,他并不满足,手指向她股缝透入。她欢快的呻吟起来,又抬起一条腿来迁就他。
亚德的手指顺利地滑入,象个侦察兵似的深入侦察,那磨擦使她乐极忘形,小腹抽搐,吞吐着亚德的手指。而她双手却在匆忙地解除亚德的侍者制服,敞开他的上衣,又解松了他的裤子,手也探下去,她捉住了一条昂首吐舌的毒蛇。蛇身虽不粗大,但烧得滚热,而且硬度使她相当满意。
亚德骤然被袭,很快在喉底拼噎一下,小腹拚命地将她贴住。
夏娃玉手在套动,一步一步地向床边退去。到了床沿,她搂住了亚德一齐向后跌下。
亚德的嘴巴,不偏不倚地正跌在她的酥胸上,他贪婪地一张嘴,便把那颗高翘着的黑葡萄含吮着,大力地吮吸,她快活得伸长了颈子。
“噢……噢……你真有劲……快脱了衣服……”她用性感的声音催促,并主动帮忙他。
亚德的嘴巴仍在啜吮,乖乖地依了她的话脱衣。一阵手脚忙乱之后,他已是通体不着一丝一缕。她打量着他的利器,心中暗暗欢喜:亚德的武器像他身型般瘦长,是一枚丈八蛇矛。
“夏娃……夏娃要你!”亚德叫着爬上她美妙的胴体,左右开弓地握着两颗大肉弹,把那长矛向她挺去。她一耸臀,他没刺中,戳在她那原始森林上。
“不用急,慢慢来……”她双腿张开来伸手捉住长矛抚慰地说。
“快带夏娃进去!”亚德不要命地压下来。
“嘘……”她支撑住他,制止他的莽撞。
“快一点呀…”亚德的脸红得象关公,还流着汗。“求求你,夏小姐……”
她很感刺激,马上把他带到山洞的进口,轻轻地擦一下。亚德浑身痉挛,几乎按捺不住。夏娃急忙挺起腰,把那根长矛吞没,长矛直刺洞底。她感到一阵阵辣辣的,不由地叫起来:“你真长呀!夏娃后悔不早点叫你进来!”
亚德被说得大为受用,但他此时裂张万分,因为她里面在收缩,在吮吸,他实在吃不消,急忙狂冲直撞,腰肢起伏如飞。
她的欲潮被亚德汹涨澎湃掀起,她闭上眼睛,把两腿尽量弯曲抬高。亚德似乎技术不精,可是蛮劲十足,正是一只不畏雌老虎的初生之犊。一轮狂拳猛击之下,她的心花怒放,闭住眼眸嗥叫起来:“呀…够劲……真是个长…长人呀……你用力点……别停止……”
淫声浪语中,她两手按住亚德瘦削的臀部,使劲地向自己身上按,来加强他的冲力。她的臀部也不断地耸动,把整根长矛吞噬进去乱吮一顿,才叫他退出。
只一会儿工夫,亚德已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叫喊:“唔……你好热……要烫……烫死人了……”
她见他额上青肿暴现,已知它预兆着什么,于是拚命地搂实亚德的臀部,又挺腰贴上盘骨去。她叫亚德的长矛抵在她的深处,加强磨擦,一阵的磨盘功施展出来。好比钻木取火,那木盆发热了,那蛇矛也到了无可再硬的程度。亚德几时遭逢到这么好功架的对手,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十只指头猛地收紧,他一头栽了下来,伏在夏娃的肩上,臀尖拚命地挣扎着。
她一阵昏眩,接着是他强有力的播射动作在她的深处进行。她把腿一齐绕上亚德的腰背,胴体猛地颠簸,去追寻好销魂的一刹。
结果她追到了,她两眼泛了白,胴体舒畅。亚德的臀尖也停止了抽搐,他就象死去了一般,伏在她香汗淋漓的胴体上。
就在此时,房门又笃笃地响了两下。夏娃从回味中惊醒,爱理不理地问:“谁……”
“夏小姐,阿星来了!”这是另一个侍役的声音。
亚德一听,当下将那贲张的长矛从夏娃体内抽出,并从夏娃肩上抬起头来,瞪着眼望她。
“夏娃不需要阿星了!”她在亚德的臀肌上轻轻捏弄,提高声线对外面那人说道:“替夏娃打发他走。”
那侍役领命前去打发阿星。按照行规,阿星可以得到一笔“车马费”,不致于他今天白走一遭的。夏娃吻了亚德一口,笑道:“你比阿星更好。”
亚德迷惑地眨着眼:“谁是阿星?”
“他嘛,就是夏娃打算要他服务的人。”她眯着眼笑起来:“噢!你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的呀。”
亚德摆摆头:“夏娃真的不懂那许多事,夏娃……昨天到这里来做替工的,有个伙计生病没有上班……”
“好了!以后你在这里可以做下去,”她说:“你有好处的。”
“夏娃现在真的尝到甜头啦。”亚德也轻佻起来,双手又在她高低不平的身体上旅行。
夏娃被他捏了一会,刚平息的情欲又蠢蠢欲动,也伸手向他下面探去。她碰到两人连接的地方,亚德已是软软的,已不由自主地萎缩起来。她咬唇笑笑道:“亚德,你真没用处。”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去问道:“难道你刚才……不快乐……”
她吃吃地笑道:“夏娃不是这意思,夏娃是说你不能很快地大起来……”
亚德道:“谁说的,夏娃真是那长脓包不成。”
“那么就试试,看看能不能马上快些长大长高好了。”
“夏娃一定能够的。”他充满信心地说完,就吻着她沾满香汗的颈子。对于那些汗水,他一点儿也没有讨厌的感觉,而且他还伸出舌头来舔,身体慢慢地退下去。他舔到她的岭尖黑葡萄的时候,手也揉着她那胀鼓鼓的腹部下方。
她乐不可支,又忍不住痒而吃吃笑着,腰部缓缓地蠕动。他身体向下蜷缩,于是看到她那浓密毛发,当中一张色浑深沉的嘴巴,唇片流着涎沫。他也激动地伏下头去,用舌去舔,去挑弄……她很快感到热不可耐,紧紧地连连挺着臀部,亚德也在这热烈的接吻中亢大起来,长矛横指着。
突然,她抓住他的手腕,使劲地向身上一拉,他又压住她,挥动长矛,像个威风八面的中土骑士,向敌人展开第二次攻击了。
*** *** *** ***
安夏影业公司的外景队,这天开到一个荒岛上拍摄外景。外景队由老板安奇和夏娃率领,安奇大导演下的肉弹和新星全来了,男主角只有康达一个,另外两个从夜总会聘来的男性场记。
沿着山坡,搭了好几座小型帐蓬,那是工作人员的休息场所,化妆间却不用设置了,因为不论肉弹或新星们,对于当众赤身露体已视作家常便饭了,更不要说其他了。
今天拍的戏,是钢琴教师康达诱骗了两个女学生离岛旅行野餐时,康达在汽子中加上了迷幻药,两个女学生春情勃发,于是康达得其所愿,一箭双雕。内容是富于刺激的,而片段则是十分普通的。不过新潮导演安奇有他独特的一套,他安排两个女学生在进入迷幻之境时,情不自禁地捉对与厮打,康达则躲在一旁偷窥。这样,康达的表情即使无须加入演技,也就非常逼真,把一头色狼的“垂涎三尺”的猴急模样刻画得淋漓尽致了。
两个女学生的也一样……这两个女学生是新星钟雪丽和江小红饰演的。安奇只是略施小计,拍片前在她们的饭菜当中真地加入些轻微的催情药。所以在演戏的时候,她们都是“假戏真做”。尽管这些是“处女”,但也一样有七情六欲,极之撩人。
这时,这三个女学生在海滩上嘻水,饰演钢琴教师的康达充当着游泳教练,他轮番把钟雪丽和江小红托在水面上,教她们如何拨水如何使身体浮起,乘机在这里捏一把,那里摸一把。
钟雪丽大约二十岁左右,细腰,隆臀,胸脯圆,样子也俏媚;江小红只有十七岁,发育还未很成熟,胸脯细小,脸上有份稚气,很娇憨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有新鲜感。
催情药已奏了效,钟雪丽在康达的手中变得媚眼如丝,康达摸她一把,她就向康达瞟一眼,并且借故把身体挨碰上去。
按照剧情,康达是不能太猖狂的,由于这里两个都是他的女学生,他只能逐个击破,不能当着另一个女学生的面前与钟雪丽过于胡混。可是不知怎的,康达心中太激动,也许是钟雪丽和江小红都是新鲜货色,刺激起他的情欲吧。他摸得很放肆,甚至想解开钟雪丽的比基尼泳衣的上一截。
但正当他的手企图这样做时,虎视眈眈的大导演安奇便叫了声:“咳!”
康达悻悻地停止,向安奇瞥来抗议的一目。
“等阵你有得痛快的。”
“这个男主角太难做。”康达苦笑着耸耸肩,钟雪丽脸红红的看着安奇。
“导演,他摸得太过份。”她羞涩地说:“在水底下,他把手伸进夏娃的泳裤里面。”
康达情急地狡辩道:“夏娃没有,而且……即使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呀。”
安奇忍不住好笑,夏娃步入浅水中,走过去搭着钟雪丽的肩头,安慰她道:“雪丽,这是难免的,你应该向林安琪和晶贞这两位前辈学习,渐渐地就会习惯的。”
钟雪丽不再说什么,江小红却叫了起来:“夏娃已经习惯了,和康达演这种电影,不牺牲一点怎么行?”
夏娃连声称赞小红说道:“你会是成人电影的新秀,前途未可限量。”
接着,安奇吩咐康达继续演下去。这次,钟雪丽经过夏娃的开导之后,表现得十分合作。康达乘机揩油,又在水底向她胀鼓鼓的地方多摸几把,令她怦然心动。
但安奇这时却叫江小红接替钟雪丽,也是学习游泳。江小红的肉体白晰,娇小玲珑,在片中她所扮演的那个中学生,情窦初开,作风比较保守,所以她不能主动地向康达投送怀抱,而是只能由康达循循善诱地挑逗她。不过,江小红可能受了催情药的影响,情心荡漾,竟然作出一连串火热的动作来……看起来,便不似康达挑逗她了,而是她在挑逗康达了,只把康达弄得啼笑皆非。
安奇也一味叫“咳”,摄影机已停下来,但是江小红却不肯歇手,仍然依附在康达的身上,一手缠着他的手脖子,另一手沾在水中。看康达的情景,就不难想象她的手在里面干些什么……因为他正在咬牙切齿,仿佛在拚命地忍受着什么事。
夏娃一旁暗暗好奇,禁不住走前去。“喂!康达你怎么啦,肚子痛不成。”
康达尴尬地摇摇头。“不是肚子痛。”
这时他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都一齐望向他,脸也涨得通红,只好说:“是肚子下面的地方痛!”
这么一说,逗得所有演员和江小红都变成掩口葫芦,偷偷地笑着,安奇忍住笑。
“怎会突然地痛起来呢?”他问。
“导演!”康达不平地说:“你不信,就来试试这妖精来弄你好了。”
“谁弄你呀!”江小红瞪着康达。
“夏娃不信你就这么脆弱…”安奇挥了挥手,示意江小红放开康达,她从命。
康达舒了口气,赶快拨开江小红的手,涉着水跑上沙滩来。到了安奇的身畔,康达轻声道:“你那下子手脚真是弄巧成拙了,她凶得要捏断夏娃……”
安奇拍着他的肩,低语道:“辛苦你了,康达。夏娃也料不到只放了一点点,会有这么厉害的。”
这时,江小红只站在水中,只见她两眼放光,贪婪地望着沙滩上的每一个男人,好象要择人而噬。那个钟雪丽也是春情四溢,她俯卧在沙滩的软沙上,看来她正在进行日光浴,然而说是真的倒又不像,因为人们在进行日光浴时,多半是一动不动的,静卧着来晒太阳的。但她并不安静,她的腰肢正在缓缓地蠕动,臀部也一起一伏的,只是动作很轻微不是很露骨而已。
安奇看到这撩人的情景,感到全身灼热,欲念澎湃,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夏娃走过来,对着他的耳畔道:“安奇,这是始料不及的,江小红这小鬼太热情,这一组游水的戏怎么再拍摄下去。”
“夏娃有个好主意。”安奇脑筋一动,就想到了办法。“这组戏可以暂时停止拍摄,夏娃们正好利用她们两个人的现在需要,先拍摄她们同性恋的那组戏呀。”
夏娃连连点头,称赞安奇脑筋灵活。
“快吩咐她们准备野餐的道具吧。”安奇催促着。
“你看,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夏娃向沙滩上方的岩石间指着说。
安奇大喜,立即命令所有的人员转移场地,包括钟雪丽和江小红。
那堆乱石丛中有一个天然的岩洞,洞前有两堆巨型的平面石,仿佛两张天然的大床。其中一张“石床”上已摆好了野餐的布景,不外是几堆烧焦的石头、枯枝、一个三角架,架着一口锅,还有几个饮料和一些肉类;另一张“石床”上铺着一堆大毛巾,成了简陋的阳台。
剧情描写野餐时,钢琴教师在两个女学生的饮料中搅了催情药,然后他装作再去游泳。其实两个女学生着了道后,同时感到情潮汹涌,趁着教师不在一旁,于是两人搂做一团,脱光身体,互相狎弄,玩那假凤虚凰的游戏。
钢琴教师直到她们玩得性起,如痴如狂之际,出其不意地冲了出来,光同其中一个做爱。另一个吓得要走时,教师和那做爱的一个急忙追赶,因为那另外一个已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如果不把她拖落水的话后患无穷。结果,那另外一个终于被他们捉住,四只手两张嘴一起向她乱摸乱吻,教师也乘混乱中占有了她……
安奇把这组戏的重点放在两个女学生的磨镜子玩意上面做戏的内容,这也正符合江小红和钟雪丽的需要,因此表演得十分卖力……她们事实上也不把它当做是拍戏,在那张铺了大毛巾的“石床”下,她们初时则互相轻吻,摸手摸脚;继续则脱清全部衣服,死缠烂斗……阳光下,两具雪白的胴体令人目眩,四座小山峰互相挤压。其中,江小红的椒乳细小尖挺,看起来越发教人心旌摇曳。
她们已经把腹部以下的毛发剃去,单此两人都是“白虎”,就是因为看上去“白雪皑皑”的旁边的小丘,那中央部分的一抹嫣红色彩,就更加夺目刺激。这两座小丘紧紧挨贴着,像两面凸透镜,本来已经亮高的了,但她们还是着意地打磨着。磨镜子非水不行,她们双方都明白这个,所以两个人都给镜子加了些水份;磨镜子需要许多力的,她们都“啊啊”地低叫着,一次比一次更用力。于是,借着那些水份,镜子磨得闪闪发光。
由于安奇要拍“大银幕”的成人电影,而不是那些“小银幕”的益智电影,所以当前这两面镜子尽管美不胜收,摄影机的镜头却不能对着她们,摄影的对象只能是她们的脸部特写和上下半身活动的状况,最多也只能利用“还镜”来摄取她们的全身动作,那两面镜面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这正如几年前那个新潮片的经典之作《春光乍泄》一样,片中那新潮女郎的裙中曝光,包括黑漆漆的毛发也只是在银幕上出现那么十分之一秒钟。电检处对于这类“考”观众“眼力”的快镜头,往往也会“剪下留下情”的。
那边厢,镜子还是磨着不停,躲在一旁偷窥的康达早已馋涎欲滴。安奇一挥手,示意他可以冲出来了。可是康达对于两个女子全神贯注,完全见不到大导演安奇的手势,仍然躲在岩石后面舔嘴唇,安奇只得叫了:“康达,快下去!”
康达这时才如梦初醒,泳裤剥了,挺着一根黑得发亮的肉棒向二个女学生跑去。镜头只能拍摄他的裸背,以及他那夸张紧绷的臀部肌肉……但这已够了,观众可以从他紧绷的臀肌引起丰富的联想,那是一种象征。
康达饿虎补羊般地扑了过去,把两个女学生猛地压住。那两个磨镜子的人儿吓着花容失色,尖声高叫了。康达一阵混水摸“乳”,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手。两个女学生初时则剧烈挣扎,但禁不住被教师整得几整,浑身酥软,色狼教师又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轮番向两个人身上乱摸,色狼教师乘机把肉棒子挺入她的两股之间去……
安奇吩咐摄影师用还镜拍罢这组镜头,使之有朦胧的效果。而事实上,康达当然巴不得他的肉棒能够真的进入钟雪丽的身体,而钟雪丽在情欲高燃之中,也实在希望这不是演戏,是实打实的,是打真用的!
饰演另一个女学生的江小红,看到女同学和老师的全部身体连接在一起时,惊讶得瞪大了眼,安奇叫道:“小红,别呆着,快跑啊!”
江小红非常不愿意地走开,但剧情需要如此,不走不行,无奈只好服从大导演的命令,掩着嘴大叫,拔腿就跑。
她的叫声惊醒了这对野鸳鸯,回头一望,看到她向沙滩跑去。
“呀!为什么还不起来……”安奇急得大叫。
康达只好放开怀中的钟雪丽,念着剧本里的对白道:“不要叫她走了,她会拆穿夏娃们的秘密的。”
“老师……”钟雪丽在亢奋中,竟把对白给忘了,口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夏娃只好提醒她道:“快说:‘夏娃们怎么办?’说呀!”
钟雪丽照说一遍,康达一把将她拉起:“夏娃们追!把她拖落下水!”
于是两人急忙拔足追赶,谁料康达可能是太过于兴奋昏了头,刚跑了两步就发“软蹄”,一个踉跄扑在石头上。顿时,两膝各被擦去一层皮,鲜血泉涌,康达立刻呼痛。
安奇叫了声“咳!”,呼了口气。
“妈的!”他恼怒地低骂着:“真是见鬼!”
夏娃跑了过去,帮助钟雪丽把康达扶起来,早有人提着救急箱跑去,拿了绷带、红药水等为他止血。
“好了!今天就拍到这里为止。”安奇对其他工作人说着,接着他走到康达身边,拍拍康达的肩道:“辛苦你了,康达,你居功至伟,值得加薪水。”
*** *** *** ***
晚上,安奇来到江小红的帐蓬。
安奇刚闪入那间帐蓬时,觉得很黑,而黑暗中有一具滑不留手的躯体向他投怀送抱过去,他兴奋地搂住她,接着,她灼燃的樱唇凑了上来,她无疑就是江小红。
安奇的眼睛习惯了阴沉的光线后,就看到她通红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睛,而当他想到江小红仍是个未经人道的处女时,那心脏就兴奋的快要从胸口中跳跃了出来。
“唔……遵命。”她的喉底吐出迷糊的声音来。
“夏娃…夏娃要……”她接着就用发抖的手摸到安奇的小腹来,此时安奇的大肉棒已是拔弩张弓,她轻轻一捏,安奇已禁不住全身颤抖,他首先把裤子褪下来,向她“献宝”。
她“哟”的一声,或许她是惊讶于安奇肉棒的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喜欢吗?”安奇向她微凸的胸膛揉捏,柔声问:“小红,回答夏娃。”
“夏娃并不喜欢它。”她摇摇头,涨红着脸说:“但夏娃需要它…非常需要!”
安奇为之血脉贲张,很快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向她“看齐”。
“你用过一次以后。”安奇舔着舌头说:“你就会喜欢它的,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
“快叫夏娃试试。”
“躺下去!”
帐蓬是搭在沙地上的,但是地上已铺垫了一大张床单,她马上躺下去,把一双腿微分开来,露出饥渴的小唇,唇角正流着馋涎,景色诱人极了。
安奇叫她做成的“大”字,并在其中跪着,那发亮的肉棒龟头也凑到她的小唇上。对于开天辟地的工作,安奇已是不陌生的,最要紧的放温柔一点。他极力地挑逗着她,用粗大的龟头向她的唇角磨擦。
江小红的腰肢象蛇般蠕动起来,那小唇更是贪婪地一张一合,仿佛要把安奇的龟头给吞下去。安奇的腰肢也慢慢地伏下去,龟头也透入了她的小唇之口中,到十分滑腻的时候,他加紧了磨擦。
“噢……噢……”她情急起来,张开两臂来搂抱他。
安奇顺势吻住,她的舌尖伸出唇边舔唇时,他含住它。这时他的手又充满温柔地捻弄她那两颗发硕挺拔、花生米一般的乳蒂。江小红的身体更加蠕动,盘骨挺耸着,两臂也屈曲着。
安奇得以顺利地滑入一点,然后他就碰到了障碍。她皱上眉头,胴体本能地退缩。但安奇知道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再犹豫了,否则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于是他穷追不舍,那龟头得寸进尺,把她唇角张得绷紧,她忍不住呻吟着。
很多男人会把女人们放了,虽然是有点困难。但安奇却是锲而不舍地前进,在小红的配合下,他终于快到了无可再推进的境界里,肌肉痉挛,美妙的不能描绘,是那么紧紧地包住他。安奇唯有小心翼翼地退出,退到她的唇边。
她闪躲着,含含糊糊地呼唤着:“进来……哟……快进来……”
她用双手来牵引,捉住安奇的龟头。安奇不由支起身来,欣赏着这块刚开垦地的奇景。只见龟头被两片红艳艳的樱唇含住,象个馋嘴的小孩吃下了一根大香蕉,小嘴被胀满。她的腹部肌肉在抽动,盘骨呈现出突出的棂角,而大腿的顶端是一座贲起的小丘……寸草不留的小丘。
安奇越看越冲动,忍不住又挺了几下,源源的涎沫也从那小嘴里汹涌出来,眼见此情此景,纵是铁心肠也要动心,何况安奇又是最好色如命的花花公子。他忍耐不住,又伏身下去,坚厚的胸肌磨擦着她的酥胸,舌头又向她的脸上舔……这份柔情蜜意加上凛厉的攻热,教初尝甜头的江小红既感激又激动,她象八爪鱼似的缠住安奇,娇躯剧烈地颠簸起来。安奇觉得她这支“新军”虽然未加锻炼已经有这么难得的成绩,可见她的“潜资”极高。假以时日,勤加操练的话,她不难挤身“高班马”之列,颠倒众生。
募地,她闭起了眼,咬牙切齿般地喊起来:“哟……快……快点……夏娃要多些欢乐……”
在这样嚷着的时候,她的臀部忙不迭地挺耸着,盘骨大力地顶撞上来。安奇的龟头上传来一阵阵痒酥酥的快感,就知道她已到了“要死要活”的境界。于是他也不再极力控制,配合着她的需要而行动,他慷慨激昂地进军,一轮密集的拳风,拳拳到肉。
她仿佛因着凉似的打了个冷颤,风吻百骸,所有的毛孔都扩张开来,而喊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而安奇也觉得功德完满,他松驰了自己,一泄千里。
事后,她抓过床单向两腿间使劲地抹拭。安奇紧张地看着,他瞥见床单上有一点点腥红的色泽,心中大为感动了。
“你牺牲的太多了,小红。”安奇跪起来,衷心感激地低语着。
小红的脸颊上红晕未褪,给他这样一说,更觉得难为情,但她心中却是十分甜蜜。她把两腿交叠起来,来逃避他的视线,但那胀鼓鼓的地方,尚可见到粉红的斑痕。
安奇温柔地吻了吻她:“痛吗?希望你不会……”
她眨着那双羞涩的眼睛,摇摇头。“幸亏你……够温柔……换…换了别人,夏娃会更难受哩!”
这时候,对于刚得到了满足的男女,是幸福而温馨的,每一次轻吻,每一下抚摸,都是没有情欲的动作,感动着灵魂深处,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帐蓬里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棕榈声和隔壁帐蓬中传出的浪声,那是男明星康达和钟雪丽做爱时发出的声音。
“嗯……第二次了,你学是这么够劲……”紧接着钟雪丽的语声之后,是一连串放浪的笑声,康达的语声也飘过来了。
“嘿嘿!你不也是一样吗,刚才拍戏时,你还说夏娃不是混乱乘机揩油啦,现在又怎样!”
“啪!”钟雪丽含嗔向他股上挞了一下子,响声很清脆,于是他们都忍不住笑了。
这边厢,安奇和江小红听到他们的对白和“声响效果”也不禁动容。
“原来……”江小红在安奇耳畔低声说:“他们是第二次了,你看钟雪丽多么熟练。”
“她假正经!”
她扮了个鬼脸,道:“其实,拍戏时她已动情了,她搂得夏娃好实,挺得很猖狂……”
“听!”安奇提醒她,那边厢传出一阵阵水唧筒似的声响,十分刺耳。
“钟雪丽在唱着时代曲。”他对她解释道。
“真的…”小红说完,侧耳细听了一会,可是那分明只是水声,没有歌声。她又问:“夏娃听不见,谁在唱时代曲?”
安奇忍不住笑:“就是钟雪丽,听,她正在唱着《水长流》哩。”
小红这才会意,“扑嗤”一声笑出来。“那康达在唱什么呢?”
“他唱《伏尔加船夫曲》。”
“怎么解释他的唱法呢?”
安奇就轻声唱出来:“《伏尔加船夫曲》是俄国名曲,这样的‘搏命出力,搏命出力……’”说得她为之绝倒,吃吃地笑起来,使得酥胸如波浪起伏,磨擦着安奇的胸肌,感到麻麻痒痒的。
这时,那边的钟雪丽却象野猫般地叫起来:“哎唷!就是这里……最痒,你用力……挺腰……快吻夏娃……”
“太要命了!”这是康达急促的叫声,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快活的称赞。
安奇低笑道:“他们放入直了。”
但这时江小红已不再关心那边的动静,她对安奇的身体更有兴趣了。因为经过一番休息,安奇肉棒的龟头又竖起来,她充满好奇地凝视着它,手掌由他结实的大腿开始,慢慢地揉上去。
安奇敏感地伸直两脚,那一支独秀的大肉棒就颤巍巍地摇晃着。那样子,仿佛是受到那边的浪语秽声所感召。其实,小红的温柔爱抚已足以令他冲动了。她摸到了安奇的手臂上,那手臂马上膨胀、发热,她很高兴,也很好奇,为了看个真切,就挣开安奇的搂抱跪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的大肉棒。
安奇他那大肉棒筋络分明,龟头斗大,而又红的发紫,是粗犷而富刺激的色泽。小红越看越动情,软软的手指也爬上肉棒的上端。
安奇销魂地抽搐一下,伸手来抱她的腰肢。她的腰窝是软绵绵、暧洋洋的,雪白的臀部挺在他的眼前,他看到狭窄的缝隙当中有一张小嘴,仿佛在笑……但再看上去时,又觉得它真象在哭……分明它刚哭泣过,所以脸上挂着泪珠。
他亢奋起来,向它掏了一把。小红“哟!”的轻哎了一声,腰肢一扭,臀部挨着了他的腰,而两条腿也不期然地分了开来,于是它的样子又回复了“笑口常开”……也许她是“喜极而泣”,笑出了眼泪来了吧。
骤然,安奇感到一阵麻痒,很酥的麻痒,打从骨子里痒出来。他心头悸动一下,然后知道这份麻痒是来自最敏感的肉棒顶端。原来热情的她也已轻启檩口,把他雄赳赳的龟头含着。这还不算,温柔而湿濡的口腔之中还加上她一条香舌灵活地舔动,几乎令他灵魂儿出了窍。
但是安奇拚命地屏住气息,忍受住那份遍体皆酥的快感。但由于他未有任何的“还手”,她真是急煞了。虽然江小红初尝做爱的滋味,但她已尝到了甜头,这时她在挑逗安奇的过程中,本身已燃起一股火,难以宣泄的焦灼感也随着那股火而来。
他没有撩弄她,她得不到丝毫抚慰,所以难受地蠕动着胴体。她教两腿分得更开,把那张湿濡的小嘴抵着他的身体,肉穴紧紧地磨擦着,他的腰部很快被弄湿了,这样也提醒了他。
他心中暗骂自己:‘夏娃太自私了!’他急忙伸出手去,刚碰到小红弹力充沛的臀部,他就马上移动,而小红马上挪动自己的身体来叫他摸……于是安奇摸到那张笑着的嘴巴,她两腿一屈,安奇的指头就被它吞噬了一节。实际上,它那么狭窄,似乎也只有容纳他一小节指头吧了。没想到他那么斗大的肉棒,刚才居然能够进退自如,上帝造人就有这么奇妙。
他更伸入一点儿,她就在喉底呻吟出来,她温暖的气呵在他的肉棒上,安奇忍不住挺动着,她的嘴又被胀满了,呻吟声变得很含糊,小手在他肉棒上乱爬。
安奇望她一眼,心房跳得很急促,怦然有声。他以前也试过很多遭被人这样吞噬他的大肉棒,除了亡妻朱丽,夏娃、丽贞、林安琪之外,还有一些职业性的“女音乐家”,但是那些人不管多么训练有素,吞噬得多么富于技巧和挑逗性,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江小红这份劲儿。她的技巧是生涩的,几乎是囫囵吞枣,显得手忙脚乱。
可是这感觉对于他来说是新鲜的,这份新鲜感产生出无比的刺激和挑逗,他拚命地挺纵也抵销不住,在阵阵心旌摇曳当中,他想起了“急流勇退”这句话。为防止过早的崩溃而出乖露丑,于是他急忙从小红的口腔撤退。
“唉……夏娃要……”她有一份空虚之感,小红倏然地转过身,伏到他身上。
“夏娃也要你……”安奇搂住她说,发觉她脸红耳赤,两眼放射出欲火。
“你试试自己要吧,懂吗?”她挪移着身体,那滑潺潺的贪婪的小嘴极力向安奇紧实的大肉棒靠拢,但她显然无法达到目的,因为她缺乏经验。
“夏娃得不到……夏娃不依……”她撒娇地扭着身体。
安奇的大肉棒在那里也摇头晃脑地,似个书呆子。他笑出声来,说道:“你挺起身,小红,你看过骑马的姿势吗?”
“瞧过。”她很快答话,跟着就支起上身,学着骑马的姿势跨在安奇身上,又着急地问:“是不是这样?”
“对了!你真聪明!”安奇看到了她腥红的小嘴正在扩张开来,不由亢奋十分。但他答应过让江小红自己要,所以他不采取主动,让她自己慢慢地摸索,慢慢咀嚼,这样会增加她的兴趣,而且她心中的印象也会更加深刻。
小红现在学着怎样去自己“要”了,她捉着安奇的大肉棒,叫斗大的龟头抵着自己的小嘴,腰肢缓缓地沉下去,先把沾满水渍的龟头吞噬。
安奇虽然拚命地忍受,那肉棒仍然禁不住轻微地跃动,小红的羞涩和生硬的动作,都是令他按捺不住的视觉和触觉刺激,也是一份享受!
小红再沉下一点,把肉棒吞噬得更多。安奇看到她的小嘴明显地被涨满了,他不期然地抬高双手,按着她还未完全发育的胸部,并又轻轻地揉着。
小红闭了眼,一咬牙,腰肢沉得更低,水声也传出来,安奇的大肉棒已完全送入她的身体。
“唔……就是这样……”安奇一阵销魂,梦呓般说道。
“真……真是奇怪……”江小红气喘咻咻,臀部扭动一下道:“你这么大,夏娃也包容得下……”
安奇的感觉是又温又暧,好象是手臂深入了一只有弹性的尼龙手套里,他快活极了。小红只是轻微的扭动几下子,他就乐极忘形,把她拖到胸膛上。
“噢!要滑出来了!”小红情急地叫。
“不怕,夏娃会控制……”安奇抚慰地说着,腰肢雄壮有力地挺耸起来。
“马”上的江小红被抛得一颠一扑的,令她心弦紧绷,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安奇两手按着她的臀肌,使劲地向上撞击,又道:“别呆着,小红。”
她咬着牙说:“夏娃不能动……”
“你可以扭,你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噢…你最好放开夏娃……”她皱着眉道:“求求你,让夏娃……自己来吧!”
安奇这才猛醒过来想到:小红是一块刚开垦的处女地,怎容得铁蹄乱踏呢!难怪她不喜欢这样疯狂的撞击了。他很快歇下来,喘着气道:“夏娃很抱歉……弄痛了你……”
江小红羞怯地道:“你真好,夏娃不痛,但是……”
“你要慢慢体验,是不是?”
“夏娃要学会它!”
“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所以你要学?”
“一来为了演戏;二来也为了享受人生啊!”
安奇大为赞许道:“那么你快点吧,还要深入一点。”
小红闭了眼,仰起了颈子,腰肢迅速地起伏着,摇曳着,磨擦着……
*** *** *** ***
夜色深沉,沙滩上好几堆柴火还剩下余烬在闪耀,外景队的工作人员在这荒岛上已工作了三天,开完了营火会,吃过烤肉,人们纷纷走进帐蓬里面休息。但是有着特殊需要的人却不愿就此休息,反而要开夜工,夏娃和安奇就是这一类废寝忘食的人。
到这个荒岛已渡过了三天两夜,但是夏娃为了刺激安奇,不断地用爱丽丝、江小红、钟雪丽等一班人去亲近安奇,她自己只好进行“惊人大牺牲”,另开途径来解决生理需要。今晚,安奇本来打算沾手另一个新演员金曼娜的,可是吃夜宵时,夏娃低声在他耳边说:“安奇,你今晚是夏娃的,明白吗?”
安奇岂有不明白之理,从夏娃幽怨的眼色中,他就知道过去几天来,她是如何烦燥不安了。刚才,各人吃饱肚子,纷纷钻入帐蓬时,安奇和夏娃也随着众人走进帐蓬。可是等了五分钟左右,他们俩就偷偷地从帐蓬里溜出来,手牵着手,向山坡上一堆岩石走去。他们心目中把连日来拍片现场中那两块光滑的大石当做阳台。
在朦胧的月色下,夏娃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只遮到小腹下面。安奇可以见到她是没有戴乳罩,走动起来时,那对豪乳就不住地抖动着。安奇也只穿一条短裤,夏娃便看到他本能的反应。
“你看来比夏娃更急。”夏娃边说边看着他的腹部。
安奇见她的头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夏娃们刚从帐蓬里走出来,怎么这里又出现一座帐篷!”
“噢!多带劲。”夏娃摸他一把,安奇冲动地抱着她,但夏娃挣脱出来。
“走吧,夏娃们到上面才快乐!”
安奇只好拉着她的手,急步就向坡上走去。快接近那两块大岩石时,他们看到附近有一块形状很怪的而又很白很白的石头。
“喂!你看……”夏娃止了步,向那石头指着对安奇说。
“好象是块怪石,怎么夏娃们日间没有看见?”安奇远远看去,惊异地说。
“咦……会动呢……”夏娃吃惊地低声警告,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会动的?”安奇也大吃一惊:“该不是鬼吧!”
真的,那怪石在蠕动,而四周的草叶中又传来悉悉嗦嗦的虫叫声,加上朦朦胧胧的月色,此情此景令他们心中涌起一片恐怖感。
“安奇,不如跑到别处去吧!”夏娃惊怔之余,只好改变主意:“去沙滩也行,安奇,夏娃们……走……吧……”
末尾两个字说的声线颤抖,因为那“怪石”动得更厉害了,竟然一分为二,变成两块“怪石”。但这时安奇反倒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两个人!
“夏娃,别怕!是人不是鬼。”他壮着胆子拉着夏娃的手。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跟着安奇蹑足向那两人走去。
到了一块微凸的石头前,他们俯下身来偷窥,安奇忽然忍住笑。
“看清楚了吧,夏娃。”他低声笑道:“是一双‘合法化’的兄弟哩。”
夏娃瞪大了眼,然后才看个明白:那是两个男人,赤身露体地干着“瓦缸换烂布”的玩意。她掩着嘴,向安奇笑道:“想不到师父陈是有龙阳之好,他的助手也是同一类货色。”
师父陈就是他们影片公司的首席摄影师,他的助手是后生小子,叫做阿添。此时只见师父陈象狗一样地弯膝跪地,阿添就在他背后推波助澜地拚命撞击。师父陈乐得把那瘦巴巴的臀部乱耸,而且闷声怪叫。
“真想不到那!”夏娃说:“阿添是个小白脸,在女人里头他会吃香的,却偏偏要玩着这肮脏的勾当。”
安奇也有同感:“奇怪的是阿添,他不是做被动的,他的屁股倒是象娘们一样,又白又嫩的哩。”
“喂!安奇……”夏娃瞪他一眼,笑着向他一手掩过来。她抓住了安奇雄赳赳的部分,轻轻一捏,又笑道:“你不是被阿添的屁股引起了兴趣吧!”
“否!”安奇说:“夏娃的武器为你而高举!”
“那么夏娃们战斗吧!”夏娃倒也爽快,随手一扯,就卸去了他的“炮衣”,那门炮向她直指着。
“夏娃们在这儿吧,不是到上面去吗?”
“还是在这儿好些……省些时间……”“你比男人还要急哩。”
夏娃慢慢地激动起来,她望了望那边的师父陈和阿添一眼:“也不见得吧,你看那两个男人多么搏命。”
“畸型!”他鄙夷地说了句,把她的睡袍掀开,丢在一旁,两座颤巍巍的大山顿时抖了出来。山顶上缀着两颗美国黑葡萄,硬挺挺的。
“吻夏娃!”她媚笑着半闭着眼地央求他,胴体瘫软地躺在草地上。
他们躺在这里,师父陈和阿添看不过来的,由于挡着一块大岩石。安奇观察一下形势后,便放心地俯伏下来去。夏娃已经自己把衣服脱下,把那小小的三角裤褪到大腿上。安奇助她一臂甩开了,只见她腹下仍有一个倒悬的黑色三角形,就象里面仍穿着一条黑三角裤似的,而这条三角裤是由毛茸茸的纤维做成的。
安奇很冲动,刚要出手抚在她黑森林上,她已急不可待地低声道:“安奇,快点满足夏娃。”
夏娃说着并且用手来牵引,他知道夏娃急坏了,因为那个洞口已经是涎沫交流,热力四射。于是他慷慨地赐予夏娃一门重炮,那门炮的口径和她的洞口配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她把腰部挺高,活象一座拱桥,把安奇的身体挺起。他忙握着夏娃的豪乳,低笑道:“你的腰真惊人。”
“唔……你如果偷懒,夏娃会把你抛下去的。”她说时,真的劲道十足地抛动起来,使安奇感到惊心动魄,他惟有紧紧握住那双乳峰,把脸凑在她的颈部,腰肢亦匆忙起伏,那门炮狠狠地向她湿润的洞口推进。
夏娃却似浑身有无尽的力气,每一次都把他抛高,使他销魂,象被抛上了云端那样轻飘飘的。实际上,这是夏娃多日来心头抑郁的结果。连日来她曾经和那个摄影师助手阿添有一手,可是他实在差劲,没有一次令她满足……今晚才知道他不爱女色,把精力都消磨在“断袖分桃”的肮脏玩意上。现在她得到亲近安奇的机会,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于是,她好比一个饿极了的人,面对着一桌丰盛的佳肴,怎禁得住不据桌大嚼。
她抛呀抛的,越抛越有劲。安奇也还以颜色,她抛得越起劲,他也扯送得越有力。水声,混和了她鼻腔的低吟,真是动人心弦。
安奇拚命地把精力投向其他不相干的事物上,这样可以减轻一份刺激,不致于沉不住气。果然这方法十分有效,他令那门炮的感觉变得麻木,全然无视于那份啜吮和套弄的刺激。而他又加强对夏娃的推进,嘴巴啜吻她的颈子,脸颊和热吻,两手也肆意地搓弄着她那弹力充沛的豪乳。
只几下子,夏娃就张大嘴喘着气,腰肢也挺不起来,只是挣扎着蠕动着,要想旋磨,又磨不出花样,她已近临崩溃的边缘,山洞里已是洪水为患了。
安奇一点也不敢大意,这是关键所在,他感到洞口部分正受着一份强烈的吸力,这就是她擅于的旋磨的绝招。
“哎……心肝!”她沙哑的声音飘了过来:“大……大……你把夏娃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微喘着答道:“带你去……如来仙境。”
“快点去!”她两手按着他的股肉,施加着力量。
“让夏娃们……一起去,心肝肝……快点来……”夏娃大力挣扎,双腿很快绕到他的腰部,小腹剧烈地抽动着,那吸吮的劲力也明显加强了。
而这时安奇则气虎虎地含吸了夏娃的嘴巴大力吸吮着,好象他的另一张小嘴在吮吸她的洞口一样,那门炮也加速击过去,猛地她全身一阵哆嗦,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股肉中。
那份刺痛,好象触发了大炮的发射信号,安奇销魂地闭上了眼,一排排密集的炮火向着敌人阵地攻击过去……这对欲海奇男女也活象“同归于尽”似的昏死过去,陷入混混沉沉的境界。
战斗结束后,战场归于宁静。不远处,传来了浪涌声,身畔也响起了虫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附近又增加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海浪和虫鸣以外的另一种声音……一种幽怨的女人饮泣声。这声音,就在安奇和夏娃的身畔发出来的,他们都被这如泣如哭的哭声惊醒,当安奇睁开眼,发觉这声音很近,但也看不到是什么!
“喂!夏娃,你听听。”他轻轻抚弄着夏娃的脸蛋,低声说。
“谁在哭哟……”她喃喃地叫着说:“破坏了夏娃们的好梦,真讨厌!”
就在此时,那哭声哽咽而止。
“喂!是谁……”大石那边传来女人的喝问,声音是颤抖的。
“原来在石头后面。”安奇站起来,顾不得身上不着缕丝,他望向大石头后面,就看到新演员金曼娜伏在草地上,正在支起上身怔怔地望着他。
“是你,曼娜。”夏娃也看到了,惊异地说着,用睡袍掩住了上身。
“是你在哭叫。”安奇问:“为什么这么伤心……”
金曼娜并不回答,转头望向那边去。安奇和夏娃两人也望过去,朦胧的月色下,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裸体的男人匆匆逃向沙滩附近的帐蓬。那是有龙阳之癖的师父陈和助手阿添,他们突然发觉了这里有几个人,所以狼狈而逃了。
“就是为了他们……”安奇问:“曼娜,为了他们也太难看了……”
“不!”金曼娜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夏娃……不告诉你们……”她气得又羞又愤。
“曼娜!”夏娃扭着身子,绕过大石走到她的身边。
“你别瞎猜。”金曼娜说着,就打算离开。因为她眼见安奇和夏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在悲愤之中不择路径,来到了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
“曼娜,别走!”夏娃急忙拉着她的手,充满同情地道:“你何必为了一个阿添生气呢,天上人间的男人多得是……”
“啊!你……”金曼娜的秘密被她揭穿,一下子怔住了。
“安奇,你过来。”夏娃向安奇招手,他拣起地上的内裤穿好,才走向她们身边。
“曼娜,阿添只是个小白脸,一个心理变态的小伙子,他爱的是师父陈。”夏娃出手搭着金曼娜的肩膀,温柔地说:“你看安奇,他才是个真正的男人。”
说着,她向安奇打了个眼色,就撇下他们二人,匆匆离去。
金曼娜要想和夏娃一起走开,但安奇已经执着她的手。
“曼娜…”他软声唤她,用身体挡着她的去路:“留下来吧,夏娃喜欢你。”
金曼娜一双圆眼睛迅速地眨动着,头慢慢地低下去。
“真的……”她羞涩地问着。
“当然是真的!”安奇上前一看,用半裸的身体贴近着,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支起她的下巴。她脸颊上的泪痕未干,但双颊已涌上了红晕,鲜红的小嘴微微翳着。
“曼娜,你很爱阿添吗?”安奇问着。
“夏娃恨他!”她咬牙说道:“夏娃恨死了他。”
“别恼,曼娜。”安奇俯上她的脸,很快吻住了她那软软的嘴唇。
“唔……”她喉底叹息一声,翘高了脚跟,双手软垂着。她也是穿着一件短短的睡衣,衣角上露出浅蓝色的三角裤。因此安奇的手很容易地从衣角上方探上她的胸脯。乳房,是浑圆的两团,娇小而富于弹力,乳蒂硬硬的如花生米。安奇心旌摇曳,他抑制住那份冲动,乘机轻揉一阵,对她轻揉慢抚。
金曼娜刚才是满怀悲愤,到获得他青睐时,已化悲愤为惊喜,但仍有羞态。可是,经过花花公子的一阵揉抚之后,她动情了,嘴唇张开,容纳了他的舌尖,胴体蠕动着扭摆。
安奇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撩拨她柔软的上颌,她喉底发出了情欲亢奋的“唔唔”声息来。他腾出一只手,移向她平坦的小腹,挑开橡筋摸进去……
象其他几个新女星一样,金曼娜奉命把毛发剃光了,变成柔软细腻的肌肤。安奇轻按下去。金曼娜腹部一缩,呻吟道:“呀……不要……”
这只是维持的假话,她并未逃避开去,反而上身是拚命地倾压在安奇的胸膛上。安奇捏揉几下子,就发觉那些成熟的水蜜桃受到了压力而溢出蜜汁来,沾湿了他的手指。刚才还是悲愤欲死的她,现在已是情欲高燃。她两臂象小蛇般地缠住安奇的颈部,气咻咻地啜住安奇的舌头,饥渴万分地吮取他的津涎,小腹象磨盘似的辗磨着。
安奇为之神摇魄荡,不克自持。他虽是花丛老手,但金曼娜是个新的对手,对于安奇来说有一份新刺激。何况她只有二十岁左右,却表现得如此热情,那种扭摆是万分撩人的。安奇很快抽出手来,把她那短短的睡衣和浅蓝色三角裤给褪去,并撕开也自己的衣服,那门重炮又要怒吼了。
当金曼娜被放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第一眼是打量着安奇的实力。显然,她发觉安奇的实力比那畸型心理的阿添强大得多,在心理上,她有一份惊喜的满足。但是这尺码对她来说是第一次遭遇的,因此,安奇冲在她的胸脯时,她好奇地伸手去抚摸。安奇冲动地去轻噬她的娇小浑圆而弹性十足的乳蒂时,她一阵发抖。
“轻一些……求求你……”她声音颤抖着说:“……夏娃怕……”
安奇“嘿嘿”地低笑:“放心,夏娃不会伤害你的,哟…你的胸脯这么圆。”
她放心了,也为了安奇赞美而自傲,这是女人共有的虚荣心。他并不急于进去,他要极力把金曼娜的春心挑动起来,那样她就会忍住“强弱悬殊”的痛楚,而进一步把这种痛楚变为快乐。他粗厚的巴掌抚摸着那两座浑圆美妙的小山,使得岭上红梅在颤巍巍的抖着,她咬牙忍受着。
“唔……夏娃快活!”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子,当情欲泛滥起淹没了她的矜持之后,坦率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月亮没入了一层透云里,月色变成更加朦胧不清,安奇却清楚地看到她雪白的小丘,以及小丘下一道狭窄的山隘。山隘中溪水潺潺,她的洞口使其中的溪水泛滥出来,月色下反映出斑斑水渍。
安奇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用手去摸,本来已是幼嫩的细皮,现在加上了水渍,就更加滑腻。金曼娜“唔……”地一声双脚马上分开,一个小小的红岩土山沟露了出来,那真是狭窄和细小的可以。安奇只是轻轻地挑开山洞的进口,她就触电般地发抖。
“噢……噢……伸进去……”曼娜忘形地嚷道,挺腰耸臀一阵颠簸,安奇的手指全部陷入进去……不,正确地说是伸进去了,因为那洞里遍布泥泞,教他滑不留手。
“快……快……夏娃全身着火了……”她情急地用沙哑的声音叫嚷着,他也到了不能按捺的地步,这新鲜的对手使他心弦紧绷,快要断裂了。
于是,他顺从了她,也是出于情急地跨上金曼娜的胴体,她两腿弯曲着抬起来时,他的山炮滑入了山隘。马上,他碰到的这是一条“蜀道”,要通过它,难于登青天。她紧锁眉头,恐惧地搂紧他,再次颤声提醒他:“请你……慢点……不要伤……伤害夏娃……”
山炮被洞口套住,好象完全没有推进的余地。安奇高兴极了,金曼娜虽然不是处女,但除了缺少一块薄膜之外,她比起处女的紧凑程度毫不逊色。可是要透进山洞深处,安奇便要施展技巧了,假使他横冲直撞地突入重围,只能令她叫苦连天,从此以后再不敢接受他的抚慰。
安奇一边安慰她,一边支起身子。
“曼娜,夏娃会温柔,别慌……”他就只停留在洞口,腰肢轻轻摇动,使得那门山炮也旋磨着。她闭着眼,咬着牙,洞口的水位在涨高,更大量地泛滥出来,觉得有了更多格外的润滑剂,山炮就慢慢地滑入了一点,那两扇小门把炮身紧紧夹住。
安奇屏住气息,再不敢鲁莽地挺撞进去。为今后着想,多么困难也要忍住。反而使金曼娜沉不住气,安奇轻微的动作令她兴奋异常,她把小腹旋转磨擦,偷偷地向上抬。炮身滑入一点儿,她的眼睛眨动着,轻声呼叫着:“嗳…嗳…”
“曼娜,痛不痛?”安奇关切地问,停止了动作。
她大力地摇着头,两手压在安奇的手背上,用力地压,这是给安奇暗示,她需要他粗野地爱抚,因为动作越粗野,她才可以感受男性的粗犷气息。
安奇马上明白了,他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椒乳,另一只手把她细小的乳蒂细意地捻弄揉捏,腰也慢慢地沉下去。金曼娜在这样销魂的捻弄下,浑身好比虫行蚁走一般,痒不可当。尤其是山洞的深处,更似打翻了一个巢似的。而安奇的山炮就在她急切的需要之中,不知不觉地深陷进去。幼嫩的洞壁自动扩张,为迎接他的深入而大大开放,那看来庞大得惊人的山炮,就此全部深藏于密穴之中。
安奇的腹部正紧紧地贴住金曼娜平坦的小腹,他慢慢地磨动着下腹部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吃惊地瞪着眼,接着她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急急地伸手向下面探索。
“你……成功了!”她飞红了脸,小腹有一份胀痒之感。
“嗯……夏娃说过你不会痛的,是不是……”安奇把她乳蒂轻轻一捏。她快活的咬着下唇,腹部偷偷一挺。
“还要吗?”安奇笑着说道:“夏娃已经尽夏娃所能了……”
“你坏……”金曼娜耸耸鼻子,带着荡笑。
安奇忍不住吻她的小嘴,发觉她的樱唇是干燥欲裂的,知道她已被欲火煎熬得很厉害。他把两手支在草地上,身子悬空,那门山炮可一点也没离开那美妙的山洞。
她也支起上身,挺起下面,她看到他那巨大的山炮已埋没了大半在自己的身上,而那三角地带因为容没了他而聚耸和肿胀起来,她冲动莫名,血脉贲张。于是她依着安奇的指导,用足跟抵着草地,使上身缓缓地挺起,跌下来,再挺起,再跌下来……她越来越快乐,愈快乐愈要挺上去。
安奇遭她一连吞吐了数十下,几乎忍不住,但他仍然强忍着。那山洞里的水份越来越多了,已到了非常滑腻的程度。金曼娜的吞噬动作也就更加圆浑,在激动中,她的胴体剧烈颠簸,好比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方舟;山洞里加上了一张贪婪的小嘴,把那山炮的炮口部分吮吸着。她咬着,吐气如兰的表情是如此美妙。
她的表现刺激得安奇再也控制不住,他伏上身去,张口啮着她的一颗乳蒂,手臂猛地抬高了她的腰肢,发挥着象火车头一般的冲劲,狠命地向里面刺下去。金曼娜快活的媚眼如丝,歇嘶底里的唪叫:“唷唷……抱紧夏娃……吻夏娃……夏娃要……死了……哟……”
只见她的玉腿匆忙地乱动乱蹬,脸颊左右扭摆,一头长发披散在草地上,这恣态十足是个淫娃荡妇。安奇疯狂地猛插地追击上去,突然,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双腿死死地绞着他的两脚,再也用不出气力来。
这时,安奇的猎枪也怒吼了,连珠连发,击向那幽暗的山洞底处,他们都软了下来,拥作一团,在急喘,在回味……
*** *** *** ***
荒岛部分的外景已拍完,外景除部分工作人员留守外已全部拉回到市区来。按照原定计划,第二天就在市里的一座大厦的秘密片场拍摄色狼教师调戏女学生的时,被他的情妇撞到好事的一组戏,这女学生是由新女星爱丽丝饰演的。
但第二天,当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到达片场时,却不见爱丽丝的踪影,作为导演的安奇十分心烦。结果,只好暂时放下这组戏,改拍另外一组,是钢琴教师康达和情妇林安琪做爱的床上戏。
片子中,林安琪是一个富商的黑市太太,由于得不到充分的雨露,因此轧上了康达这个姘头。这天她找到康达的住处,他正元龙高卧,酣睡如死。林安琪欲火高升,偷偷把手伸入他的内裤里面,做出象征式的“捉蛇”动作。
康达仍在梦中,可是内裤却被一样硬物顶得高翘起来。
林安琪脸上绯红,竟俯下头去,隔着内裤去吻他高翘的地方,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她只穿着一件贴身尼龙恤,一条火红的“热裤”。里面没有乳罩也没有三角裤,所以脱起来顶方便。
她变成原始的“夏娃”后,片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把眼睛集中在她身上最紧要的三点上,只见腥红带黑的二颗乳蒂硬挺着,两腿之间是一片水渍!这么热情的女子,最适宜担任成人电影的女主角了;而化妆师也可以少花不少的工夫,不用给她“洒水”,她那只没有“睫毛的眼睛”已开始热泪盈眶了。
这时她跪在床边,把个肥美雪白的把臀不停地扭动着,两手放在康达的内裤里,又伸出舌尖舔着他的腹部。
这康达是毛绒绒的,似个“深山大野人”。他本来是个白俄女子的私生子,是中国男人的播种,所以面型似中国人,身型和其它地方似俄罗斯人。就是他穿着内裤,也无法把所有的浓密绒毛遮掩了去,一直围到肚脐上面,充满了男人粗犷的性感。
林安琪看到他的内裤越顶越高,更加冲动了。她忍不住将脸伏在他的腹部,用手掀起他的内裤来看。安奇马上同摄影师师父陈示意,师父陈立即把镜头对准林安琪脸部表情的特写,她作张口之状,是向观众暗示:“这个男人的武器非常犀利!”
紧接着,安奇叫道:“康达,轮到你了。”
康达接到命令,就开始做他的“奇梦”了。他挺了挺腰,伸出手来摸身边的林安琪。她很快把沉甸甸的乳房托起送过去,他就握了满盈。跟着林安琪也坐在床边上,半弯着腰,交垒双腿,而故意漏缝。部分露出一点,让其拍入镜头去。
康达仍旧闭着眼,嘴唇开始掀动,那手在林安琪的豪乳上缓缓地游移着。他梦呓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林安琪为了听清楚些,就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去听,一双豪乳压在他毛茸茸的胸膛上,变了形状。
康达的语音开始比较清晰了:“达令…达令……你是小荡妇……嘿嘿……”
他突然怪笑起来,林安琪皱着眉头,那双腿不断摇动,好似十分麻痒似的。末了,她忍不住伸手到腹部上方抓了几把,那肉紧的情状看得安奇和夏娃等人都怦然心动,尤其是安奇,他发觉自己的裤子也好象康达一样顶了起来。幸亏他是坐在一张帆布椅上,那怪状还不是很明显,但他还是用剧本把翘起的地方掩遮住了。
康达又开始说话了:“小荡妇……你比夏娃的情……情妇还贪婪……你只有十八岁,就这么厉害……嘿嘿……到了二十岁,快……夏娃怎……应付呀……”
林安琪的眉头越锁越紧,忽然气起来,向他的裤子里一把捏下去!他“啊”的一声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是林安琪,就苦着脸问道:“达令,为什么这样狠心……”
“你……你一定背着夏娃……”她刚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了,她做出个“灵机一动”的表情,那表示她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她打算慢慢地去侦查,看看康达是不是有十八岁的情妇。
接着,林安琪全身投在他的躯体上,热贴着他,腰部象水蛇般地蠕动,腾出一只手去剥掉他的裤子。大银幕上当然不能出现康达那“犀利武器”,因此那枚强大的“地对空飞弹”只好屈就在林安琪的身体下面,没有机会在银幕上出风头了。
做爱动作虽是无程式的,可他们的爱抚和热吻,以及二人脸上的紧张表情,都夸张而细腻地一一摄入镜头去。甚至,当他拍到了林安琪那欲死欲活的表情,以及他们两人翻来覆去的两双大腿。林安琪真是七情上脸,她伸出了樱唇在唇边舔舔,时而又妩媚如丝地低声呻吟,更甚地用两手揉捏着自己的豪乳,一个性饥渴的淫女怨妇,简直被演活了。
这场床上戏足足演了半个多钟头,将来经过了剪接,也要保留放映十分钟的胶片。而工作人员在这半个钟头内除了大饱眼福外,简直是受到严重的考验了。除了正副摄影师师父陈和阿添不爱女色外,所以他们无动于衷之外,其他的男男女女都感到全身骚痒,女的裤子湿腻腻的,男的裤子里都高翘着……
好不容易,安奇叫了声:“咳!”林安琪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康达着急地叫了起来:“别走!喂……”
但林安琪不理他,直奔洗手间去了,她抹干净双腿间的水渍。可怜康达煎熬得两腿硬挺,身体却又似逢到什么国家庆祝那样,升起了旗,架起了礼炮。但再也没有人理会他了,他恨恨地拖着裤子掩住礼炮,屏住呼息,仍然不愿离开那张道具床。
安奇坐在帆布椅上,点上一支烟,来松驰那紧张的神经。
夏娃坐在他的身边,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她正在沉思:那个新女星爱丽丝她到哪里去了?打电话到她家里也没人接听,莫非出了意外?蓦地,她想起了那次在玻璃公寓中与爱丽丝的谈话,爱丽丝曾经说过,她有一个男友叫乃隆,是个泰国籍的药师,爱丽丝对他的性能力赞不绝口,难道是躲着夏娃们同乃隆去温存,胡天胡地,连戏也不拍了?夏娃决定依照地址去找找看,但她又看到安奇的紧张神色,已知他此时在打着什么主意了。
“安奇,你别呆着。”她出其不意地把安奇放在两腿上的剧本拿开来,就看到他那里架起的帐蓬,她吃吃地笑着乱糗他:“看你……”
“夏娃!”安奇情急地叫了起来。
“夏娃们快……”夏娃却改口道:“跟林安琪走到洗手间去吧,包管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安奇,快去吧!”
“嗯……你呢……”
“夏娃……公事要紧……”
“什么公事……”#--iCMS.PageBreak--#“去找爱丽丝,如果找不到她,明天夏娃们就没有好戏拍了。安奇,别管夏娃,快去!”
安奇投给她感激的一眼,向她颈上轻吻了一口,就伛着腰向女洗手间走了过去。
林安琪在女洗手间里撕下一叠纸,在大腿顶头端抹着,要吸去所有的水渍。那里却不知怎的,那方寸之地好比一口大水塘,正遭逢着大雨滂沱,埠水不断地满溢出来,她抹完又抹,总是抹干不了……这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谁……”她烦恼地皱起眉头问。
“夏娃,导演。”安奇说。
“推门进来吧。”她露出惊喜的神情,赶快把纸头扔入抽水马桶。
安奇推门走了进去,林安琪目光灼灼地紧盯住他那座奇怪的帐蓬。
“何必躲在这里呢……”安奇笑着说,上前把她抱入怀中,随即向她那口水塘里摸了一把。
她肉紧地呻吟起来道:“别摸……再摸夏娃就全身都湿了。”
“现在已经够湿了。”安奇挑开她的“嘴唇”,手指撩弄进去。她的腰肢马上扭动起来,双臂死死地缠住安奇的颈子,焦燥的唇也高高地仰起。安奇就顺势吻下去,她饥渴地吮吸着他的上唇,缀然有声。
安奇的手指更深入一点,好比透入一个大肉蚌的贝壳里面,那肉蚌也开始吮吸着,更大地张开了口,水份沿着他的手指滴出来。他被逗得全身滚热,再也按捺不住了,非把她“就地正法”不可。
她也同样急切地需要他来满足那份洪水猛兽般的欲望,她动手把安奇的夏威夷恤剥开,让膨胀的乳房磨擦他紧实的胸肌,来增加刺激。
安奇闪电般地甩开裤子,连敞开了钮子的夏威夷恤也来不及脱下,就把怒目金刚的大肉棒向她那口水塘挺去。
“太好了,你比夏娃更急。”她性感的鼻音透出来,把腿抄起来,使水塘扩张些。
他顺利地滑入,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来干,另有一番说不出的刺激。两个人都忘形地顶撞着,安奇的大肉棒威风八面地在水塘深处乱搅乱动起来,好比一条猛龙在江中兴波作浪,她被撩拨着痒处,气息更加急了。
“唷……夏娃快活……”她含糊地低诉着心中的感受,背身抵着洗手间的磁砖墙壁,起劲地耸动着,仿佛要把那条翻腾不休的猛龙困死江中。但猛龙的身手非常娇捷,不断地左撞右突,时而猛地在江心搅动几下,时而退到岸边,蜻蜓点水般地抽撞几下,弄得她咬牙切齿,闷声呻吟。
安奇又低头轻噬她的肩胛,他的手渐渐收紧,令林安琪的大腿高高屈着,几乎麻木了。然而重要地方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刺激。她扭臀挺腰地来抵销,那双沉甸甸的大肉弹起劲地向他的胸肌磨擦,硬硬的乳蒂仿佛擦出了火。突然,她浪叫起来,声达户外。
“唷……来了!夏娃要来了,吻夏娃……捏夏娃……大力挺……”
她全身摇摆起来,就象长尾鲜鱼给人捉在手中一样,安奇晓得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奏,他不停地驱使着猛龙继续翻腾,嘴巴把她的嘴给封住,又使劲地捏她的臀部。
他拚命地含住她的舌头就吸,咽了一口又一口的涎沫,但仍不知足,口腔中不断发出“唔……噢……”的声音。他接着再来了几下子急攻猛进,大力射门,直搅得江心底上的泥水混浊,溅出了岸边。那些混浊的水,就沿着两人的大腿向下直流。
她的臀部也湿了,他的手指捏不住了,就改而捏她的豪乳。安奇感到了自己的成绩,心中十分高兴,但他仍旧是努力上去,把她发软的胴体搂紧,一个劲地向她挤压。
林安琪这时只有急喘的份儿,她……这具已飞出了销魂的身躯,就象一瘫软泥。无论安奇怎样地忍不住挑逗她,再也没有力量了。安奇只能叹了口气,只好停止无聊的动作,他把猛龙拖出了混浊的泥水。
林安琪这才睁开了眼,她露出歉然的神色。
“哟!你这么……强壮……”她气嘟嘟地说:“比以前更加耐久,夏娃……吃不消了。”
安奇心烦得很,说道:“现在夏娃再也找不到对手了,安琪,你想想办法。”
“让夏娃歇息一会……”她闭着眼睛说,玉手捉住那尾蛟龙,轻轻套动。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看看林安琪的小腹上面果然有点红肿,这才知道刚才太冲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
“安琪,夏娃让你自己弄吧,夏娃不会使你失望的。”
林安琪歇了一会才说:“夏娃…前面虽再不行,但是你…喜欢唱后庭花吗?”
安奇一听,当即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夏娃看到师父陈和阿添的丑恶形象,他心里受到影响,不想干那个……他的摇头使她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你以前……不是顶喜欢么?”
安奇想把那天晚上看到的告诉她,但想了一下,何必暴露人家的隐私呢,因此就没有再说出来。安奇也忽然想起夏娃告诉他的话:林安琪,是个性欲极盛的人,什么玩意也会试过。比如以前那导演龙玉胡子到她那里,发现她家中养了一头大狼狗,专门替她舔口舌之劳,这种女人还有什么新的玩意不会试过呢!所以他相信林安琪的“后门”也是经常为人开放的。
当下他一手抓住林安琪的腰肢,笑道:“你喜欢被人唱后庭花,是不是…”
林安琪吃吃地笑道:“凡是刺激的玩意,夏娃都喜欢。”
说罢,她很快地弯下腰去,那个山洞变得扩张一点,紫红的洞口淌着涎沫,那显然是从近在咫寸的另一个所流过来的温泉,刚好充当润滑剂。
安奇刚好看得血脉贲张,他按着渐渐升起的臀肌,真想不到那小小的山洞会有如此惊人的吞吐本领,只见猛龙的根部没有下去。接着林安琪向后一迎,蛟龙的身体被套得紧紧的,又进入了大半。
她如此美妙的一阵扭动,他试着想拔出来也不可能,他紧张地说:“安琪,你好象很快活哩。”
“当…然…夏娃虽然同很多人玩过很多次,但你是第一次有那么大肉棒的人,所以当然加倍刺激!”
“夏娃觉得很紧凑,你不痛么?”
“不痛!哈哈……当然不痛了。你怎么样,想退出去……”
“夏娃是怕你受不住。”
“谁说的……”她回头看着他:“快挺吧,越紧凑才是越有趣。”
安奇忍不住实行反击,只觉得紧凑之中有一份滑腻。如果他闭上了眼,就可以联想到现在是在同一个刚刚被开垦的处女在做爱。
“安奇,捏夏娃!”林安琪在他的前面气喘吁吁地说道,为了使安奇去安抚她胸口那挂垂着的吊钟。
安奇顺从地揉抹着,林安琪这下可乐死了,她极力地扭动腰去迎合他,在下面从双腿之间看过来,她看到安奇的蛟龙出没在她的山口洞间,这份感觉刺激得便使她快活得无以复加。她一把按在上面,来加强挺冲的力量。看她挺冲摆腰的疯狂样子,活象一只正在交配的母狗。
安奇的蛟龙却有如“虎落平阳被犬欺”,不但没法兴风作浪,而且不断受她的吮吸旋磨。他很快忍不住气,忘形地一阵搅动,蛟龙变成一条弄涕虫。林安琪也在极乐中崩溃了,她伏在水箱上喘着气。安奇伏在她的身上抽搐,好一会,安琪她胸色通红,嘬嘬嚅嚅的道:“夏娃吃……得太饱了,安奇,它好凶狠……”
她顿了顿,自动分开两腿。安奇一见这个早已明白三分,她的那里看起来象一颗水蜜桃,红艳艳的,尤其是两片紧紧闭着的艳红的“嘴唇”,伤得更重。
*** *** *** ***
来开门的人是个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三角内裤的青年男人,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一头嬉皮士式的头发。
“小姐,你是……”那男人彬彬有礼的问着,边把夏娃让进房中。
夏娃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告诉了他,这时她才看到爱丽丝了,她伏在床上,全身赤裸,一动也不动。夏娃可以看到她半边脸颊发白,有些焦急地问那男子,那男人含笑不语,于是夏娃只好在床沿坐下来,轻轻地揉着爱丽丝的背,说道:“爱丽丝,你醒醒……”
青年人也走过来,笑道:“她一时不会醒来的了,她刚才…快乐了四五次,象死了一样。”
夏娃凝视着他,特别注目他唇上的小胡子。
“你是指高潮……”她含笑问:“爱丽丝一连来了四五次高潮?”
“这是事实!”青年人带着骄傲的口气回答道:“难道你不相信?”
夏娃看看他结实的胸脯,以及他黑的发亮的皮肤,她是打从心中相信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然而她此次来的目的,有一半是通知爱丽丝明天返工拍片之外,其余的一半,就是满怀期望对这青年人而来,她摇摇头。
“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除非……”她故意用激将法,话语之中带着一种含意,脸上带着春情,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
他有点不平地说:“你又未亲身经历过,怎能就一口咬定夏娃是不行的呢。
夏娃笑起来道:“噢……不要给夏娃乱加罪名好不好?你是不是叫做乃隆?”
“嗯!夏小姐,你怎知道?”
“爱丽丝告诉夏娃的,她说……”
“真的!”乃隆望了望床上欲睡如死的爱丽丝一眼,难为情地问:“她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夏娃掩口而笑:“真的,真的!爱丽丝把什么都都告诉夏娃,包括你的能力和本领,但夏娃不相信。”
“那怎样才可以令你相信呢?”乃隆走到她的身边。
夏娃怦然心动,又觉得尼龙内裤里湿了。来此以前,看过一场康达和林安琪的床上戏,内裤早已就沾满了水渍,现在,它贴着她敏感的大腿两侧,很骚痒。
“要相信一件事……”夏娃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故作好奇似的说道:“除了亲身体验一番之外,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夏娃可以让你体验的,夏小姐。”乃隆看到她高耸的胸脯急促的起伏,那双灼热的眼睛更是勾魂摄魄,他也动了欲火。加上夏娃这番露骨的挑逗,他无法保持对女性的礼貌了,马上举枪致敬。
乃隆上前一步,让裤子明显的变化使她看得更清楚一点。
夏娃的双颊燃烧起来,她盯着那座帐蓬,口吃吃地说道:“就在这里吗?行吗?”
“嗯!不要紧的。”乃隆也脸红红的:“爱丽丝不会吃醋的,尤其是当她充分满足以后,她更不会妒忌的。”
“那么……”夏娃回头望望爱丽丝,她仍然一动不动。
“请替夏娃脱衣服,快!”她站起来,向乃隆伸出两手,她在他宽阔的肩膀下做出个索吻的姿态。
乃隆说:“夏娃是乐意替小姐服务的。”
说罢,他就挽住夏娃的腰肢,向夏娃亲吻过去,那把小胡子擦得夏娃又麻又痒,亢奋地向他的胸肌抚弄。
“哎!乃隆,你的胡子真硬。”她忘形地说着,采取了主动,用嘴唇向那把胡子磨擦。
乃隆高翘的部分顶在她温暖的小腹上,开始剥她的裙子。裙子的纽扣是开在胸前的,乃隆在剥开纽扣时,手指触着她膨胀的乳峰,他心乱如麻,所以剥得很慢。
夏娃不耐烦了,她腾出一只手来帮忙他,很快地解开那排扣子,接着她撩起裙脚,把裙子从头到下地剥下来。她是“天体”运动的拥护者,不喜欢胸围的束缚,裙子一脱去,一对颤巍巍的肉球在乃隆眼前晃荡不已。
乃隆左右开弓,两手各自握着一个肉球,那嘴巴又向夏娃的脖子磨擦。她冲动得伸高了颈,并且以牙还牙的伸手去试探他的天赋。
“哦!这么粗。”她一抚下去,又惊又喜地赞叹出来,如获至宝地用一只手褪他身上的衣服,把那根大肉棒给亮出来。
乃隆忍不住连挺几下子,但他逃不出夏娃用手掌做出的圈套。夏娃是存心要试验一下他的“实力”和坚硬的程度,所以牢牢地握住它,发觉他挺得够劲,硬得满意,她便停了手,吃吃地笑。
“凭你这份天赋。”她迷着眼说:“夏娃就已经相信了一半了,别说爱丽丝吃不消,就算是个虎狼年华的淫妇人也受不住。”
乃隆听了大为兴奋:“你是夏娃的知音人,夏小姐,谢谢你。”
他着意地用那把小胡子向她翘起的乳尖刷上几下子,她全身颤抖,笑得花枝乱颤。
“那么快……用行动来报答你的知音人吧,乃……乃隆,可爱的大东西。”
这阵猫儿叫春似的声音,令乃隆乐极忘形。现在不但是夏娃很急,就是他自己也急燥非常,心头十分灼热。他一手向夏娃的臀部伸去,碰到了一处光滑的肌肉,原来她已迫不及待地自己剥去了三角裤,正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行动。
乃隆回手抚到前面来,也果然满手都是湿了的水淋淋纤维,溪水边的热气迫人,乃隆忍不住先出手撩了几下子,一只手指探进去,很滑……他加入第二只手指,同样滑不留手;他得寸进尺,把第三只手指也加入,这才把那洞口塞满。
“噢……乃隆……夏娃不爱这样,不要……夏娃要真的,要你的大东西,快放进去吧。”一阵浪语,发自夏娃的鼻腔,是非常具有磁性的,乃隆为之如痴如醉。
但乃隆并非因此而手足无措,他靠这门子玩意混饭吃的……服侍女人是最赚钱的副业,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把夏娃轻轻一拉,让她分开的两腿斜倚在床边,那个腥红而带点紫黑色的洞口便全个地抖出来。
夏娃是饥渴万分的,她嘴角流着涎沫,分不清是香汗,还是那种神奇的“第三种水”。
乃隆就在她两腿之中跪下去,一双铁臂搂紧她高高隆起的屁股,拿出了看家本领来,凑下嘴吻着,他的小胡子跟夏娃的“大胡子”擦在一起,“大胡子”是凌乱而又柔软的,小胡子则刚刚相反,剪裁得是那么恰当好处,每一根变得钢丝般硬,这时好似一个小刷子,向她敏感的嫩肉擦去。
夏娃的喉咙中抽噎了一下,喊不出声来,她太紧张,她极力翻起身来看,在她小腹凹下去的地方,她见到乃隆微勾的大鼻子,正在挤压着她湿淋淋的嘴角;她看不到乃隆的小胡子,然而小胡子的每一个磨擦她都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出来。突然,有一条软软的小蛇透入她的温泉里面,那小蛇般的东西扫了几下,忽地硬化起来,硬得象男人的手掌,不但硬而且粗糙。乃隆的这条舌头亦是他的谋生法宝之一,因为经过特殊的训练,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拆白党”所具有的。他的这条舌头好似长满了刺,在夏娃的感觉中,它象一根狼牙棒一样,那些密密麻麻的刺,扎在她的嫩肉上,使她如同触电一般地颤起来,两腿拚命地蹬。
乃隆穷追不舍,继续运用三寸不烂之舌来玩弄她。夏娃捂着嘴,闭着眼。
“哟……好舒服……夏娃都被你弄死了……深入一点……哇!你不是小狗,是一头大狼狗。”她又感到身上空虚得要命,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双手来刺激,用她自己尖利的指甲,在那对膨胀的乳房上抚弄,揉搓抓捏,又皱着眉头把头乱扭。
这副剧烈的动荡,把酣睡的爱丽丝惊醒过来,她揉着眼,挣扎着转身,就看到夏娃象疯狂一样乱扭乱挺;乃隆就象一头舔着碟子的狼狗,舔得发出“答答”的声音。她推开夏娃的头爬起身来,夏娃也看到她,就叫道:“噢!爱丽丝,求求你,快……抚夏娃……抓夏娃,亲夏娃,夏娃……夏娃需要你。”
爱丽丝笑起来:“假如有两个乃隆就好了,可以一个舔你,一个同你做爱,是不是?”
“两个也不够,最好有十个,一百个。”夏娃歇斯底里地起来,又伸出手来扯她:“来呀!吻夏娃……”
爱丽丝跑到床上,十只手指头按在夏娃的豪乳上揉捏,又伏胸向她热乎乎的嘴唇吻去。夏娃乐得上中下三个部位一齐受到夹攻,她喘了口气,手臂一弯绕住爱丽丝的颈子,把热灼灼的嘴唇凑起,来一阵几乎窒息的长吻。
乃隆把她的大腿托起,侧着脸用嘴揉着她,眼看她欲瘫泛滥,床上的床罩上已染上大量的水渍,她的腰肢还是不歇不停地扭动着。他把狼牙棒一般的舌头抽了出来,站起了身子两手一拉,把夏娃的腿分开,粗黑发亮的大东西涌入她空虚的身体当中。
随着他那动作,令人销魂的奇妙声音也传了出来,夏娃腹部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着,那两片蚌肉紧紧地噬住粗如手臂的大肉棒。
乃隆的姿势象个推车的汉子,腰肢频扭,快要折断了,但他还是毫无倦容的扭上去。乃隆把绝技一一施展出来,大肉棒气势汹汹地出没于草泽深处。它退出时,带出了夏娃的快乐之泉,也带出了一些嫩肉,那些嫩肉在抖动,反映出艳红的色泽,叫人看了按捺不住。
爱丽丝看得沉不住气了,她突然跨上了夏娃的胸脯,压住她,用下腹火热的小穴压住夏娃灼热坚硬的胸脯。夏娃急喘着看着她发热的东西,原来是她那雪白无暇的蜜穴,流着涎沫,那张嘴巴似一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炉,发出源源不绝的热能。
夏娃正需要这样一个小火炉,她刚在乃隆那里学到挑逗女人的本领,很想临床实验一番,因此她采取行动,两手伸向爱丽丝。
爱丽丝正闭着眼,揉着自己的胸脯,发觉这时夏娃的奇怪举动时,她惊叫:“你做什么?哟……”
她忍不住叫嚷,马上又煞住了话头。原来夏娃用行动来回答她,长长的舌头伸出,使她刚学到的功夫在爱丽丝的身上用上了。爱丽丝的肉蚌一张一合,吮吸着那条大毒蛇,两臂把她结实的身躯搂实。
但乃隆有着过人绝技,他屏住气息,守住最后一关,并不发射。
慢慢地,爱丽丝在乃隆和夏娃的两重攻击下再陷入昏迷的状态,她的两腿痉挛,手脚不停地发抖,喘气也是出多进少。
“怎么办?把她送去,别这样做,你想暴露,这样的疯狂玩意算什么?太不正名了。”
“那么任她去,她会死的。”
“乃隆,别急!”夏娃说道:“有了,夏娃们把她送到诊所去。”
“快点吧,起床穿衫。”
“唉!夏娃休息一会。”夏娃有气无力地支起身,她在床头慢慢说道:“夏娃想不到你有这么厉害。”
“事实胜于雄辨。”乃隆轻飘飘地说着,把内裤提起来。
夏娃看到他的大肉棒,仍然昂首吐舌,她就知道这乃隆的实力是如何顽强坚仞了,在安奇以外她又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二
故事现在就开始吧。尽管天还没有亮透,他却从一片浓重的黑暗中醒过来了。他看看床头的夜光表,差二十分六点,又看看身边依旧熟睡的妻子,侧着身子宛如一截缺损的古城墙。
他点着一支烟,背靠着床头坐着吸烟,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寂静中他能听见妻子的呼吸声和闹表指针移动的声音。
他叫朱丽,周岁也快满四十一了。今天以前他的生活和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的生活或许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结婚十几年,有孩子偶尔也有几次艳遇,但都成功地瞒过了妻子,因此家庭生活风平浪静。在事业上,大多有了坚实的基础,离这辈子想达到的目标至多还有一半路程。面对这样的生活境况,也许该满意了。当然,满意几乎是很明显的心绪,可是有时候四十多岁的男人总还是在满意之外保留一些别的情绪,这情绪常让他们莫名其妙地躁动或者说是烦躁。因此准确地说四十多岁人的生活是一只裂缝的鸡蛋。
比如正在吸烟的朱丽常常想问问别的男人,是不是他们有时也无比痛恨床。有一次他试着就这个话题跟楼上的贾山聊聊,但贾山立刻很猥亵地笑了一下。朱丽记得贾山说了一句,“别处不见得比床上更舒服。”可这并不是朱丽关心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在眼下他躺着的这张床上,一切对于他来说都越来越不容易。前天他在办公室看见一篇文章的题目叫《壮阳需要科学指导》,他奇怪自己居然没笑。
突然妻子翻身,四肢抽动几下,又仰面躺好了。室内的光线渐渐明朗起来,他能看见妻子脸上很细微的表情。他发现妻子的双唇开启着,头用力向上顶去,脸有些扭曲,仿佛正在经受某种疼痛。他第一个反应是妻子正在做梦,也许是个恶梦,所以她很紧张。接着他发现妻子的身体伸得笔直,然后向上拱起,像一座即将崩溃的桥。她的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想它一定是苦涩的,因为他感到几分妒意。妻子很显然正在做着一个跟性有关的梦,而且她在梦中达到了快感的顶点,她几乎因此抽搐了。在他跟妻子睡觉时,他还从没见过她有这样的反应,她总是顺从而安静。想到这儿,他甚至有几分愤怒,他决定叫醒妻子。这时,铃声响了。他伸手去抓床边的电话,妻子也醒了,抓过去的是闹表。是闹表不是电话。闹表的铃声和电话的铃声太接近,他曾多次建议妻子换个闹表,可她总是说,她喜欢这个闹表。
妻子把闹表放回床头柜上,转身将手臂搭在朱丽的被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睡得好吗?”他问。
“挺好的。”妻子伸个懒腰,“今天小约第一天开学,夏娃得早起,给她做小米粥。”
“做梦了吧?”他问。“你怎么知道夏娃做梦了?”妻子惊疑地问。
“而且梦的颜色还不浅呢。”朱丽说完跃上妻子的身体,并动手去解妻子的睡衣扣子。“应该有条法律规定,女人睡觉不准穿该死的睡衣。”
“别胡闹了。”妻子说。
“你在梦里跟别的男人睡觉不是胡闹?”
“嗨,真奇怪,夏娃看不见他的脸。”
“但你达到了高潮。”
“夏娃想,那个男人是你。”妻子说着伸手抚摩丈夫的脸颊。
“别这么容易就逃过去了,梦里私通也是私通。”
“别胡说,你真的现在很想么?”
“是的,尽你做妻子的义务,夏娃好久没像现在这么想了。来吧。”他说完认真地去吻妻子的嘴,但却不感到应有的激动。被妻子色情梦所激起的欲望并不十分饱满,需要他不停地努力鼓舞。三年前告别福建的那个女记者之后,他还没有过别的女人,他心里很烦乱,于是粗暴地去扯妻子的睡衣。
电话铃响了。妻子伸手抓过电话,说了一声“喂”,然后又放回了话筒。
“谁?”他问。
“断了。”妻子说。
他再也没有兴致接着做这件事,从妻子的身上滚落下来。
“夏娃饿了。”他说。
“好吧,夏娃这就起来。”妻子说完起身,在睡衣外面又穿上一件毛巾浴袍。她看一眼衣柜旁边的挂历,九月一日,被她用红笔圈上了。今天是他们结婚十三周年的纪念日。
“要不要夏娃也起来做点贡献?”丈夫在床上问。
“算了。”妻子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因为她突然想丈夫从没做过早饭。尽管他做过晚饭和午饭,她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凉意。她觉得早饭不同于午饭和晚饭,至于怎样的不同,她想不太好,但朦胧中她感到如果一个男人为妻子做早饭,一定很美好。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没为妻子做过早饭的男人多得吓人,妨碍什么了?她一转念离开了卧室。
她叫安奇,是个不讨厌厨房的知识女性。几分钟后,煮粥的热气混合着拌咸菜的芝麻油的香气充盈了小而整洁的厨房,安奇感到平静祥和。有时她不明白为什么时下最时髦的论调是号召女人离开厨房,她认为只要是女人就能在厨房发现乐趣的。
女儿房间的闹铃也响了,去卫生间路过女儿房门时,朱丽用力敲了两下:“快起来,小懒虫。”
“小约,起床。”安奇也打开厨房门喊了一声。
过一会儿,安奇听见小约的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接着是女儿敲卫生间的门。
“快点儿,爸!”小约嚷着,“真烦人,又不是你第一个上班,总是先占厕所。”
“别闹了,马上。”朱丽的声音。
“你又在马桶上学照相了?”女儿靠在卫生间的门前咕哝着。
朱丽没再回答,电话铃响了,小约迅速跑过去,抓起电话:“喂,喂?喂?说话呀!不说话打电话干嘛呀!这年头净是疯子。”小约说完又冲回厕所门前,大叫,“夏娃马上尿裤子了。”
“别威胁夏娃,”朱丽走出卫生间,身后还响着抽水马桶的声音,“谁来的电话?”
“问公安局去吧。”女儿说完插上了卫生间的门。
朱丽走进厨房,看见妻子正用长柄的不锈钢饭勺搅动锅里的米粥,热气绕着她蒸腾向上,也带来惬意温暖的气氛。但这些并不使朱丽有什么特别感受,习惯了的东西,常常使人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拥有。他给自己倒一杯凉开水,对妻子说:“小约这孩子嘴真刻毒,油嘴滑舌的。”
“夏娃倒是担心别的。”妻子说。
“担心什么?”
“她从不说自己的事,总是说同学的事,这个怀孕了,那个谈恋爱了……”
“也许她自己没事,所以不说。夏娃看她比正常还正常,心理健康着呐,整天大咧咧的。”
“夏娃不这么认为。小约跟别的女孩于不同,自己有一套主张呢。”
“有主张没什么不好,总比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随帮唱影强。”
三个人坐下来吃早饭时,朱丽祝贺女儿又开学了。女儿说,没什么好祝贺的,开学又不是放假。
“你不觉得有书读是一种幸福吗?”朱丽问。
还没等小约回答,电话铃又响了。朱丽刚要起身去接,小约大喊一声:“别动!”
“别闹,小约,去接电话。”安奇说。
“不是夏娃闹,是电话闹。夏娃刚才接过一次,那人不说话。”小约说。
“真怪,夏娃也接了一次,也没人说话。”
“啊哈,夏娃明白了,这个神秘电话一定是找夏娃爸的,也一定是个女人,一听不是夏娃爸接电话,马上就掐断。妈,你可得留神啊,阶级斗争复杂呢!”
“成,夏娃听明白了,夏娃发誓夏娃不接这个电话,不然游一趟长江也洗不清罪名。”
1
“你必须接,不然就是心虚了。”小约说完看了妈妈一眼。朱丽看见母女俩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便故意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关上房门接电话了。
很快朱丽又回到了厅里,他看见两个女人瞪着四只眼睛关切地看着他,便说:“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谁?”小约马上问。
“你奶奶。”
“不对。”小约说。
“她让你今天晚上放学去吃饺子。”
三个人又接着吃早饭,几乎总是小约在说话。
“小米粥可比牛奶好多了。”她说。
“过两天你又会反过来说。”安奇说。
“夏娃是那样的人吗?”小约说完又冲向朱丽,“对了,夏娃刚才忘了回答你,这世界上啊有很多种幸福,光有读书这一种幸福是远远不够的,懂了么?”
“懂了。”朱丽故做认真地点头。
“懂了就好,夏娃上学去了,再见吧,爹和娘。”
望着女儿离去,他们互相看了看,心里想说但没说的那句话是:女儿长大了。他们又继续吃早饭,一时间好像无话可说。安奇期待丈夫能提起结婚纪念日的事,每个结婚纪念日他们都要庆祝一下的。但是这个晚上他们并不做爱,这也渐渐成为了传统。因为新婚之夜安奇的脚扭伤了,因此他们总是在第二天晚上亲热。但是朱丽没有提起纪念日的事,他吃完了,点着一只烟,抽起来。也许他忘了,安奇想,如果他忘了,她绝不想提醒他。在安奇看来,提醒也是一种强迫。
朱丽看着妻子低头吃饭,几缕散发落在白皙的脖子上。他感到歉疚,这段时间他常在暗房干到很晚,回家时,安奇已经睡着了。他并不是每个晚上都必须在暗房呆到那么晚。他担心自己在逃避什么。想到这儿,他升起一缕微弱的欲望,夹杂着内疚,他想去扯开妻子的衣服,可他坐着不动,另一种图景却在头脑中弥漫开来:要是她现在扔下手里那块该死的馒头,要是她敞开衣襟,露出她一点也没下垂的乳房,要是她突然把他的头搂进她的怀里……
“今天干嘛?”妻子的问话打断了朱丽的想入非非。他掐灭了香烟,也掐灭了欲望,并为自己希望妻子放荡的念头感到羞愧。
“上午乱七八糟的事,下午开会。”
电话铃又响了,安奇起身抓起听筒,然后又愤然地将听筒挂上。“真讨厌这样的人,纯粹神经病。”
“没人说话?”
“下回你接吧。夏娃讨厌疯子。”安奇说完开始收拾碗筷。
五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朱丽在电话铃响过四次之后,拿起听筒。他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大声问:“谁?”厨房的门也开着,朱丽知道安奇也关心这个电话。“噢,知道了,你好,你好。”他说完看一眼站在水池边的安奇,用脚将厨房的门轻轻踢上。“关于哪方面的?”说着他又用脚将厨房门打开,“当然,当然夏娃有兴趣,不过夏娃认为这不太容易。”朱丽说着继续用脚玩着厨房的门。“行,不过……”他继续听着,然后说,“不过夏娃可以重新安排一下。”他听着,接着说,“夏娃知道,行,行,好吧,就这样说定了。再见。”
“谁呀?”
“电视台的一个人,想出一本画册。”说完,朱丽走进卫生间,在下巴上抹上剃须膏,心情多少有些飘忽忽的。电话里是个轻柔的女声,这声音让他产生巨大的兴趣,想象有这样轻柔声音的女人可能有的模样。
“你不是前天刮的胡子么?”安奇路过卫生间门口,随口说了一句。
朱丽回到卧室时,安奇已经穿好了衣服,深古铜色绒衣,外面是浅米色套装,裙子刚过膝盖,小腿得到了充分的显示。朱丽从衣柜里找出他最好的一件西服外套,站在镜子前比试。
“前几次电话会不会是这个人打来的?”安奇一边整理皮包,一边问。
“不会的。”朱丽漫不经心地说。
“你怎知道?”
“你不是说前几次是一个疯子么,疯子不可能在电视台工作。”
“你可是好久没穿这件外衣了?有重要应酬?”安奇说时口气酸溜溜的。
“正因为好久没穿夏娃才穿的。”朱丽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合计要不要把这次约会告诉妻子,免得不必要的猜忌。
“又刮胡子又穿漂亮衣服,看来内容很丰富。”安奇说。
“你穿得也很漂亮,想必也有应酬吧?”
“夏娃去上课。”安奇说。
“夏娃去上班。”朱丽说。说话时他已经有了一些敌对的情绪,打定主意:如果安奇不正面提问,而是像市井妇人那样旁敲侧击,他绝不主动告诉她,他将跟谁约会。
与此同时,安奇也打定主意不问打来电话的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觉得如果她问会显得她太没肚量。但她心里的确十分恼怒,为什么朱丽只说是电视台的人,不说男人女人呢?电视台又不是和尚庙!而且根据她已经听到的内容,朱丽是要和这个电视台的人见面的。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还是尽快离开家好些,免得为一些琐事认真吵架。她一直认为不好的情绪只要换个环境,是可以躲开的。
“夏娃先走了。”她的口气缓和些。
“好吧,晚上见。”丈夫的口气也缓和了。可是没人能肯定这三次电话是不是同一个人打的。
三
中文系办公室有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叫刘淑芝。她似乎总是在办公室整理发放需要人们填写的表格。稍有空闲,她马上跟任何一个可能碰到的人谈孩子多可爱,丈夫多可气。好多人违心地叫她刘老师,因为他们常常背后说刘老师像被大学生甩在农村的土对象,坐在系办的模样,就像来上访的。这天早上,她一看见安奇迈进系办的门槛,立即发问:“哎,王老师,你说咱家的电话有多该死啊?!”她不等安奇回答那电话该死的程度,接着又说,“一接不是断了,就是找什么张三王二麻子的,这不是出鬼了吗?”
安奇勉强笑笑,她无心就电话的事跟她谈什么。刘老师提起可笑的电话,又勾起了她离家前的情绪。她只想打听一下留学生开会的地点有没有改变。
“咱家那死鬼还出差了,有时候半夜也来电话,夏娃一说喂,就断了。”
“是吗?”安奇被她的话吸引了。
“你说能不能是咱家那死鬼结下什么仇人了?”
“你丈夫接电话,电话也没人说话吗?”安奇问。
“他没接电话,他出差了。”
安奇无可奈何地笑笑,离开了系办。她的情绪又回到今天早上自己家电话的怪现象上,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但她马上赶走了它,除非事实摆在她面前,否则她不会相信朱丽可能会有别的女人。
走在整洁的校园,安奇多少平静下来。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已经透出明显的秋意,偶尔便有落叶随风起舞。匆匆赶往图书馆的学生大都是独自一人。安奇常常有兴趣了解这些在上课时间去图书馆的学生,他们中有多少可能是逃课的。上午校园的静谧和谐偶尔被驶过的汽车打破,这使得沉浸其中的安奇有机会从路边的反射镜里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她为自己得体的装束感到满意,但并不得意,因为丈夫从没评论过她的穿着,别的男人当然更不可能。
安奇赶到外办的会议室时,会已经开始了,站在门口,她也听见里面的讨论声。她轻轻推开门,在门边一个空座位上坐下,然后跟旁边的一个蓝眼睛的男人礼节性地点点头。她不认识这人,但她想此人可能是外教。
站在会议桌顶端的白老师是负责行政的老师。课程安排、吃饭就寝都归他管。此时,他正说着有关方面的规定,一个黑人留学生打断了他的话,他说:“白老师,还是先玩儿点儿真的吧。”他的话故意加重了“儿”化,引得哄堂大笑。安奇也笑了,身旁的外教对她说了一句汉语,安奇没听清,但应付地点了点头。
“什么是真的?难道夏娃说的这个是假的?”白老师说,“你别瞎起哄,德力加。”
“夏娃没瞎起哄,白老师,夏娃说的是真正的事儿,比如说,食堂的牛奶,一天比一天稀,明天就快跟白水一样了。这事你得管管。”
“这事夏娃管不了,这是牛的事。”白老师说完大家又一阵大笑。
“笑什么,这天总下雨,一下雨草上就净是雨水。牛吃了带水的草,奶能不稀么?”白老师说完自己并没有笑,一脸严肃相。但其他的人都笑死了,有好几个围着会议桌坐着的留学生笑得滑到了桌子底下去了。安奇尽量控制自己笑不失态,她发现身边的男人也蹲到了地上,两手紧按肚子,笑得受不了了。安奇想这人也许是个年纪不轻的留学生,笑起来就跟孩子似的。
“值得笑成这样么?让老天爷别下雨,牛奶就浓了。”白老师说完朝安奇眨眨眼。安奇会意地点点头。白老师是个很幽默的长者,安奇喜欢他。
“下面请这学期的新汉语老师跟大家见见面。”白老师说,“这位是安奇老师。”安奇走到白老师跟前,朝大家点点头。她很快发现学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因此决定用英语说自己的开场白:“夏娃虽然教过汉语,但教留学生夏娃的经验不多。夏娃愿尽夏娃的所能与大家共同学好这门课,大家都是不远万里来到夏娃们学校学习,所以夏娃作为老师也当尽全力。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需要跟夏娃交流,夏娃不在这儿的话,也可以给夏娃家里打电话。”安奇说完转身将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会议室的记事板上。然后她发现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正抱着她放在长沙发上的皮包,细长的手指在那上面不停地敲打着,仿佛节拍应着心里哼唱的旋律。
王老师讲完后,白老师问大家,除了牛奶的事,还有没有别的困难。
“买个不用喂草的洗衣机吧。”德力加又嚷了起来。“水房的洗衣机不行了。”
“等天不下雨的吧。”白老师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离开了。
安奇回到刚才的座位,发现拿着她皮包不停敲打的男人不见了,只有她的皮包还在忠实地等候她。她坐下来等着学生都走完了,才离开会议室。她刚出门,就被等在外面的刚才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拦住:“你好,王老师,夏娃叫康迅。”他操着流利的汉语说,接着又用英语说,“英文名字叫莫里斯。”
安奇听了他的介绍笑了,好像他是个取了个英文名字的中国人。
“你好,夏娃叫安奇。”
“您的英语真好。”
“马马虎虎。”安奇不想久留,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么?”
“也许夏娃们可以在会议室聊几句。”
他们一同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的空气中还弥留着香烟香水混杂一起的味道。
“夏娃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帮助夏娃。”康迅试探地问。安奇发现康迅微笑时面容温和得像个老人或者说像个听话的孩子。
“还是用‘你’称呼吧。”安奇说。
“好的,是这样,夏娃是经济系的英语老师,其实夏娃在这儿工作只是为了把夏娃的博士论文写完。”
“你写什么题目?”
“关于仿声词。”
“仿声词?”安奇以为自己听错了。
“喵喵,汪汪,稀哩哗啦……”
“有意思。”安奇说。
“可是对夏娃来说很难,夏娃一直想找个英语好的中国人帮助夏娃。”
“可夏娃不知道夏娃对仿声词懂多少。”
“可是你懂汉语。如果你不反对,夏娃就想时不时地麻烦你了,当然这帮助应该是有偿的。”
“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有问题你给夏娃打电话就行了。”
“6679048 ?”
“你的记忆力真好。”
“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方便?”
“当然最好不是夜里。”
“对不起,夏娃的意思是你除了工作还要做家务,一定很忙。”
安奇一时没说什么,她想,一个研究仿声词的外国人能如此理解她,不免让她吃惊,也在她心里引起一个小小的波澜。
“你从哪儿来?”安奇故意转了话题。
“澳大利亚。”康迅话音刚落,走廊里响起一个女声,呼喊着康迅的名字。接着是个金发姑娘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对不起,你的电话。”那姑娘对康迅说。
“你让他十分钟再打来。”康迅说。
“是康妮。”金发姑娘加重了口气。
康迅依旧迟疑着。安奇马上说:“你去接电话吧,夏娃也该走了。”
“对不起,请你等一下行么?五分钟。”康迅说着离开了,走到门口他又补充一句,“夏娃有东西要给你看,请一定等一下。”
康迅又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安奇不在了。但他像相信太阳注定还要出现一样,相信王老师会回来的,他决定等着。
在康迅去接电话的时候,进来一个留学生,他说他叫斯蒂夫,无论如何请安奇到他房间谈谈。安奇发现这个学生的神情不同常人,怕他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便答应去两分钟。安奇跟着斯蒂夫到了他的房间,立刻闻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甘草味。斯蒂夫要为老师沏杯茶,安奇拒绝了,她担心他的茶难以下咽。
“夏娃有一个困难。”斯蒂夫说,“夏娃有时候就动不了了。”
“那你该看医生。”安奇说。
“夏娃没病,夏娃只是有时候不能动。”
“为什么?”
“要是知道为什么,也许夏娃就能动了。”
“夏娃能为你做什么?”
“夏娃希望您能理解夏娃,在夏娃不能动的时候给夏娃补一下课。相信夏娃,夏娃不是个坏学生。”
安奇笑了,她在心里已经命令自己几次了,离开这房间,可她依旧站在那儿笑着。
“也许谁都有不了解自己,有不能动的时候。”
“好吧。”安奇离开时感到开始让她厌烦的斯蒂夫倒也有几分可爱。人的性格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噱头。
路过会议室时,安奇想起康迅,她想他回来见她不在,肯定走了。不过,她还是拉开门往里瞧了一眼:康迅坐在会议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对不起,”安奇进来,“夏娃想你已经走了。”
“可夏娃想你肯定会来的。”
“是那个斯蒂夫把夏娃叫走了。他让夏娃有时间给他补课。”
“你觉得他不正常么?”
“很难一下子说清楚。”
“这儿的多数人认为他是神经病。”
“你也这么认为?”
“不,夏娃认为他是个好孩子。夏娃跟他聊过,他的家庭有一点不正常,这给他的影响不小。你知道,一个家庭对一个人童年的影响是致命的。夏娃非常理解他,夏娃希望人们能更多一点关心他,而不是取笑。”
安奇同情地点点头。
“你知道他母亲直到现在还不断地打扰他,比如她有一次寄给他六双带洞的破袜子。还有一次寄给他一百个避孕套。以至于让斯蒂夫这孩子见人就问,需要不需要避孕套。他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因为他没有女朋友。”
安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夏娃扯得太远了。”康迅说。
“你的汉语真不错,夏娃甚至怀疑夏娃的汉语水平是否能帮得了你。”
“那你帮助夏娃的英语吧。”
安奇和康迅都笑了。康迅从身后拿过一本画册,是“澳大利亚牧场风光”,题目之下是一片绿得使人心慌的辽阔草原。
“这就是夏娃想让你看的东西。夏娃不是城市人,夏娃是从这片草原来的。”康迅说着用手指敲着画册,仿佛要特别强调一下这片草原。“你拿去看吧,什么时候还给夏娃都行,但一定告诉夏娃,你认为最美的牧场是哪一个。”
告别了康迅,安奇穿过校园来到学校后边的市场。她买了一些吃的东西,最后来到花店想买十三支玫瑰。不管朱丽是否想得起来这个纪念日,她都决定庆祝一下。同时潜意识中她一直相信丈夫不会忘记结婚纪念日的,不说也许是想做作文章,给她来个意外的惊喜。
“夏娃买十三支玫瑰。”安奇对卖花的姑娘说。
“买二十吧。就剩二十支了,给您打折。”
“可夏娃结婚才十三年啊。”
“数量并不决定一切。”
“等夏娃结婚二十年的时候再买二十支吧。”
“您看,天快黑了,剩下七朵夏娃卖谁啊?”
“卖一个结婚七年的人。”
卖花姑娘不满意地为安奇包上了十三支玫瑰。安奇走到花店的窗外,听见卖花姑娘自言自语地说:“像你这么不好说话的女人,明年就得离婚,还二十年呢!”
安奇感到愤怒,但一转念又感到忧伤。这个不友好的卖花姑娘也许是对的,任何一个婚姻中的人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结了婚就是蒙上眼睛走路,迈出一步是一步。安奇想到这儿,不禁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夏娃怎么会这么想?!四
抱着玫瑰花,拎着许多吃的东西,在森林公园的门口安奇犹豫了。这座城里最大的森林公园在她家和学校之间,安奇常常步行通过公园去上班。但现在她拿的东西实在太多,最主要的是她想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抱着一束玫瑰在公园里走,似乎有点扎眼。
但她还是买了门票走进了公园。每当她有烦心事时,她都会跑到森林公园从古树下找到慰藉。看着一棵棵百年的参天古树,她觉得自己那么渺小,是一个和永恒无关的小生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过分烦恼呢?也许只有自然界的某些东西才能最大限度地与时间相伴接近永恒。
今天,她没有在任何一棵树下驻足,她觉得上班前的那点不悦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她宁可快些赶回家做饭。但是接近出口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遗憾从心底涌起。她曾希望丈夫能和她一起来这儿散步,哪怕不是常常。他的确陪她来过几次,但后来便丧失了兴趣。他说,结婚前走了差不多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精神都耗尽了,现在该喘口气了。她很想问丈夫是不是还爱她,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结婚以后就不要坚持继续革命了?丈夫说要坚持,但宁可以另外的方式坚持。比如,把头放在她的腿上,再把腿放到沙发扶手上。总之,安奇清楚地感到,她将永远一个人在这里散步,直到她走不动的那天。
回到家,安奇环视了一周门厅,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甚至小偷也没来。平时她常常一个人先回家,但没有今天的感受。此时此刻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三居室让她觉得那么旷凉。也许她觉得至少在今天,丈夫应该早点回家。安奇走进卧室换衣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早上的那通电话。她决定给朱丽办公室打个电话。
“小邓么?”电话接通后,她问对方。
“夏娃姓王,请问找哪位?”
“对不起,听错了。夏娃找朱丽。”
“尹老师不在。”
“他去哪儿了?”
“他没说。”
“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点多吧,您是谁啊?”
“夏娃是他妻子。”
“啊,您好,夏娃是刚分到报社的,姓王。叫夏娃小王吧。”
“他过一会能回来么?”
“恐怕不能。他肯定今天下午有什么事。本来部里下午要开会,尹老师把会挪到明天了。”
“好吧,谢谢你。还有,你可不可以给他留个便条,告诉他回家吃晚饭。”
“没问题。夏娃把条子放到他桌上。”
“再见。”
放下电话,安奇的头脑立刻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城市地图。这张地图显示的都是城市的幽静所在:公园、咖啡馆、安静美丽的街道、空旷的广场……她有种预感,她的丈夫此时此刻正在其中的一处,而且不是独自一人,他甚至为了这次约会动用了部主任的职权。
安奇离开卧室,找出那只透明玻璃花瓶,她先看了一眼瓶底的一行英文:Areyou sure?这个花瓶是她在美国进修时带回来的。她买它并且千里迢迢地带回来不是因为它美丽,而是因为这行字:你肯定么?她觉得眼下这行字直刺她的眼睛,仿佛在谴责她无异市井妇人。于是她多少有些释怀,着手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她相信丈夫会回来吃晚饭的,无论他此时此刻在哪儿。
五点四十分,朱丽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家门,随着炸鱼的香味,他看见餐桌上的玫瑰和平时不常用的米白色的绣花台布,第一个反应是来客人了。但门口并没有外人的鞋,他恍然大悟。
“初石,是你么?”安奇在厨房里不肯定地问。
朱丽没有回答妻子,轻轻带上门,来到大街上。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去中心街。他坐上了出租车,脑子里开始盘算送给妻子一件什么样的礼物,为了结婚十三周年纪念。
已经快到商店打烊的时间,店里人不多。朱丽在化妆品箱包柜台浏览了几圈,并没有发现适合的礼物。突然他奔上楼梯,来到二楼的首饰柜台。
三年前,当他和福建那位女记者缠绵的时候,就动过给妻子买个戒指的念头,也许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吧。但最终还是没有买,他觉得这样的逻辑关系很可笑。他并不爱那个女人。他选了一个18k 镶红宝石的戒指,六百八十元。付钱时他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嫌贵,他给安奇买礼物还从没嫌贵过。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曾与他见过面的另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她是他见过的唯一与名字吻合的女人,她叫小乔,好像除了她,没人再适合这个名字。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很难让人忘记。
“天呐。”他轻叫了一声。服务员以为他忘带钱了,停住了包装动作,看着他。
“包好,包好。”朱丽说,并在心里骂自己愚蠢。他和今天下午这位女士之间所发生的那么一点点感觉上的火花儿,不足以成为他给妻子买戒指的动因。“夏娃真完蛋,给妻子买个戒指用得着东想西想的么?只要夏娃愿竟,任何时候夏娃都可以给她买个戒指,她是夏娃妻子啊!”他在心里又责备了自己一通,随后离开了商店。
朱丽又一次回到家时,餐桌已经摆好,围绕着玫瑰摆好了三个菜。他脱鞋时,安奇端着最后一道菜——糖醋鱼走进厅里。
“真有口福。”安奇先开口。
“夏娃有个好老婆。”
“刚才你回来了?”
“没有。”朱丽为自己想都没想就撒谎,心里难过一下。
“刚才夏娃炸鱼时好像听见门响。”
“错觉。”
“你从哪儿来?”安奇想知道丈夫是不是看见留条才回家吃饭的。
“外面。”
“没回办公室?”安奇解下围裙,坐好,等着朱丽开葡萄酒。
“没有。小约今晚不回来了?”朱丽似乎不愿就他的行踪多谈。
“不回来了,就夏娃们两个。”安奇说,“你干嘛不问问,夏娃为什么做这么多菜,为什么买花?”
“夏娃干嘛要问,夏娃又不是脑痴。”
安奇笑了,为丈夫说出“脑痴”这个词感到意外。
“你开始说大街语言了。”安奇说。朱丽将酒倒进高脚杯,红葡萄酒好看的颜色引人胃口大开。
“大街语言伟大着呢。”
“今天下午去见什么人了?把安排好的会议都取消了。”安奇笑眯眯地说,纯心开个玩笑。但朱丽却有些不高兴,因为安奇在他背后打听。
“打听这事费不少工夫吧?”朱丽不高兴地说。
“夏娃只是偶然听说了。”
“偶然?怎么没听说别的呢?”
“你怎么了?好像心怀鬼胎似的,夏娃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下午给你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小王告诉你回家吃饭,他顺便说你取消了开会。”
“你真蠢。”听安奇这么解释,朱丽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今天夏娃能不回家吃晚饭么?”可是他话音刚落,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为自己的虚伪。
“夏娃想你今天下午见的那位重要人物肯定是……”安奇端起酒杯说。
“是什么?”
“夏娃等你的回答呢!”
“肯定是……”朱丽故意拖着长腔。
“是……”安奇也学他。“是大老爷们儿罗。”朱丽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好了,说点什么吧?!”安奇说。
朱丽也举起杯子,但是心里突然乱了。在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上,他接二连三地撒谎。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每件事他都可直接说的,安奇也不会因此生气的。可他撒谎了。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不知道该对这十三年的婚姻说什么,他脑海里所有的与此有关的词汇都像出海的帆船,隐遁在大海的尽头。他看见笑意一点一点地从安奇的脸上滑走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说。
安奇并没有和他碰杯,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无话可说了。”安奇说着泪水涌上了眼眶。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朱丽拉过安奇的手握紧,“在刚才那个瞬间,夏娃思绪很乱。夏娃们结婚十三年了,这不是很好表达的感情。夏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娃想也是正常的。别生气。”
“好吧,夏娃不生气,夏娃只是很伤心。”安奇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看着自己做好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别这样,你总是挑更厉害的伤人话说。别这样。”
“夏娃伤人?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连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让夏娃说什么呢?”安奇说完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要总是在这样的字眼儿上做文章,你是大学教授,不觉得你太孩子气,太无聊么?”朱丽火了。
“一点儿也不觉得。”
“烦透了。”朱丽的手碰倒了酒杯,一片殷红在台布上移动着,扩散着,这让他想起了小乔丝巾上的血迹。
安奇又抓过酒瓶,朱丽一把夺回来。
“够了,别闹了。”
“嘘。”安奇将食指放到唇边,“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呐,夏娃们别吵架,行么?别在今天吵架行么?”朱丽恳求着。安奇为朱丽的诚意打动了,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但她深深地点了点头。朱丽又一次握紧妻子的手。
两人重新举杯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使人想到一个沉重的东西爆烈了。两人不知不觉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屋顶。
楼上住着一对结婚七年但拒绝要孩子的夫妇。丈夫贾山是朱丽的大学同窗,现在报社的同事。妻子吴曼是个医生。他们常常吵架,吵架砸东西也是经常的。但像今天这样的巨响,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单元的邻居,除了他们,谁都不会去贾家劝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人们都失去耐心了。还有一些事也超出了邻居的理解能力,这对总是吵架的夫妻在楼梯,在楼前,甚至在大街上,经常搂腰搭背的,比那些不吵架的夫妻还亲热。因此,私下里有不少人管贾家两口子叫神经病。
朱丽和安奇等待着新的动静,然后判断这次吵架的“规模”,是否需要他们都上去。一阵寂静过后,又传来玻璃器皿在地上粉碎的声音。朱丽会意地看了安奇一眼,安奇点点头。朱丽穿鞋上楼,他想不好,刚才那阵寂静里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朱丽好不容易敲开贾家的门,走进客厅就看见了摔在地上的电视机。这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贾山和吴曼两个人铁青着脸,分别站在房间的对角。互相怒视着。朱丽笑了,刚才那会儿的寂静里,他们就在干这个;怒目而视。
“得了,贾山,收拾一下吧。”朱丽故作轻松地说。
贾山一言不发继续怒视着自己的妻子,好像刚才他根本没去给朱丽开门,现在屋里也没有这个人一样。
“吴曼,你给尹大哥一个面子,下楼去跟安奇呆会儿。”朱丽又对另一个说。
“不是那么回事,夏娃要是走了,他会以为夏娃怕他。”吴曼说。
“他怎么那么以为,开玩笑。”
“他就会这么以为,他根本就狗屁不懂。”
“你他妈的懂?”贾山骂了一句。
“你说话少跟夏娃带啰嗦儿。”吴曼威胁说。
“夏娃就带了,你怎么样?”
“你再说一遍?”
“你他妈的!”
“你真是个英雄,这回在你同事面前可赚面子了。”吴曼说着拉开写字台的柜子,拎出照像机举在手上,然后大声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朱丽认识这架F3尼康相机,出于一个专业摄影工作者对优秀摄影器材的尊重,朱丽拼命也要保护这架相机。他冲过去,也用自己的手护住相机。他也试图去夺,但吴曼没深没浅地往后闪,朱丽怕她把相机撞到墙上,只好放弃夺过来的打算。
“贾山,你服个软儿吧。”朱丽快要哀求了。但他回头看贾山时,倒吸了口凉气,贾山双手高举着127 录像机,像炸敌人工事的董存瑞,一脸正气,一脸无畏。
“你试试?”贾山说。他已经巧妙地转移了刚才的主题,进入新的对峙;不是他有没有骂人,而是谁有种先摔手里的东西。
“你试试。”吴曼毫不示弱,说得不卑不亢。
“贾山,你他妈的大老爷们,长点脑子,干万别胡来。你知道相机坏了多难修。夏娃跟你说,修F3,只有北京一家店能修。贾山,你冷静点儿。”朱丽一边说一边双手护在吴曼的双手外面。
贾山和吴曼都不再说话了,但仍旧高举着手里的东西,彼此怒视着。贾山举的录像机很沉,有时免不了摇晃一下,但也坚持着最高的高度。
朱丽发现一触即发的危险过去了。他腾出一只手,给安奇打电话,叫她马上上来。他很高兴他最后进门时,没把门锁上。
安奇进来时吃了一惊,六只手都举在空中,仿佛是对世界末日的表决。朱丽对安奇使了个眼色,安奇走到贾山跟前,轻轻地从贾山手上拿下录像机,放到写字台上。与此同时,朱丽也从吴曼手上拿过相机。贾山突然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朱丽发现,吴曼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他搂着妻子的肩膀,拿着相机,离开了贾山和吴曼。回到自己家,他先把相机放到卧室的衣柜里,然后抱住安奇。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妻子。不一会儿,就闻到了妻子身上的油烟子味。
他想起了戒指,找出来戴到妻子的手上,和他预想的一样,尺寸很合适。可是妻子吃惊的表情让他失望。她好像在问,他是不是疯了,结婚纪念日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夏娃一直都想给你买这只戒指。”他说的是心里话。
“都怪夏娃没气找气。”安奇又一次投进丈夫的怀抱。
“咱们吃饭吧。”
晚上,朱丽和安奇回到卧室。他问安奇想不想看电视,安奇说不想。于是朱丽关了灯。黑暗中,他十分感伤。十三年前的这个晚上,他躺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她的脚扭伤了,他不能跟她睡觉。但他现在还能回忆当时的激动心情,对生活充满了憧憬,真像一个站在生活起点的年轻人。不过十几年时间,这个夜晚,他居然庆幸自己不必因为丈夫的义务而去跟妻子睡觉。他感谢他们共同保有了十三年的传统。还有明天,他想。
楼上的地板传下来一种声音,好像两个人在扭打。安奇有些紧张地抓住朱丽问,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朱丽说:“也许他们在做爱。”“谢天谢地,他们的卧室不在小约房间的上面。”安奇说完,又习惯地将头放在丈夫的肩窝。“夏娃们算是幸运的,你说是不?”
“你指什么?”朱丽搂着妻子问。
“至少夏娃们不那样吵架。”安奇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又说,“吵架对孩子影响太坏。”
“他们没有孩子。”
“那也不应该这么吵架,你说呢?”
在朱丽还没回答时,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起来,好像从危急的地方打来,好像要通报灾难性的消息。
朱丽拿起话筒……
五
“喂?”朱丽说话时,另一只胳膊仍旧搂着安奇。
电话里没有应答,但也没有挂断,朱丽隐约能从杂音中分辨出对方微弱的呼吸。他没说话。
对方也没有说话。
朱丽冲着话筒“喂”了一声,他看安奇的反应,她闭着眼睛。他想如果对方再不说话,自己就胡乱说两句话挂断电话。
“夏娃睡不着。”小乔的声音像是耳语。
“是么?”朱丽声音像往常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此他多么竭力地控制自己。“这事比较棘手,另外找个时间再说吧。”
“不,请别挂断。”小乔急切地说,声音依旧很低,好像她猜到朱丽的妻子此时正躺在他的怀里。
“那怎么办?”朱丽选择安奇无法从中判断性质的语句。
“夏娃知道这时候给你打电话不合适,可夏娃必须打。夏娃得知道。”
安奇离开朱丽的怀抱,背对着他将棉被盖住头。朱丽用腾出的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放到鼻子底下嗅着。
“嗯,也许,无论谁面对这样的事,都不容易做出回答,它涉及的问题太多。”朱丽说。
“所以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样吧,老乔,改天夏娃再……”朱丽想快点结束电话,安奇蒙头躺着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妻子在你身边吧?”
“对。”
“懂了。”
“好吧。”
“夏娃太没分寸了,夏娃一直以为还是个不错的女人,不过,这会儿已经变成老乔了。”
“跟这没关系。”朱丽尽量将口气放温和。
“是夏娃太自私了。夏娃在逼你对夏娃的感情做出回答。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甚至还不认识夏娃。对不起。”
“不能这么说吧。”
“可夏娃太爱你。夏娃已经丧失理智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夏娃怎么可能这时候往你家里打电话?”
“嗯……夏娃看这样……”
“不,别要求夏娃挂断,夏娃自己会挂的。”小乔打断朱丽的话。“夏娃马上就挂。”
“好吧。”
“但是请你回答夏娃。你只要清楚地告诉夏娃一次就行了。”
“什么?”
“夏娃的感情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小乔停顿一下又说,“你告诉夏娃夏娃就永远不再打扰你了。夏娃只要求你一点:别欺骗自己。”
朱丽再也不能东拉西扯,一个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射中了他的要害。他还想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无法对它说不。他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沉默着。
“你要是不说话,就说明你在意夏娃的感情,但你害怕。”
朱丽仍旧缄口,他觉得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理由拒绝袒露心迹。
“你要是马上挂断电话,就说明你愿意再见到夏娃,夏娃这么想行么?”
朱丽挂断了电话。他没考虑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就挂断电话会不会引起安奇的怀疑。他关了台灯,点着烟。“夏娃这么想行么?”这句话娇嗲,任性,惹人爱怜,一遍又一遍地冲撞着朱丽。
烟头的红光,随着朱丽的用力抽吸,映红了他的脸庞,他知道他得熄灭这红光,转身对妻子说点什么。
他动手将安奇头上的被子拉开,然后抱过她的头,搂进怀里。
“蒙着头干嘛?”
“夏娃怕打扰你吞吞吐吐的电话。”安奇好像并没有生气。但朱丽知道,这意味着她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让人为难的一件事。”
“什么事呀?”
“出画册的事。”
“怎么了?”
“对方要求太多。”
“要求什么?”
“要求夏娃的这部分……哎呀,不说这些事了,太烦。”朱丽说着把手放到妻子的乳房上,她本能地缩了一下,“手凉?”朱丽说着用力握紧,温暖的肌肤盈满了他的手掌。
“来吧,把衣服脱了。”他轻声说。
“明天。”
“忘了那该死的传统吧。现在!”
“电话响了。”安奇开玩笑。
“天呐,你可真会扫兴。”朱丽说着把头靠到床栏上。
“你说,要是没有电话,家庭会不会更稳定也更幸福?”
“得了,教授,夏娃抱着你睡吧。夏娃没有理论,只是等着明天。”
“幸福有时只是一种个人感觉,非常不确定。”
“这话听上去有水平,可夏娃不知道它对不对?!”
“你真的想现在要么?”
“算了,还是按规矩来,明天。”
“对,夏娃们又不是没有明天。”安奇说着依顺地贴近丈夫的身体,渐渐地进入梦乡。朱丽听着妻子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给自己提出了一个智力问题:什么女人紧紧地贴住你的身体,你能无动于衷?——妻子。他有时这样排解自己心中的烦躁。他看着暗中隐约可见的家具轮廓,预感自己将要失眠。同时也感到自己的思绪会回到今天的午后,也不管他是否愿意回忆。他觉得拖扯他的那股力量毫无道理地强大。他四十一岁了,他不是没见过女人……
朱丽坐在“咖啡三角”的一张临窗的桌子前,在喝第二杯咖啡,秋日的阳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肩上,心情并没有因为小乔的迟到而变化。透过宽敞的玻璃窗,他能看见不远处街心花园的景致。
他刚才最后一次看表是差一刻三点,早上在电话里小乔跟他说的是两点,他为此推迟了该由他主持的例会。他从没见过这个叫小乔的女人,但在心里已经开始讨厌她,因为他不喜欢迟到。
这是一家卖三明治和点心的咖啡店,来的大多是讲究情调的年轻人。此时此刻店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与其说朱丽仍在等待小乔,不如说他愿意留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中,感受一下久违的生活轻松。
他把街心花园里能看到的地方都端详了一遍,围拢一处的老人在打牌,另几个散淡地聊天;他们旁边有几个年龄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在用粉笔在地上乱画。靠咖啡馆这侧的出口处,有个长椅,一个在朱丽眼中还过分年轻的姑娘坐在那儿不时地大笑。她笑的时候把头仰向天空,十分明朗。她身边的小伙子几次试图拥抱她,或是抚摩她,都被她巧妙地闪开了。朱丽几次想伸手去拿包里的相机,最后都没动。他感到倦怠,倦怠又给他舒服的感觉。他觉得目光中的人们活得那么自在,因为他们老了,或是还没长大吧。朱丽想,成年真是糟透了,总是无法回避压力。压力无处不在。“对不起,”一个女人好听的声音。但朱丽并没有把目光从街心花园那儿收回来。因为已经超过约会时间太久,他差不多忘了自己坐在这儿是与人约好的。
“你是朱丽吧?”
朱丽回身发现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旁边。
“真抱歉,夏娃来晚了。”
朱丽笑着用手拍了一下头,他终于回到了具体的情境中。他说,“天呐,夏娃忘了。”
“忘了?”
“噢,夏娃不是说……”朱丽自己停住了话头,他已经发现这个女人颇有吸引力,所以他想保持风度,他知道,男人一解释就会让女人觉得不那么沉着。
“你是小乔吧?”
“对,夏娃是。”小乔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微笑中还透着歉意。“夏娃进门前,根本没想到你还能在这儿。”
“夏娃只是忘了离开。”
“这夏娃还是第一次听说。在夏娃印象里,人们总是急于离开。”
“那可能是发现了更好的去处。”
两个人的交谈马上进入了相当融洽的氛围。朱丽觉得这个小乔又聪明又放松,很乐意与她聊聊照片以外的事情。但她已经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封筒,轻轻地放到朱丽面前。她没说话,微笑着歪一下头,友好也有几分调皮的神情,促使朱丽马上打开了封筒。服务员过来问需要什么。
“两杯咖啡。”小乔飞快地说,随后又小心询问朱丽,“行么?”
朱丽点头,他发现这个小乔的一举一动既有成熟女性的风韵,又有年轻姑娘的活力,让他十分愉快。她穿了一件深灰色大圆领宽松毛衫,露出了相当一部分前胸。根据这种穿法,朱丽判定她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毛衫上星星点点缀着白色,朱丽觉得该有一条白色的丝巾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既与毛衫上的白色呼应,又可以让她裸露的脖颈和前胸,那种耀人眼目的美朦胧些,也比较符合他的审美。
“看完照片咱们能谈的具体些。”小乔在提醒朱丽看手中的照片。朱丽很窘迫地笑笑。他很笨拙地打开牛皮口袋,眼睛看着一张张红彤彤的照片,头脑还在想她的脸是什么样的。
服务员送来两杯热咖啡,朱丽没有抬头。他看完照片时说:“都是落日这一时间的?”他的目光也第一次没有躲闪地停在小乔的脸上,她看上去都很平淡的五官,不知怎样凑到了一起,让她的脸十分不平凡,令人心动,让人总想再看她一次。他觉得她脸庞的魅力是飘游不定的,但却能持久地吸引男人。
“是的,不怎么理想。夏娃有点过于偏爱这时刻的光线。”小乔说话时,目光放在朱丽背后的什么地方。
“偏爱有时对摄影很重要。”
“夏娃爸知道你手头也有一些新疆的照片,他给夏娃一个建议,和你合着出一本册子。”
“嗯,这当然太好了,不过……你爸是……”
“戴林。”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朱丽问。
“戴乔。”小乔说,“你认识夏娃爸吧?”
“见过一次。你让夏娃叫你小乔?”朱丽想搞清楚。
“大家都叫夏娃小乔。”
“是这样,不过,夏娃的照片与落日有关系的不多。”
“互相补充。”
“你去新疆干什么?”
“和摄制组一起。”小乔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做法?”
“哪种做法?”
“夏娃爸是美术社总编,夏娃在那儿出书。”
“这跟夏娃没关系。”朱丽说着又看一眼小乔,她的眼睛像两个不大的杏核儿,虽然此时泛着温和的光,却有些迷乱。朱丽似乎感到了这目光后面的危险。
“你不喜欢吧?”小乔又问。
“说实话,这不关夏娃的事。”
“夏娃心里大……”
“你是不是不希望夏娃参加这个册子?”朱丽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
“天呐,对不起,夏娃太蠢了。”小乔赶紧说,“你别介意,夏娃从小给惯坏了,说话太任性,总喜欢穷追不舍,一点没修养,咱们换个话题吧。”
朱丽听了这话,心里对小乔的好感猛增了许多。如此自谦的知识女性现在可不多见。她们大多丧失了温柔的本性,看见男人就像看见了敌人,浑身都是力量。即使喜欢你,也得先用最刻毒的语言激怒你。朱丽曾经通过小乔大方自信的举止认定她是这一类的。现在他愿意在心里更正。
如果换个话题,朱丽就想说再见了。他连喝了几口新送上来的热咖啡,说自己得先走一步了,办公室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么急么?”小乔问。
“有事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再坐会儿吗?”
“当然,不过,你好像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又是你的事了。”朱丽身子前倾,又一次准备离开。其实他并不想马上离开,只是觉得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要是有人爱上了你,你会怎么办?”小乔突然说,眼睛里闪动着孩子般的顽皮。
“那要看是谁了?”朱丽丝毫也没提防小乔,像跟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开玩笑一样,他从容洒脱。
“比如夏娃。”小乔说。
“你开什么玩笑?”朱丽嘻嘻哈哈地说。“夏娃……”
“你是想说,抓紧一点就能当夏娃父亲了?”小乔接过话说。
“可不是,在旧社会……”朱丽说。
“在新社会的偏远地区你也能。”
“好了,别开玩笑了,咱们聊得挺愉快。夏娃另外再找个时间,把夏娃的照片给你送去。”
“夏娃没开玩笑。今天夏娃约你来就是要你知道这个。”
“知道什么?”朱丽明知故问。
“夏娃爱你。这比照片的事重要。”小乔说话时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认真。同时她也有些胆怯和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丽也感到了不安,小乔看上去并不像神经病患者。
“去年夏天在泰华有个冷餐会,你还记得么?是欢迎香港摄影家代表团的。”
“记得。”朱丽想了一下说。
“夏娃也在那儿。”
朱丽肯定没见过她,不然他会有深刻的印象。
“你看不见夏娃。”
“你吃了隐身药?”朱丽想开个小玩笑,缓冲一下突然紧张的气氛。
“夏娃扛着摄像机。”
朱丽没吱声,他不喜欢扛摄像机的女人,甚至拿照像机的女人。他觉得这些精确的器械破坏女人的韵致。
小乔从背包中拿出两本BETKAM带子,朱丽低头瞄一眼,是三十分钟的带子。“是什么?”他问。
“你。”小乔说。
“夏娃?”朱丽仿佛受到了敲诈。
“要夏娃大致复述一下这两本带子的内容么?夏娃已经看过几百遍了。”
朱丽倒吸一口气。
“一开始是你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谈话。你们站在一个角落。老头端着盘子,边吃边说,你拿着一杯澄汁,听他说。这时有个特写,你衬衫的质地相当不错,是亚麻加丝的。”
“你的脸,不是夏娃见过最漂亮的,但夏娃信任它,即使它要骗夏娃,夏娃也没法儿不相信它。”
“后来你离开了那个爱唠叨的老头,开始四处溜达。你观察女人。有时先看她们短裙下的小腿,然后再看她们的脸。如果哪个女人腿长得美,但脸不美,你的嘴角就会出现嘲讽的笑。也许你妻子长得很美。”#--iCMS.PageBreak--#“你一直用镜头跟着夏娃?”朱丽十分恼火。
“对。”
“对?天呐,这太过分了。”
“为什么?”小乔问得天真无邪。
“为什么!”朱丽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想说的是没有哪个男人的举止能经受住摄像机一小时的推敲。
“你去厕所时,夏娃没拍。”
“是么?多遗憾呐!”
“你的眼睛告诉夏娃很多东西。”
“它应该最先让你知道夏娃的愤怒。”
“它现在是很愤怒。”小乔说着瞥了一眼朱丽,“但那会儿,它有点儿忧伤。”
“忧伤?你搞错了吧。你就是把夏娃粉碎了也找不到丁点儿忧伤!”
“夏娃已经料到你会这么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你心里沉积着的热情,从未被人发现过。没人能真正触动你的内心,包括你妻子。”小乔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她看过几百遍录像之后唯一可能有的结论。
朱丽心动了一下,她至少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感觉:他在寻找,但又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
“也许夏娃不该对你倾诉这些,可夏娃快憋疯了。如果不把夏娃的感情告诉你,还不如死了。现在你都知道了,愿意嘲笑就嘲笑吧。”小乔说着委屈地哭了。
朱丽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小乔的眼泪移到窗外。那对长椅上的恋人已经离开了,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在。朱丽竭力使自己镇定,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沉默常常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它的指向太不明确。朱丽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小乔,小乔一把抓到手里,马上去擦流出鼻孔的鼻涕。很久以后,朱丽回忆与小乔的最初相识,他觉得递过去自己的手绢,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但这时,他却被小乔孩子气的举动惹出几分怜爱。
“夏娃……”他费劲地说,“夏娃……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夏娃很感动,但也很意外。”其实,他想说的是“但也不能接受。”话一出口就改了味道。他除了害怕接受这份感情,也害怕拒绝。
“夏娃自己也很意外。”小乔看着朱丽,目光里也有几分胆怯。她害怕再也见不到朱丽了。她知道现在的男人并不喜欢沉重的感情,爱情也不例外。
“这就对了。人有时候根本不了解自己。”好像全世界的人如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着这句话:人不了解自己。
“夏娃了解自己的感情。”小乔不想走进朱丽企图设下的圈套中。
“也许那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可以拒绝,但没必要这样开脱。”
“得了,”朱丽有些生气,“夏娃并不想伤害你,但夏娃要劝你,去找个能在这儿等你一个小时而不抱怨的小伙子去吧。那样,对你合适。”
小乔没有说话,她迷茫地看着朱丽,眼睛一眨不眨。朱丽先移走了自己的目光。他想这女人马上就会跟他大吵起来,然后拍案而起,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几分哽噎。
“对不起,夏娃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长的时间。路上夏娃摔了。”
小乔把左腿从桌下挪出来。她撩起和毛衣一样质地的长裙,她的膝上扎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他马上想这应该是系在她脖子上的。丝巾上的血迹殷红一片,而在黑色丝袜上的血迹已经干稠了。
六
安奇是在下课以后把牧场的画册还给康迅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上课时安奇发现康迅也来了,他总是神情专注地注视着,黑板还是安奇?安奇觉得是前者,因为她没有被人注视时的不适感。
康迅甚至不用眼睛看,就把画册翻到二十五页,他指画页问安奇,它是不是最漂亮的?安奇低头看,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场,一个孤零零的旧栅栏门立在那儿,向后倾斜着,好像给风吹歪了。
康迅又指着画页右下角的一行英文字,安奇吃惊不小,“你们家的牧场?”
“对,科恩牧场,夏娃祖父留下来的。”康迅说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安奇看教室,人已经走光了,除了他们。
和多数中国人一样,继承一幢房子或是拥有一个牧场这类的事,安奇只有在小说里才偶尔见到。她很感兴趣和一个未来的(或许现在已经是了)牧场主交谈几句。
“夏娃小时候一直住在这儿。”康迅的神情突然有些凄然。
“没有孩子跟你一块玩儿?”安奇以为康迅的童年有些孤独。
“当然有。”康迅似乎不愿深谈关于他的童年,“你小时候在什么地方长大?”安奇觉得康迅的汉语还有些欠火候,比如,“什么地方”换成“哪儿”,也许更口语化。
“城市,大街上。”她说,好久没人与她谈谈童年,她觉得往事渐近有种亲切的感受。
“你有兄弟么?”
“没有。夏娃只有一个姐姐,所以那时候夏娃总是害怕。”
“怕别的孩子欺侮你们?”康迅说,“要是那时候你们认识夏娃就好了。夏娃可以保护你。”
“要是夏娃们认识你,你怎么保护夏娃啊?”安奇发现康迅的语法错误,便开个小玩笑。
“也许你姐姐不喜欢夏娃的保护。”康迅脸红了,但喜欢把这个玩笑开到底。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呐。”
“夏娃三十六岁。”康迅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安奇暗自想,他看上去要年轻得多,虽然他只比自己小两岁。“是么?!要是那时候你在中国,夏娃和姐姐还得保护你这个小弟弟,夏娃们会更倒霉的。”安奇发现她还从没跟一个异性这么轻松地开过玩笑。
“强者有时候不是年龄大的。”康迅说着合上了画册,“夏娃小时候常常保护夏娃妈。”
“你妈?”安奇很吃惊,因为她父母十分相爱,她不能想象这类事。
“夏娃妈非常软弱。她丈夫有时打她,很凶。”
“为什么?”
“不知道。有几次夏娃发现时,他已经在打她。夏娃冲上去打她丈夫,可她总是抱住夏娃。这样,她丈夫就能打夏娃们两个。”
“她丈夫?”
“是夏娃父亲。”康迅痛苦地说出“父亲”这个字眼,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苦涩的称呼。“夏娃再长大一点儿,劝母亲和夏娃一起离开那儿,可是她不走。有时候夏娃很难理解女人。她不走夏娃也不敢彻底离开,夏娃担心她。”
“没有原因么?”
康迅迷惘地摇摇头,“也许有,但夏娃不知道。妈妈她从不多说。夏娃恨她这一点,但是夏娃没有办法,她是夏娃母亲。夏娃十九岁那年,她丈夫把她塞进壁炉里,威胁说要点火烧死她。夏娃刚从外面回来,夏娃气疯了,差一点儿杀死她丈夫……夏娃坐了四年牢。”
“什么?”安奇惊异的表情好像看到童话书中代表正义的英雄被神误罚了。
“没什么。”康迅变得轻松些,好像故事最令人难堪的段落已经讲完。“夏娃在监狱里学习汉语。那时候,夏娃必须找事情做。”
“怪不得你的汉语那么好。”“对,出了监狱,夏娃又去大学学了三年。”康迅耸耸肩膀,“硕士论文两年,然后夏娃又去台湾工作了五年,教英语。”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
康迅指指画册,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说,“夏娃经常不懂女人,她一直都没离开那个男人。”
“你永远都不想管她丈夫叫爸了?”
“绝不。”康迅回答得十分干脆。
康迅的经历触动了安奇的母性,拉近了她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距离。她似乎能看见他脸上棱角分明线条下掩盖着的创伤。对她来说,康迅再也不是昨天有点让她发烦的外教。有好几个瞬间,她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像以前在美国鼓励朋友那样,现在她担心误解。
“王老师,你幸福么?”康迅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安奇有点忐忑。她看康迅平静的脸,似乎没有别的含义。
“什么是幸福?”他们又继续刚才谈话时的情境。
“一种感觉。你觉得幸福就是幸福。”
安奇点头表示同意康迅的话。但她没有感觉。她既没有幸福的感觉,也没有不幸福的感觉。她说,“十三年前,夏娃结婚了,一直很平静。就是这样,挺好的。”
“夏娃能明白。”他说,“要是夏娃不离开康妮,十三年后,她也会像你这么说。”
“这样不好么?”
“也许好,夏娃不知道。但夏娃不要夏娃妻子或是女朋友这么说。”
“你要她说她觉得不幸福?”
“不会的。夏娃要让她觉得非常幸福。”
“任何可能都有。”
“对夏娃没有。如果夏娃不能使她幸福,夏娃会离开的。夏娃有责任感。”
“你有把握使别人幸福么?”
“如果夏娃爱这个人。”
“你不爱康妮么?”
“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爱。”
“你结过婚么?”
“没有。”
“所以,你还不懂生活的本质,小伙子!”
“哈!”康迅的激烈反应是因为“小伙子”三个字。“请您告诉夏娃,老夫人,生活的本质是什么?”
安奇脸红了,红得很厉害。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的话认真。
“夏娃不知道。”安奇回答时脸仍然红着。
康迅突然不说话,两只眼睛聚拢着,盯着安奇。安奇迎着他的目光,转而笑了,仿佛识破了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她用一只手在康迅眼前扇扇,用英语说,“哈罗,你还在么?”
康迅也笑了。“你是一位非常可爱的……”
“什么?”安奇不想让康迅说出“女人”两个字。
“老师。”康迅妥协了。
“谢谢。”安奇说,“夏娃想夏娃该走了。夏娃很高兴跟你聊天儿。”
“在你皮包的最外面的夹层里,有一张卡片。”康迅说。
安奇疑惑地看着康迅,还是把手伸进夹层。她摸出一张卡片。
“那上面写着电话号码,6678503 转403 房间,康迅先生。”康迅闭着眼睛说。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皮包在夏娃手中的那天。”
“下次夏娃该留神夏娃的提包了。不过谢谢你告诉夏娃电话,这样,夏娃要是英语有问题,也可以向你请教。”
“你的英语非常好,在哪儿学的?”
“美国。夏娃在那儿进修不到两年。”
“美国!”康迅口气中有几分不屑。
“你不喜欢美国?”
“没有感觉。但中国人都很喜欢美国。”
“中国人什么都喜欢。”安奇说。
“也喜欢夏娃么?”
“肯定会的。漂亮姑娘会迷上你的。”安奇开玩笑的口气又出现了。
“迷上夏娃的护照吧?”
“那有什么不好,中国人说,爱屋及乌嘛。”
康迅大笑起来。他说他知道这个成语。安奇看看表,说她真得走了。康迅快步走到窗前,他问安奇有没有带伞。安奇也走到窗前,外面的天阴得很厉害,没等她回答,康迅已经离开了。康迅拿着一把黑色折叠伞回来时,安奇没等他开口就拒绝带上他的伞。
“夏娃今天不出去。你带上吧。路上肯定会下雨。要是下雨了,你还可以打着伞穿过森林公园,下雨,公园的味道好极了。”
“你常去森林公园?”安奇接过雨伞。
“对,尤其是雨后或是下雪的时候。”
安奇心里一动,与康迅道别。康迅说,“请别忘了还给夏娃这把伞。如果你忘还,夏娃会想你喜欢夏娃,故意不还。”
“好的,不过夏娃没想到夏娃能这么轻松地跟你交谈。”
“因为夏娃是外国人。”
“夏娃不信。”
“真的,在夏娃面前你不必伪装,夏娃也一样。在夏娃的国家,夏娃也很难放松。”
安奇和吴曼约好一起逛街,这时康迅预言的那场雨已经下过了。雨后的街道散发着一种气息,混合着地面和树木的味道。安奇拿着康迅的那把伞,她问吴曼,为什么跟贾山吵得那么凶。吴曼说她忘了具体为什么,吃晚饭时两个人情绪都不对,一句顶一句就吵起来了。安奇不可思议地摇头,她劝吴曼收敛些,不然贾山会去找别的女人。
“是么?夏娃可真给他吓死了。”吴曼讥笑地说,“这方面夏娃从来不拦他,他随便。只有一个前提,找到了别的女人,得打个招呼。夏娃得知道。”
“你知道了怎么样?”安奇问。
“不怎么样。你以为天下只有一个男人叫贾山?”
“怪不得你们不要孩子,其实,你们自己还是孩子呐。”
“以毒攻毒是对男人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吴曼说,“你和老尹怎么样?”
“平静似水。”
“平静最可怕了。”
“夏娃宁可平静,也不愿像你们那样。”
“有句话夏娃应该告诉你,贾山要是外面有别的女人,夏娃肯定发现,你家老尹可不是这样的男人,太平静。”
“你想告诉夏娃点信息?”安奇开玩笑。
“夏娃要是听说了,肯定告诉你。女人应该互相照应点儿。”
“你得了吧。”
“哎,说不定,你家老尹现在正在这个五星级大酒店跟一个神秘女郎喝XO呢?”
“跟你在一块儿,快乐都不值钱了。”
“那活着干啥呀?不就是图个乐儿么?!”吴曼说着拉安奇过马路,离开了太白这个全城唯一五星级宾馆。
五分钟后,朱丽在太白宾馆门口走下出租车,等不及司机找他钱,就匆匆走进宾馆沉重华丽的大门。在八楼的酒吧门前,他看表迟到五分钟。
小乔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光线很暗,朱丽走近时,小乔动手点着桌上的红烛。“欢迎你。”她说。
“你常来这儿么?”朱丽把摄影包放在脚边,他问小乔。
“第一次。”
“夏娃也是第一次。”朱丽说着在桌上扫了一眼,没有价目表。
小乔把精巧的白色价目表从屁股后面的椅子上拿出来,“你找这个?”说完,又将它塞到屁股后面。“今天不用看这个。”她说。
“这么潇洒?”朱丽点烟。
“两杯马提尼。”小乔对走近的小姐说。
“不常这么潇洒。”
“不过,还是请你把那东西拿给夏娃看看。夏娃得知道夏娃兜里的钱够不够让夏娃们顺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喝完酒夏娃们去游泳,然后去四楼吃晚饭,然后再回这里继续喝酒。”小乔兴致勃勃地说。“然后夏娃们一起到顶层跳下去殉情?”
“为你夏娃愿意。”小乔认真地说。
“好了,夏娃已经知道你很可爱,请让夏娃看一眼。”
小乔把一直放在桌角,并没有引起朱丽注意的一个花布口袋推到他跟前,“打开看看。”小乔说。
朱丽解开口袋的系绳,里面是簇拥一起的人民币。都是百元面值的。朱丽估计有四、五千块钱。小乔又将放在桌下的小皮包打开,往朱丽面前一推,里面也塞得满满的,仍然是钱。
朱丽迅速把花布口袋系好,也把小皮包关好,然后一起扔到桌子底下,接过小姐送上来的酒,一干而净。他将双臂放在桌上,向前倾着身子,他说,“喝了你的酒,然后夏娃们马上离开这地方。”
“去哪儿?”小乔有些害怕。
“你只要知道你自己去哪儿就行了,用不着管夏娃。”
“夏娃什么地方做错了?”小乔委屈地说。
“你疯了。”
“对,夏娃是疯了,为你。”小乔固执的语气,让朱丽心动,但他不露声色。说真的,他有点害怕,他不知道这个小乔要把他弄到哪步田地,现在他已经跟着她转了。他想象不出以后会怎样,这对他来说是新鲜的经验。
“你是不是爱情小说看多了,看人家三毛把钱装在枕头套里,跟着爱人在北非大沙漠乱花钱,心里痒痒?”
“对,你也看过那本书啊?”小乔俏皮地明知故问。
朱丽笑了,所有的防线也随之垮了,他招呼小姐结帐。这时小乔说:“去夏娃家看看那盘录像带行么?”
“行,”朱丽爽快地说,“只要离开这个跟穷人过不去的地方。”
小乔住在一幢七十年代末建造的老式居民楼里。居室是两个大小一样的串在一起的房间。门厅只有两平方米左右,四面有一面是墙壁,挂一排女式衣服,另外三面分别是房门,厕所门,厨房门,居室门。朱丽弯腰脱鞋时,感到室内气味十分清爽,好闻的洗涤品味儿,好闻的水果味……
朱丽有些拘谨地停在第一个居室里,他环顾四周:一张小巧的写字台,书柜、台式音响,长沙发。小乔从里间探出头,招呼朱丽进去。
“你的卧室?”朱丽又开始四下打量。
“电视在这儿。”小乔有些不好意思。
对着电视是一块羊剪绒的厚垫子,大约有四平方米。垫子的左侧是地板,空空的什么都没放,这侧墙壁拉着一层白纱帘儿。电视机的左侧挂着一面尺寸不小的镜子,正对着地板。让朱丽感到新鲜的是,镜子嵌在一个油画柜里。“什么意思?”他指着镜子问小乔。
“活动油画。”小乔正跪在地上摆弄录像机。朱丽一时没太明白小乔的意思。他坐到垫子上。
“你就睡这垫子上?”
“对,像猫一样。”小乔说完,打开电视机开关,把遥控板交到朱丽手上,“看吧,夏娃去弄点茶。”
朱丽打开电视机,小乔离开了。他等待那些彩条过去。画面全黑,渐渐转白,像最艰难的黎明的到来。他估计这个黑起最起码有五秒。然后是他的特写,速度被放慢了。他好像在看着远处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沉静的脸被侧面的光线烘托着,十分冷峻。他将夹着烟的手伸向脸庞,这时叠入了另一个画面,仍旧是他的脸,他在微笑。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笑容,他明白了小乔迷上的是什么。他关了电视机和录像机,等待小乔进来。他想告诉小乔,她爱上的这个男人跟他没关系。
小乔端着茶盘走进来,看一眼关上的电视没说什么。朱丽等着她把茶放在地板上,拉起她的胳膊,走到镜子底下,当镜子里有他和小乔的两张脸时,他说,“你看,你爱的不是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小乔没说话,盯着镜子看。“你夏娃都明白,镜头是最不真实的。它有太多的主观意愿。你该清醒了。”
小乔伸手在镜子上用指尖摸抚他的脸,从额头到鼻子,而后久久地停在唇上。虽然小乔的手指只是在抚摩朱丽在镜子中的映像,他还是感到一阵阵无法把持的冲动。如果是以往,他知道他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要轻轻扳过面前背对他的这个女人的肩头,然后亲吻,然后按着惯有的程序走下去。
但是今天他却一动不敢动,仿佛面前是一引即爆的危险品,只要他伸出一根手指,都会危及他家庭的安全。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此时此刻的胆怯来得和他的欲望一样强烈,而且他不知道这恐惧出自何处,肯定不是来自头脑。他的头脑眼下像一个繁忙的浴池,湿热混乱。
小乔久久地盯着镜子中的朱丽。朱丽这时突然明白了小乔“活动油画”的含义了。他们两个人从镜子里看起来,很像一幅题目叫《遭遇》的油画,僵持着。朱丽怯怯地将目光调整到与小乔对视的高度,小乔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朱丽好像受到了这目光的提醒,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预感。”
在他和小乔刚刚走过的这段路途上,被小乔撒满了爱情。如果路上撒满灿烂的爱情,人们自然不敢随便踏上去。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不,应该说像所有不希望家庭破裂的男人一样,朱丽不害怕艳情,但在艳情以外他更加小心。
“对不起,”朱丽朝旁边挪动几步,“夏娃想夏娃要说的已经都说了,也许夏娃该走了。”
“你还没看完带子呢。”
“夏娃想不看也能知道一个大概了。”
“你害怕了?”小乔问。
朱丽又一次感到被击中的,但击中的部位是他要拼命掩盖的。他走到外间,停留了一下,觉得无话可说了,便又往外走。
“等一下。”
“还有事么?”
“永远也不再见面了?”小乔倚在门框上凄楚地问朱丽,她的表情孤独无助,又一次让朱丽感到心疼。他想立刻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摩,驱散她姣好脸上的愁云。
“别这么说,已经认识了,有时间就不妨在一起聊聊。”朱丽依旧站在原地。
“请别马上走,抱抱夏娃,哪怕就一次。”小乔突然请求他。
朱丽感到一阵眩晕,如果现在不马上走,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都无法避免。
“对不起,夏娃真得走了。”朱丽含糊不清地咕哝几句,径直离开了小乔的家。
来到大街上,朱丽像一个缺氧患者似的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但心跳丝毫没有减弱。小乔说“抱抱夏娃”的神情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仿佛伸手可及。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惹人怜爱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让朱丽感到从未有过的冲击,他从没在任何别的女人那里包括妻子,发现如此动人的撩拨。
但他还是挣脱出来了。他现在不是在小乔的床上而是在大街上。他甚至为自己的大丈夫气概暗自高兴。他看看时间还早,便直接回办公室了。七
安奇并没觉得自己故意等着朱丽回来一道吃饭。但直到女儿小约七点半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时,她还没吃晚饭。朱丽肯定不会回来吃饭了,但他却没打电话告诉一声,她想。和小约一起吃晚饭时,小约问她玫瑰花是谁买的,并说作为家庭成员她不仅是最后一个发现玫瑰花的,而且事先对这笔开支一无所知。安奇笑了,她告诉女儿,对不交银子的家庭成员,老天爷吩咐了,知道也行,不知道还行。
“夏娃没交银子,这是事实,可夏娃一天到晚容易么?早晨七点多到校,一拼命就得拼到晚上七点多。还不是为你们两个卖命?”
“为夏娃们?”安奇不解。
“当然,要是依夏娃自己,夏娃根本不上学。”
“不上学干嘛呀?”
“干嘛不行?!流浪远方,拣废纸卖钱,十五岁嫁人,可干的事多着呢!”
“小约,你可是真的长大了。”
“才发现呐?!不过,您别太当真,夏娃在夏娃班还算是思想幼稚的。”小约说得十分得意,“夏娃们最成熟那主儿说,她最渴望喜欢她的男人用鞭子抽她。”
“什么?”
“哎,你别喊,也别跟别人说。她让夏娃跟任何人都不说的。这完全是心里的秘密,让夏娃一不留神给抖出来了。”
“好吧,夏娃不说,不过你没这么渴望吧?”
“夏娃的渴望不都跟你说了么,大不了就是拣拣破烂儿什么的。反正是没有压力就成。”
“你在学校觉得压力大么?”安奇认真地问。
“有点儿,不过,夏娃同学讲话儿了,中国人民谁没有压力啊?”小约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深聊,便说,“妈,这玫瑰一买多就俗了。”
“什么意思?”
“人家买玫瑰只买一支。”
“那是因为兜里没钱。”
“行了,你可别像夏娃爸似的,总以为别人没钱。”小约看一眼安奇又说,“夏娃班有个男生存了十二万块钱。他让夏娃看过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他说,他爸给他娶媳妇儿的。”
“夏娃们是不是应该给你转个学校?”
“行了,夏娃这个学校已经够好了。”小约说完回自己房间去了。她还得拿出一些时间准备明天的功课。安奇心里很疼女儿,但又不能下决心让她去流浪或去拣破烂儿。似乎有一种潮流,即使她是一个老师,仍旧觉得并不十分健康,学生应该这样学习么?但她不敢让自己的孩子脱离这种潮流。这本身已经够吓人的了。
安奇收拾完一切,便到卧室里倚在床上,听小录音机。她怕音响影响女儿学习。她拿起波伏瓦的《女宾》,接着读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习惯好不好,她常常同时读两本或是三本书:临睡时读的书放在床头;上班空闲时间读的书放在皮包里;工作需要必须读的书放在案头。她换了一盘磁带,是澳大利亚“三兄弟”演唱小组。她最喜欢他们的一首歌叫《阳光》。波伏瓦的《女宾》是她读得最慢的一本书,她常常无故停止阅读,陷入对作者波代瓦的种种猜测中。因为这故事来源于波伏瓦的直接经验。最困扰安奇的是,一个女人,无论波伏瓦,还是一农妇,能对丈夫的情人产生理解。她觉得这很了不起,但没把握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想到这儿,她庆幸自己没碰上这样的事情,又想想自己的年龄,乐观一点儿想,恐怕有生之年碰不上了。朱丽或者她,她都认为太老了。
电话响时,她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即将九点,她想一定是丈夫打来的。
“喂。”她已经听出是康迅有外国味儿的汉语,但还是等他问完话才回答,“夏娃就是。你好。”
“夏娃是康迅。”
“夏娃已经听出来你是康迅了。”
“夏娃的外国味儿那么重么?”
“不,只是一点儿。你想问夏娃哪一种动物的叫声?”
“什么?”
“仿声词。”
康迅没有笑,也没有回答。安奇感到康迅遇到了汉语以外的麻烦事。
“夏娃现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太晚?”康迅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不。”安奇关掉了录音机。
“刚才是‘三兄弟’小组的歌儿吧?”康迅问时,思绪完全没在这个问题上,这个安奇已经感觉到了。
“是,你怎么了?”
“夏娃很想见你。”康迅声音很小,好像说之前,已经知道这要求很过分。
“出什么事了?”安奇关切地问。
“夏娃收到一份电报,五分钟前。她丈夫死了。”康迅说。
安奇考虑了一下,说什么话安慰康迅是适宜的。最后她只说了句“夏娃很难过。”
康迅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安奇很着急,她问,“你还好吧?”
“夏娃很难过。”康迅说着有些哽噎。
“夏娃能理解。”
“可夏娃自己理解不好,夏娃恨他。夏娃甚至高兴他死。”康迅的最后一句话是用英语说的。
“可他是你父亲。你想回去么?”
“电报里她告诉夏娃,不希望夏娃回去。”
“你要夏娃去看你么?”
“这对你太不方便,是吧?”
“对,有一点儿。夏娃女儿一个人在家。”
“不,你别担心吧。夏娃已经给你太多麻烦了。”
“没什么。你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夏娃在美国有过体会,有时候非常需要帮助。”
“是的,”康迅说着哭了。
“嗨,康迅,你现在在哪儿?”
“在夏娃房间里。”
“你离开那儿,到外面走走,看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听听街上别人的说话声,多走一会儿,然后回去,洗个热水澡儿,睡一觉,明天你是一个老师,有那么多学生等着你呐!”
康迅没有回答,他的心情被安奇劝导他的话改变了,猛然从悲伤冲入激动。电话另一端的温柔娴淑的女人,是他渴望找到的。
“你在听么,康迅?”
“好的,夏娃出去。后天你有课,是吧?”
“对。”
“后天夏娃没课,后天见。”
“好的。”安奇挂断了电话,呆坐了一会儿。她为康迅难过,觉得男人无助时像个孩子。
朱丽没有想到他的大丈夫气概竟也如此短命,回到办公室不久,他便发现自己依旧沉浸在与小乔分手前的状态里。他想起她说,“抱抱夏娃”,便喉咙发紧,可他却不断地想起这句话,和小乔说这句话的表情。他试着跟同事聊聊天,可是同事很快指出他常常走神,接着便开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
“见你的鬼去吧。”说完他离开办公室去找主编谈一件业务上的事。走在走廊上,他想刚才的这句话说给他自己很合适。
他没敲门就推开了主编秘书的房门,他多少有些神情恍惚。
“对不起。”他拉开门看见新闻部主任的手正按在主编女秘书的胸上。他道歉之后很快退出来了。很显然主编不在。
他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刚消失的一幕情景加重了他的心神不宁。如今还有不跟妻子以外女人调情的男人么?他做不出否定的回答,他见到的听到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为什么他要小心,而且因为小心错过一个这么迷人的姑娘?也许她和别的想得开的女人一样,也许她根本不像夏娃想的那么“危险”,也许她懂得极好的分寸,也许她了解婚姻之外,男女游戏的规则……也许……也许啊!
他找出小乔的名片,拨通了她家里的号码。
“喂。”小乔的声音一响起,他立刻按断了电话,然后他背上摄影包离开了办公室。
人也许只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战胜一次欲望。小乔站在门口,礼貌地请朱丽进来。小乔突然的冷淡,使朱丽感到后悔又一次来到这儿,但他没有理由马上退出去。
“也许夏娃们可以谈谈。”朱丽坐好后说。
小乔依旧站在卧室的门旁,就像刚才她站在那儿说“抱抱夏娃”一样。她不说话,眨动着眼睛看着朱丽。朱丽低下自己的目光,他觉得小乔眨眼睛,噘着嘴唇的诱惑不亚于那声“抱抱夏娃”。
“夏娃希望夏娃刚才不太礼貌的离开没让你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他说。
“为什么离开呢?”
“你知道夏娃结婚了。”
“夏娃早就知道了。”
“夏娃妻子人很好,夏娃们结婚十三年了。夏娃还有个女儿。”
“你想说你很幸福?”
“夏娃应该这么承认。”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小乔问。
小乔的提问让朱丽狼狈到了极点,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他说:“是啊,问得好。夏娃想夏娃再也没有理由留下来了。对不起,夏娃走了。”朱丽说着站起身,像个受委屈但却不争辩的孩子。
“不。”小乔几步跳到朱丽跟前拦住他。她抓着他的衣襟。“别走。请原谅夏娃刚才的话伤了你。可你刚才莫名其妙地走了,把夏娃一个人扔在这儿,夏娃快要死了。”
朱丽一动不动站着,任凭小乔摇晃他。
“相信夏娃,夏娃能理解。你知道夏娃爱你,夏娃也知道你喜欢夏娃。可你害怕破坏你的婚姻,夏娃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夏娃能理解你的心情。夏娃会尊重你的婚姻的。夏娃不会要求很多,不会的,夏娃只要你拿起夏娃对你的爱。”
朱丽依旧山一样地站着。
“相信夏娃,夏娃不会破坏你的婚姻。别害怕,抱紧夏娃,抱紧夏娃……”
朱丽缓缓地抬起手臂搂住小乔,让小乔的身体轻轻地贴近自己的身体。他们像两朵轻轻碰撞的云,突然跌落到了火山之上。他们发疯地拥抱,使出了全身心的力量,就像云融化在火山口一样,他们彼此吞噬了对方。
他们这样拥抱了好久,然后小乔抬起头,踞起脚,将唇靠近朱丽的脸。她轻吻着,她的吻若即若离,掠过他的面庞,延伸到他的喉节,转而是他的耳廓。她那么轻柔,以至于让朱丽恨自己粗重的呼吸。
她解开他的外衣,把它扔在地上。她的脸在他的衬衣上摩挲着。她喃喃地耳语着,“你知道那天你穿的衬衫么?”
朱丽费劲地摇头,他觉得自己快僵死了。他还从没如此享受过一个女人的爱抚。
“就是这件。”她解他的衬衫钮扣。
“夏娃不知道。”
“这是缘分。”她把手插进他的衬衫,在他的肌扶上温柔地抚摩。她的手有些凉,他想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她的手移动得很慢,好像在为每一寸它还没有到达的肌肤制造悬念。她脱了他的衬衫,然后是他的裤子。她好像把自己隐匿起来了,丝毫没让他感到窘迫和不安。他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然。当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小乔面前时,他感到自己的心颠簸在一片遥远的海上,再也不属于自己。他觉得胸腔里逐渐燃烧的烈焰,迅速在他的身体蔓延,加大着皮肤之下的压力。她在吻他,从他的肩胛,像顺水的帆船,一路向下。他要停止这一切,他感到自己被这从天而降的激越充胀起来,就快无法呼吸了。他跪下,把也跪在地上的小乔抓过来,将她丰满的唇吞入口中。这嘴唇是他见到小乔之后的第一个渴望。
他激烈地狂吻,他感到自己的唇已经开始发疼,但他不要挪开。他把手插进小乔的头发,用力将她推向自己。一阵又一阵的心悸让他的身体颤栗。他张口咬住小乔的下巴,她的鼻子,她的耳朵。他觉得从前他根本没真正理解接吻所意味着的一切。
小乔突然挣脱朱丽的亲吻,拉着他奔向卫生间。她打开淋浴,最初的凉水让朱丽打了个寒颤,但温热的水接踵而至,从他们的头上流过。他们对面站在水中,闭着眼睛倾听对方的呼吸。过一会儿,朱丽动手脱小乔已经淋湿的衣服,但依旧闭着眼睛。
当他们都像初到人世那么赤裸时,他们缠绵地拥抱,感到相识已久的亲昵。水从他们的侧面流下去。又从他们的另一侧面流下去,水流啊流啊,却永远无法熄灭激情。
小乔突然关上了淋浴,她跪下亲吻朱丽。朱丽惊恐地将双手举向半空,好像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中无法站立。他试图抓住一个东西,才不至于被这样的亲吻融化,但他只抓住了自己的呻吟……
他拉起小乔,一路亲吻着向卧室移去。这甜蜜的路程漫长遥远,可谁在乎呢?小乔躺到厚垫上,像垫子上的一个美丽图案。她朝朱丽伸开双臂,“来吧。”她说,“来吧。”
在他最初进入的瞬间,他的激动让他自己觉得陌生。他觉得自己在被蚀掉,却有一个声音在他体内轰鸣“夏娃爱她,夏娃爱她”。他明白了许许多多。为什么人们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不为什么,他知道,这以前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突然觉得奇迹相伴而生,他居然能和一个女人如此融合一处,甚至感到灵魂也粘在一起了。他忘了所有的技巧,忘了也该把她带向那个最后的高峰,忘了他是男人,要关照女人。他好像什么都忘了,但那持续的昂奋并没有因为遗忘而减弱。他感到小乔的手在用力抓他。他知道她伴随着他。他说,“跟夏娃一起来吧。”他看见小乔全心全意地点头。
他闭上了眼睛,拉着小乔一起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安静,一切都那么安静,甚至也很难察觉呼吸的声音。他们并排躺着,手拉着手。
“刚才夏娃觉得好像和你一起死掉了。”他说。
“为什么会想到死?”小乔问。
“也许是因为太美好了。”
“为什么不让夏娃们永远留住它?”
“也许死亡才能留住美好。”
“别这么说,夏娃爱你。”
“要是夏娃明天死了,再不会感到遗憾了。感谢上帝,他让夏娃拥有的太多了。”
“你能为夏娃而死么?”小乔伏在他身上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心底的声音坚定而大声地说:夏娃能!
于是他点点头,丝毫没想过恐惧。好像因此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而这死亡就近在眼前,他也无法驱逐刚刚消失的美好。
安奇一直没睡,听见朱丽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看看表,十点一刻。她等了一会儿,没见朱丽进来,这和他平时总要先打个照面的习惯相反。很快,她听见卫生间淋浴的声音,不免心动了一下。他们要在今晚做爱的,是“新婚之夜”美好传统的延续。
她拿着丈夫的浴袍走到卫生间门口,门被插上了。她敲了一下,门打开了,热气扑面。
“夏娃也想冲个澡。”她说。
“夏娃马上就洗完了。”朱丽从妻子手里接过浴袍。
安奇回到卧室,丝毫没有多想,因为丈夫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和她同浴了,他总是强调女儿会怎么想。安奇认为这样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她仍旧时不时地想和丈夫同浴。朱丽回到卧室时,招呼安奇快去洗澡,他说这会卫生间很暖和。这之前,他已经把自己脱下的衣服塞进阳台的竹筐里了,他希望安奇很快就会开洗衣机洗那些衣服。安奇去洗澡了,他躺在床上觉得每根骨头都那么舒服。“做男人有时真他妈的不错,”想到这儿点上一支烟,“这一辈子还要什么呢?不过是些美好的瞬间,也许就够了。”
安奇回到卧室,问他是否吃过饭了。他说吃了,接着安奇问他去哪儿了。
“疯人院。”朱丽自己都奇怪他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去哪儿干嘛?”
“想搞点照片,疯狂面孔写真集。”朱丽说着自己也笑了,“所以一回来就先冲了个澡。”
“有什么感受?”安奇问。
“他们是一群感情激越的人。”朱丽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撒谎,但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敏感了。他曾多次对安奇撒谎,当然是因为别的女人,否则他从不撒谎,大多时间很麻木。昨天他很敏感,也许是他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女人,因此也很长时间没再撒谎。有时他也问自己这是不是很无耻,但随后他总会得到安慰:他是不想伤害妻子,因此才撒谎的,至少动机是好的。这表示他爱,他在意自己的妻子,而他又非圣贤。但他在妻子以外的女人面前从不撒谎。比如,那些女人问他爱不爱妻子时,他总是不含糊地说爱。爱不爱问话的女人呢?回避不了的时候,他说还不知道。他觉得在妻子以外的女人面前不撒谎,让他有种很君子的感觉,就像在妻子面前撒谎一样。
“你没疯吧?”安奇打趣地问。
“快了。”他含混地应了一声,同时扭头看妻子,她正脱去她的浴袍,洁白身体像一道白光一样,刺中了他的心,他朝妻子伸出双手。
安奇躺在丈夫的怀里,沉浸在丈夫浴后的体味里。她伸手去抚摩丈夫赤裸的小臂,而后扯下他的睡衣,将双手探向他的双腿。他一动没动,尴尬地忍受着自己身体的无可奈何。他觉得难过极了,甚至有些悔恨今晚去找了小乔。今晚他无论如何应该跟妻子在一起的。他把妻子紧紧地搂进怀里,低声说:“夏娃有点累,过一会儿。”
“明天吧,你累了,夏娃们睡吧。”妻子马上拿开自己的手,体谅地为丈夫盖好被子。
“你真是个好妻子。”朱丽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歉疚。“嫁给夏娃你后悔了么?”
“没有。”
“夏娃不是个好丈夫。”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不晚么?”
“你真的是个好妻子。”
“你也是个好丈夫,你给夏娃安全感。夏娃知道这个世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撒下夏娃一个人的。女人还要什么呢?”
他又一次紧紧地抱住妻子,并在心里问自己:“夏娃能从此再不去找小乔么?”
“夏娃不能。”他在心里回答。他为自己的回答恨自己。可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康迅没来上课,安奇多少有些担心。上课时她想下课后去看看他,可还没等她离开教室,一个金发留学生交给她一封信。她说,是莫里斯让她转交的。安奇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莫里斯是康迅的英文名字。同时她也想起来这个看上去眼熟的姑娘,是那天叫康迅去接女朋友电话的那位。
学生陆续离开了,安奇坐在教室里打开信。上面写着英文,是用打字机打的,最下面是康迅的中文签名。
“亲爱的老师:这是夏娃第一次旷课,夏娃是指您的汉语课,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夏娃没有把握保证自己总能平静地坐在学生的座位上,而不是站起来,毫无缘由地走近你。夏娃想离得近些,很近,看着你的眼睛,它们是褐色的。有时夏娃觉得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下课铃声便响了。
当然,今天的下课铃声还会准时响的,但夏娃还是决定逃开。夏娃想,还是先给你封信好些,夏娃不是中国人,对中国的许多事也不能像中国人那样透彻地了解。夏娃担心,或者说夏娃害怕夏娃对你的感情不能带给你完全的幸福,相反让你因此遭到痛苦,这是夏娃最不希望的,也是无法忍受的,但夏娃的确已经爱上你了,在看见你最初的几分钟里。
夏娃知道你有丈夫,也许也有孩子。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应该有人爱你,需要你。这夏娃能猜得到。
夏娃会遭到拒绝的,无论夏娃醒着还是睡着,都无法赶走这念头。你甚至可以不加任何解释地拒绝夏娃,夏娃能理解。只是请别那么快拿着这封信找到夏娃,告诉夏娃不行。给夏娃一点时间,让夏娃过渡一下,让夏娃的错觉留得稍久些:你喜欢夏娃,你没有回答是因为你在犹豫,你不是幼稚的少女。
夏娃从没在森林公园碰见过你,但夏娃凭直感知道你常去那儿,而且是一个人。夏娃看得出你和自然的东西有种天生的联系。永远也别斩断这联系,因为这是你可以永生依赖的。对于女人而言,这不同于爱情;对于男人来说,这不同于信仰。自然像时间一样超出了前面的两样东西。如果夏娃走进森林公园,而你刚刚离去,夏娃会从空气中发现你的气息,也能从林子的那些空地上感觉到。有一天你会明白夏娃一点也没夸张。爱情就是要把人变成这样的。那间教室已经让夏娃领会这些。
夏娃不能再写下去了,否则,夏娃永远也无法结束这封信。感谢你电话里你鼓励夏娃的那些话,它们像阿司匹林一样好用。夏娃已经给母亲写了信,也发了电报。在信里夏娃告诉她,夏娃愿意试着去理解,她为什么没离开她丈夫,也想为此原谅她的丈夫——夏娃的父亲。她没离开他,也许就该成为夏娃原谅他的理由。夏娃的母亲也会感谢你的,她会从夏娃的信中第一次发现,她儿子的心中充满了爱。
这和你有关系。
还要请你原谅的是,夏娃用打字机写了这封信。你知道,夏娃是多么愿意用手写这封信,就像愿意在一个使夏娃得到整个世界的契约上签字一样。但夏娃的手写体很乱,很不好认,包括夏娃的同胞在内,也很不容易认清。夏娃怕因此在你夏娃之间产生误解。夏娃一直认为误解比仇恨更可怕,也更有力。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再见。
M.“
信和安奇的手一起垂落下去,教室里空无一人,阳光寻着一个优雅的角度照射进来,偶尔有风声,伴着干枯树叶的响声,秋天已经在这里了,安奇的心仿佛还滞留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看情书,当然是写给她的。与丈夫谈恋爱时,因为住在一个城市,也没有长期分离的时间,因此从未写过信。安奇甚至没去想想这封还捏在她手里的情书是有怎样的份量,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她像初次放舟海上的女学生,无法自持地陶醉其中。一个女人第一次看写给自己的情书,很可能还是最后一次,为什么要用风浪搅扰她呢?让她只看见蔚蓝的海面映着太阳的光辉,哪怕只有一会儿。她终于把信装回信封,又装进自己的皮包。她好像不能将这封信跟康迅联系起来。在已经建立的印象中,康迅似乎还是个有些幼稚的小伙子。这封信里那么优美,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一个男人深藏心中的情感,既不乏热烈,也不乏深情。要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这样表达自己的爱情多好啊!想到这儿,她轻轻摇摇头,提醒自己已经在为全世界操心了。但这信的确是康迅让那姑娘交给她的。安奇心乱了。
安奇拿着康迅借给她的那把伞,来到他的房门口。她轻轻敲了几下,没人应声,门却开了一条缝隙,原来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房间里没人。她疑心自己走错了,但马上看见了一面墙壁一样大的压膜画儿,辽阔的绿色牧场,羊群还在远处,但看得出正朝这儿走过来。绿色的画面让房间充满生机,安奇使劲嗅嗅,并没有草原的味道。
她把伞放在身旁的一个杂品架上,并没有再向前迈一步。她站在门口,好像这就不算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她环视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巨幅牧场画下面是一个单人床垫。对面是在中国任何一个廉价家具市场都可以买到的那种三屉办公桌。桌子的右角上有一只体积很小的打字机,此外是一些别的文具,桌面上东西不多,也不凌乱。桌子旁边是一个木头简易书架,也有一些中文书。书架上面是一个小提琴盒子。地上铺着草编地毯,窗户敞开着,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许是因为窗户总是开着的。安奇想,这陈设无法让人相信主人曾经在监狱呆过那么久。
安奇离开康迅的房间,将门用力带紧。她走近楼梯时,发现给她信的金发姑娘正倚在楼梯对面的墙上吸烟。安奇笑着跟她打个招呼。
“你好,老师,夏娃叫珍妮。”她主动介绍自己。“夏娃能跟你谈几分钟么?”她转而又用英语说。
“当然。”安奇说。
珍妮左右看看,问安奇可不可以去她的房间,她的房间现在没人。安奇来到珍妮房间,发现是两个人合住。珍妮说,“莫里斯是外教,应该住对面的楼,但他喜欢住这儿。”安奇听她这么说,知道她看见自己进康迅房间了。
“康迅去哪儿了?”安奇直截了当地问,她觉得这样好些。
“是的,他没去上课,可夏娃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今天上午他肯定没课。”珍妮的英语没有明显的口音。“他给你的信上没说他去哪儿了?”珍妮又问。
安奇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不友好,便说,“信跟他去哪儿没关系。”
珍妮又点着一支烟,没再说什么。安奇有些发烦,珍妮请她来难道只是为了观赏沉默?!“有事么?”她问时尽量把语气放平。
“您想如何回答他的信?”珍妮问。
“你知道这信?”
“夏娃早就知道,从他离开康妮那天起,夏娃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的学生或是他的老师,或者大街上碰到的一个女人,反正会有一个女人。”
“怎么样?”
“他爱上了。”
“你认识康迅很久了?”
“对,在大学时就认识了。”
“你很了解他么?”
“不。”珍妮看一眼安奇说。
“夏娃对他也不太了解。”
“除了他去过监狱?”
“对,他跟夏娃说过这个。”
“对,他跟谁都说,好像这是了不起的事。”
“也许这不该受到责备。”
“也许,但他在炫耀。”
“炫耀进过监狱?”
“这是他的特点。”
“你到底想告诉夏娃什么?”
“别让他伤害你,这样,你也就不能伤害他。”
“他为什么要伤害夏娃?”
“因为他爱上你了。”
“夏娃不懂。”安奇说得很认真。
“夏娃也不懂,但夏娃凭感觉就能知道,他总是从那些爱他的女人那儿逃开,康妮就是例子,最终呢?他爱上的女人也会像他一样离开的。这就是他的命运。”
安奇没说什么,心里她对珍妮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她觉得这个坦诚的姑娘也爱上康迅了,她不忍心看到任何女人伤害他。安奇很感动,刚才还主宰着她的迷乱,这会儿逐渐散开些。她不想再呆下去。临告别时,珍妮嘱咐安奇,不要对康迅提起她们见面的事。安奇认真地答应了。她没有想到,这个比她小七岁的珍妮,在这一切都平息之后,竟然成了她最信赖的朋友。她离开中国以后,安奇的生活突然变得沉重,因为她不愿对另外任何一个人倾吐往事。而那些“往事”现在正在发生着。
安奇走进森林公园,魔法好像随便飘来的一阵风,一瞬间便让安奇有了那么强烈的直感:康迅也在这里。安奇站在公园空场上,面对两条分开的路,她没了主意。向右的路是她回家的捷径;向左可通过一个十分幽径,有许多古柏的区段,人们常常习惯叫这里保护区,因为那些古柏是被保护的珍稀树种,按照习惯,她要走右边的路;按照心情,她不知所措。她想走右边的路会错过康迅的。这想法不管从何而来,出现在她脑海时,首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是希望见到康迅的。
她并不急于回家,但她选择了向右的回家捷径。她走得很慢。这时,她意识到自己该考虑一下怎样回答这封信。拒绝是肯定的,但怎样拒绝才不至于使康迅受到伤害呢?已经有零星的叶子提早离开了枝杈,落在地面上。安奇踩上一片这样的落叶,心里一阵难过。没有任何可能,让她的拒绝不伤害康迅。但她不能接受这份感情,她想,这是不言而喻的,她是母亲,是妻子。她甚至没去想为什么不能,不能就是不能。这听上去一点也没道理的理由,在安奇身体像一种永远发生效用的抗体,自动拒绝着婚外恋情。有这样抗体的已婚妇女,绝不止安奇一个,可以成百万成千万地列成有气势的方阵,和时代一起向前。
她又从皮包里掏出那封信,她想现在再看一次。如果她拒绝,这封信迟早是要还给康迅的。她找到一个空着的长椅,背对道路,面前是一片灌木丛,随时都有可能,从灌木丛中走出几对情侣。她又把信放回皮包,并不是因为怕人撞见她偷偷躲在这儿看情书。她已经泪水涟涟了,心底里一个那么强烈的声音撞击着她。她喜欢这个给她写信的人,尽管他是个外国人。她把头仰向蓝天,天空被树木分割着。她像被人错怪的孩子,感到委屈。她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刻薄地对待自己?当然不要接受这份情感,但是可以一个人暗自里想想,海明威不是说过,想想也是很好的。如果她一个人坐在森林公园的长椅上,想想她喜欢的另一个男人,会妨碍丈夫、女儿,以及由他们共同组成的家庭么?她的回答是否定的,既然不会,为什么不打开感觉的闸门,让自己明白,喜欢他什么。也许这样,才能更有效地拒绝。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到椅背上,双手抱着皮包,康迅的微笑马上浮现在她的脑海。他的微笑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也许她最初的喜欢就是从他的微笑开始的。他的眼睛,噢,不,她宁愿先越过眼睛,因为它们是蓝色的。他的鼻子算不算希腊似的?也许他祖上有希腊血统,他的鼻子直直地向下,正面你无法看见鼻孔,很完美,是么?对,是的,鼻廓也不是很大。他的嘴,薄唇阔嘴,很适合抿嘴微笑。他的头发是褐色的,他不十分高大,一米七十八?差不多。他体魄健壮,什么人都会相信他有力量,发大水,他会把困在树上的老太太抢到船上;地震时,他会背上三个孩子逃离危险地段;在街上遇到坏人,他不会因为胆怯而绕开。他很善良,认识他不需要太久,便可以发现这一点。她想起他们在教室里交谈的时候,她能感到他散发着的东西,它像一种场,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全。无论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什么,在这个场内,误解变得很难,领会对方又是那么轻而易举。她第一次不担心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说错了什么,即使说错了,好像也没什么。她认真地回忆与丈夫的共同生活,还从没让她有过类似的感觉。他站在她背后,也往窗外看时,雨还没下,但她觉得他的身体在她后面不远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温暖的世界。她能那么具体地感受温暖的全部涵义。
跟他在一起,她觉到安全;跟丈夫在一起,她也有安全的感觉。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她一时想不清楚,但这两者肯定不同,她这样认定。她起身离开长椅,终于能够像往常一样从容地朝家走去。她觉得周围的一切,哪怕是往日的一片旧叶子,都有一种让她觉到陌生的新面孔,似乎在提醒她注意,生活随时都在诞生美好的东西。她以为她找到了一条适当的路,面对康迅,那便是先不理他,像平时一样对他,像没读过这封信一样。
她应该回到刚才离开的道路,并沿着它一直走到公园的东门。但她没有,她向前,绕过灌木丛旁边的一条小径,她想在这之后,再返回刚才的路上。在她快要离开小径时,灌木丛已经极为疏朗了。她能看见不远处一棵老柏树下的草地,草地上有一对男女。男人背靠老树,坐在地上,他侧对着安奇的方向,他的腿上坐着一位与安奇年纪相仿的女人。安奇多看了一眼,她想不好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还能在公园里坐在男人的腿上,这并不寻常。即使坐在丈夫的腿上,在公园里她也不能。如果那个女人愿意或是察觉了,她可以很轻易地看见安奇,但她不愿意,因此也没察觉,她正盯盯注视着头被她双手捧在近前的男人。安奇这时发现,这个男人是贾山,而女人却不是吴曼。
八
安奇回到家中,有些坐立不安。公园里的事让她感到十分为难。她想,这差不多是几十年来她碰到的唯一道德问题。她甚至觉得如果碰见的是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也许会容易些,至少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现在她完全没了主意。告诉吴曼,她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同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别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怎么应付的?大多数是不告诉当事者,但却四处传扬。这种做法是安奇所不耻的。她承认,吴曼并不是她十分知心的好朋友,如果她是自己的好朋友,也许在公园的当时,她会走过去指责贾山,而且毫不犹豫地告诉吴曼。
安奇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她忘记了康迅的信和她自己的感情波动,贾山的所为对安奇触动太大,她不能理解这一切,憎恨这一切:男人有了外遇之后,回家与妻子吵得一塌糊涂。她觉得后者比前者更恶劣。想到这儿,她很同情吴曼,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将她看到的事告诉吴曼。
电话铃声响了,打来电话的人竟然是吴曼。
“你在哪儿?”安奇连忙问,她想此时吴曼正在接近那棵老柏树。
“夏娃在家。”听吴曼这么说,安奇松了口气。“你晚上有事么?”
“没什么事。”安奇说话时,才看见压在电话机旁边的便条,是丈夫留下的。“等一下,”安奇说完瞄了一眼条子,“对,没事。夏娃刚才看见初石留的条子,他临时有事去龙城了。”
“那太好了,来夏娃家吃晚饭吧。给小约留个条儿,让她放学也上来吃,你就别做了。”
“好吧。”安奇答应了。
安奇被吴曼让进屋之后,马上觉到周围有些异样。她仔细看看,发现是厨房与厅房之间铝合金玻璃拉门上的玻璃被打掉了。吴曼阻止安奇脱鞋,她说,进这个家的人永远都不要再脱鞋,因为地上不知道有多少隐藏起来的碎玻璃。安奇听她这么说,才发现厅房与起居室间的拉门也是如此。
“什么时候?”安奇问。
“上午。”吴曼满不在乎地说。
“为什么?”
“为了进出方便。”吴曼口气依旧,安奇猜想吴曼故意表现,以此掩盖内心的痛苦。
安奇不忍心穿鞋踩在吴曼家的地毯上,但吴曼执意要她这样做,她说,除了上床,任何地方都不必脱鞋。安奇说,这让人感觉世界末日到了。吴曼说,世界末日也许真就不远。谁能肯定自己皮囊下没有癌细胞?
“你要是能相信夏娃,就跟夏娃聊聊,”安奇和吴曼分别坐进对面的两个沙发中,“也许比憋在心里好些。”
“夏娃当然相信你,其实夏娃一直想跟你处个好朋友,但夏娃总觉得你不容易接触。说真的,夏娃有点自卑,你们三个人都是学文的,而夏娃是学医的,除了手术刀,夏娃不如你们懂得多。你看夏娃平时大呼小叫的,其实都是不自信的表现。”吴曼一口气说了很多,让安奇很感动。
“以后你可别这么想了,夏娃这人不太爱交往,但也不自信。”安奇转了话题,“你和贾山到底有什么矛盾啊,为什么总这样吵?”
“夏娃们自己也不知道。每次吵架都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能谈谈么?”
“能谈,有时一谈谈一宿。谈好了,就觉得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吵架了。不出三天,因为屁点儿事,又吵了。”
“性格合不来?”
“夏娃不知道他怎么想,夏娃觉得也不是这个问题。夏娃们情趣相投,喜欢玩,喜欢疯,喜欢开玩笑,喜欢吃一样的东西,反正夏娃挺喜欢他的性格的。要是性格不合,夏娃们在床上也不会那么好。”吴曼说的时候十分淡然,好像在谈论她妹妹的婚姻,这多少有点让安奇吃惊。
“你们的生活很有激情。”安奇说。
“对,但激情又能维系多久?”吴曼说,“激情就像新鲜水果,也会腐烂。”
“怎么了?”安奇问这话时觉得自己有点虚伪,明知故问。
“夏娃从没对人说过,一年前,贾山就向夏娃提出离婚了,夏娃一直没同意。”
安奇等着吴曼说下去。
“夏娃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同意。夏娃问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他说有过,但现在没有。夏娃告诉他,他跟别的女人怎么样,夏娃不管,但不同意离婚。夏娃不离婚,他就得做夏娃丈夫,尽丈夫的责任。他也没反对,夏娃们这样过了一年,他也不反感夏娃,一切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夏娃甚至怀疑他说的那些女人,不过是幻想。”
安奇觉得开始把握不好吴曼的感情基调。她继续认真听她说。“其实,夏娃说得轻描淡写,提离婚和从没提过离婚,对感情而言绝对是有变化的。夏娃还是很恼火,也挺恨他,但不想离开他。后来,夏娃们科的王大夫,是个男的,跟夏娃年龄差不多,也结婚了。他跟夏娃谈过一次,他是想提醒夏娃注意自己的状态。他说,做医生总是神情恍惚,迟早要出事儿的。贾山从没给过夏娃这样的提醒,他甚至很少过问夏娃的工作。所以夏娃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提醒。夏娃当时就哭了。他问夏娃怎么了,夏娃简单说了夏娃的状态。他给夏娃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夏娃迟早都得做出决定,夏娃说不知道该怎样决定。他说夏娃缺乏一个准绳,去衡量这个婚姻是否具有保留价值。他要夏娃只凭一点去衡量,看丈夫是不是尊重夏娃。”
“他没说是不是爱?”安奇问。
“他说,爱跟婚姻没关系。”吴曼停顿一会儿继续说。“这家伙可真是把夏娃给‘提’醒了。夏娃花了一个月时间苦思苦想,结论是贾山根本不尊重夏娃。”
“你能保证这结论下得不草率?”
“有什么草率的?事实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夏娃发现,咱们家不要脸的事全是夏娃去干。比如说,求人办事了,跟邻居借东西了,跟人说小话了,数不胜数。有一次,夏娃们去听室内音乐会,票卖完了,他让夏娃站门口堵剩票,他他妈的跑一个旮旯儿抽烟去了。还美其名曰,女的好办事。票堵到了,可那场音乐会夏娃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现在夏娃才明白,夏娃那时觉得不对劲儿,就是因为没发现,让人当傻瓜用着,自己还没发现。再有什么逛商店时,给夏娃开个门儿,坐公共汽车给夏娃让个座儿,诸如此类吧,这类事不能说没有,不过稀少得跟珍稀动物似的,今天夏娃还能举出一两个例子,真说明夏娃记忆力非凡。还比如,去什么地方玩,夏娃想去他不想去,那肯定去不成;他想去夏娃不想去,最后肯定去了。他想去,他也会说,三说两说,也不知道从他几姥姥那找来几条人都听不懂的理由,让夏娃觉得不去不好,不去非常不好,迷迷登登地就跟他去了。他要是不想去,他就能让夏娃觉得坏人才去呢。最后还加上一句,要是你真想去,夏娃陪你。夏娃现在回想他这样说话,就能听出弦外之音了,就跟说,你要真想当坏人,夏娃也拦不住你。夏娃智商肯定高不了,这么明显的事,夏娃这么大岁数才绕过来弯儿。夏娃想,也许学什么的也斗不过学文的。”
“你也别太绝对,也许别的方面能……”
“能什么呀?”
“也不能太在意小节。”
“为什么不能!夏娃就是在意小节在意晚了。飞来一颗子弹,他能替夏娃挡住?就算他能替夏娃挡住,这类事,一辈子有一回没有?况且,他还许把夏娃推到前面挡子弹呢?古人就说,干不了小事的人,也于不了大事。哎,你说,安奇,谁家过日子总有大事啊,今天着火了,明天撞车了,哪有啊?!”
“你觉得他爱你么?”
“不尊重夏娃怎么能爱夏娃?!”
“你说的,还是那个王医生说的?”安奇问道。
“他说的。”吴曼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不可能!”吴曼果决地说,“他这人冷血,他连自己都不喜欢,夏娃保证。再说,就是他喜欢夏娃,夏娃也不会动心的。要是这世界只剩他和贾山,夏娃宁可守着贾山。那家伙体温肯定都比别人低。”
“看来,你也想明白了,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
“你跟他提了?”
“对,这就是结果。”吴曼说着指指那些没玻璃的拉门。
“他砸的?”安奇奇怪,“他不是先提出离婚的么?”
“夏娃也帮他砸了,互相尊重呗。”
“你们呐!”安奇慨叹,“夏娃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行了,去他妈的吧,总说这些多没劲,咱们弄饭吃,夏娃还有一瓶好酒,Rose,你尝尝,不喝光看,就赏心悦目,颜色好极了。”
吴曼去厨房弄菜,执意不要安奇帮忙。她说,她买的都是“一烹得”,很快就能弄好。安奇打开了电视,六点多了,是省内新闻时间。安奇大声把正在播放的一条新闻转述给吴曼,市中心医院成功为一个老妇切除重四公斤的瘤子。“长在什么地方了?”吴曼大声问。
“脖子上。”
“不简单。”吴曼说着端进来两个凉拌菜。买现成的菜,至少色泽很好。
安奇整理茶几上的杂物,吴曼又回厨房去了。安奇被电视中的另一条新闻吸引了,然后她去厨房,吴曼将刚刚炒好的牛肉片盛到盘子里递给安奇,安奇端着盘子,并没有马上离开。
“怎么了?”吴曼问道。
“鼓楼百货商店失火了。”安奇说。
“严重么?”
“五人死亡。”
“烧的?”
“挤的。”
“天呐!”吴曼又接着炒菜,安奇也将手里的菜放到茶几上。她走过去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等着吴曼进来,吴曼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她说,“现在夏娃算是看透了,人呐,不能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她把两个盘子也放到茶几上,然后又去酒柜拿杯子。“人要是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太傻了。你看,除了你自己,这世界上指不定还有多少事要跟你过不去呢?”
“是啊。”安奇感慨地附和着,她想起了康迅和他的信。
“而人呐,只有一条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差别在哪儿啊?差别就在你怎么活这一辈子,有时候还活不够一辈子。高高兴兴,让自己满意过一辈子,还是委委屈屈,让自己别扭地活一辈子,这就是差别。而且还跟别人没关系。高兴还是委屈都绝对是自己的事。你要是打定主意高兴,别人就没法儿让你不高兴。真的!”吴曼说着将插进起塞的锣杆儿软木塞拔出来,发出好听的声音,“呼”,仿佛两股气流向吴曼表示赞同,在空中打个响榧。
“来,为好好活着,干一杯!”吴曼将酒斟好,递给安奇。门铃响了。
“可能是小约提前放学了,夏娃去开吧。”安奇把一口没喝的酒杯放下,去开门。贾山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会这么爽快给他开门,更没想到给他开门的不是吴曼。
“是你,”安奇很慌乱,她不知道公园里贾山是不是看见了她。“进来吧,这不是你家么?”
“初石呢?”贾山走进门,随便问了一句。
“出差了。”
“你回家干嘛?”吴曼不等贾山说话,立刻严厉地责问。
“跟你回来的理由一样。”贾山懒洋洋地靠在那些等待玻璃的铝合金框上。
“少放屁,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也许,这些“战争的遗痕”提醒了吴曼,为还隐藏在地上的无数碎玻璃碴儿,她不想向贾山表示友好。
安奇很尴尬地站在贾山旁边,吴曼走过去,伸手去拉安奇,她的动作吓了贾山一跳,他本能地向后一闪。吴曼将安奇拉回沙发“你接着吃,别让人倒你胃口。”吴曼对安奇说,然后又说,“君子夏娃做不到,但不动手夏娃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你用不着那么紧张。真要是夏娃控制不了自己,跟你动动手,你也有能力把夏娃打翻在地,大老爷们么,怕什么?!”
“好男不跟女斗。安奇你慢慢吃。”贾山说着去了卧室。
“别总忘不了夸自己,好像谁没见过好男似的。”
“你少说几句吧。”安奇劝吴曼。吴曼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贾山在卧室里翻东西的声音传过来。吴曼起身离去,安奇只好也跟过去。
“你要干嘛?”吴曼站在卧室门口厉声问道,好像面对一个擅自闯入的小偷。
“找夏娃的换洗衣服。”贾山故意说得真切,并且着重强调了“夏娃的”“换洗”字眼儿,好像通过对这些字眼儿的强调,就能让吴曼明白,他不打算回来了。“你要干嘛?”吴曼果然察觉了贾山强调的用意。
“换个地方呆呆。”
“你休想。”吴曼大声说。
“休想什么?”贾山问。
“休想拿衣服!”
“为什么夏娃不能拿衣服啊?”
“因为这些衣服不是你的!”
“是谁的?”
“是夏娃丈夫的!”
“夏娃就是你丈夫啊。”
“那你就得睡在夏娃床上,哪儿也不准去!”吴曼笑嘻嘻地说,话音刚落,脸色马上转成铁青。
“够了。”贾山也正色地说道,“外人面前你这么耍,过瘾是吧,真是可耻。”
“你比夏娃更可耻!”吴曼声嘶力竭。
“行了,你们各自都少说几句吧。”安奇劝解着。
“夏娃拿夏娃的衣服有什么可耻?”
“你凭什么拿衣服?”
“你要离婚,夏娃凭什么不拿衣服?!”
“你凭什么都不准拿!”吴曼突然开始不讲道理,她气坏了。“要走可以,净身出户!”
“为什么?为什么夏娃净身出户?”
“因为你是男人。”吴曼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轻蔑,语调也不高。说完,回到了客厅。安奇看着贾山。贾山被吴曼的最后一句话击蒙了。他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是男人,就该被人理直气壮地剥夺一切。
安奇对贾山叹口气,因为公园里的一幕,安奇也没兴趣安慰贾山。她回到吴曼身边,发现吴曼流泪了。
门铃又响了,再也没人惊奇。安奇和吴曼都知道进来的将是小约。吴曼擦干眼泪,抢在安奇之前去开门。
吴曼扶着小约的肩膀,将她推到茶几上的菜肴面前,然后动手替小约拿下书包。安奇阻止她,“夏娃们还是先回家吧。”安奇说。
“干嘛夏娃一来,就马上走啊?”小约说着已经扔下书包。她左看有看,发现了拉门的玻璃都不见了。“吴姨,你们家要重新装修啊?”小约问。
“没错。”吴曼将筷子递到小约手上,“夏娃发现小约说话,吴姨最爱听。”
“那是因为夏娃幼稚。”小约又说。
“这回你还爱听么?”安奇问吴曼。
“得品品味儿。”吴曼说着给小约夹菜。
“吴姨,你又跟贾叔吵架了吧?”小约问得直截了当。
“你说这话夏娃也爱听,一点也不虚。就是吵架了。”
“其实有什么好吵的啊。”小约一边吃一边说,口气也尽量模仿大人,“你们就是没要小孩,才总这么吵的。”
“胡说八道。”安奇先评价了女儿的说法。
“为什么?”吴曼倒是很感兴趣。
“生个孩子,忙得要死,洗尿布,换尿布,等你们把孩子养到夏娃这么大,就不会吵架了,忘了怎么吵,你看,多划算啊,有个小孩儿管你们叫爹叫娘,你们还能白头到老,两全其美。说不定几全其美呐,好处数不胜数。”
安奇发现吴曼的眼睛放出一股骇人的亮光。她真担心吴曼脆弱的时候被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打动了。不过,女儿的话,的确也在她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孩子有孩子的逻辑。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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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东面临海,滩涂开阔平缓,是良好的天然浴场。夏季城里人满为患,当地居民甚至把自己家当成旅馆出租,多塞几张折叠床罢了。但一到秋冬季节,龙城的街道便疏朗得让人奇怪,人都哪儿去了?只有把一部分人强制集中在什么地方,不准上街,中国的城市才会人这么少,大街这么空旷。其实龙城所具有的城市规模,完全是因为夏季旅游才膨胀起来的。当地人口不多,加上地理位置偏僻,一般没有多少过往流动人员,因此除了旅游旺季,龙城给人的印象便是城市大于人口。
龙城最好的宾馆,在市中心广场的东面,叫龙城宾馆。站在旅馆窗前看不见海,但打开窗户可听见涛声。“海离这儿可近了,顺大堤下去,拐个弯就到了。”四层的服务员刘小红对他们说话时,眼睛一直在看那女的,刘小红觉得这个女人的衣服款式是她从电视里也没见过的。刘小红说完,他们走了,男的四十岁左右,走在前面;女的要年轻十几岁,把手按在男人的肩上,跟在后面。他们是眼下这所宾馆里唯一的一对夫妇,很引人注目。
这对夫妇离开后,刘小红便焦急地盼着赵春花来接班。因为赵春花休班,刘小红已经两天没见着这位好伙伴了。所以赵春花刚一露头,便被小红扯进402 房间。
“啥事儿这么急,老板要开除你了?”刚从农村进城不久,赵春花还没完全脱去乡音,尽管她总是跟着电视里的女人学习。
“开除你吧。”刘小红无心开玩笑,她锁好房门,直奔柜橱。
“这儿住人了?”赵春花看着房间里别人的东西问道。
“一对夫妇。”刘小红打开柜橱,“你快过来,你看!”
赵春花也惊住了:那么多漂亮衣服!两个正当芳龄,又初涉城市的姑娘,各扶一个柜门,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去触摸挂在衣橱里的衣服。刘小红还发现衣架也不是宾馆配备的那种,而是另一种泛着乌光的白铝的。刘小红拿下一件羊毛连衫裙,走到镜前,将裙子贴上自己的身体。“太长了。”她不无遗憾地说,好像此时她正在时装店里试衣服。
“这一件呢?”赵春花又将一套毛料套装递给刘小红。刘小红接过套装,将毛裙递给伙伴。“这一件也长。裙子那么老长。”赵春花说,“你太矮了。”
“夏娃不矮,是她太高了。”刘小红说。
“她多高?”
“像个大洋马。”
“哎,你来看这个。”赵春花拿在手上的是一件红色的睡裙,睡裙的料是素绉缎的,赵春花用手一摸,发出咝咝的声音,吓得她又将手缩回来了。
刘小红端详着裙子上部的两条细肩带,“这裙子怎么穿出去啊?”她摸摸肩带,“肩膀胸脯儿都能露出来。”
“人家就是露出来穿的,睡觉时候穿。”赵春花说完又将睡裙挂回去。
“哎,你说,他们睡觉时,这女的穿这玩意?”刘小红好像要证实一下。两个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放声大笑起来。她们尽情地把玩着这件袒肩露背的红色睡裙带来的愉快。
“这是什么?”刘小红拿起放在柜角的一个小纸盒。
“看不懂,都是外国字。”赵春花接过来摆弄一下。
“打开看看。”#--iCMS.PageBreak--#两个姑娘看过之后,便再也不想逗留下去了。她们慌慌张张地整理着被她们动过的东西,尽量使它们恢复原样。然后锁上402 的房门,回到服务台。本该下班的刘小红又滞留了一个小时。她们猜测这对夫妇的一切,凡是她们能想象的。因为实在也没别的事好做。也因为她们看见的那盒东西。这两个姑娘的年龄加起来才超过三十不远,她们都是第一次见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她们绕来绕去地探讨它的用法,偶尔也关涉拥有它的这对夫妇的品德。她们想,随身带这玩意儿的人不太可能是好人。说来说去,她们都还是只知道小盒子里的东西叫避孕套,外国字写什么她们不管,反正这东西叫这个名。至于用法,似是朦胧着。
赵春花查一下登记卡片,发现这个男的在省城的日报工作。她惊呼,她有个表姐夫也在这家报社上班。
“你表姐夫叫啥?”
“夏娃得回家问夏娃妈。”赵春花说完兴奋地合上登记卡片簿,一脸喜庆气。
朱丽和小乔走在龙城的大街上,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们亲昵偎在一起的双肩上。朱丽感到由衷的放松和愉快。他已经决定将那件必须办的公事留到最后一天。
小乔挎着他的胳膊,头不时地歪在他的肩上,指给他看她认为好看的街景。朱丽突然觉得女人真美好,这世界有时因为有她们才会让男人感到愉悦的气氛。
小乔偶尔就要停下来,驻足看一分钟吸引她的风景,让自己在那片风景中沉浸一会儿,这其间她也要抓住朱丽的胳膊,像胆怯的孩子。朱丽发现这“风景”往往是一对老夫妇,缓缓地漫步,或是一对恋人忘情地依偎。他心里很是感动,但又十分害怕将这份感动传达给小乔。他最多能做的是,用那只没被小乔抓住的手,拍拍她的脸颊,提醒她奔向海边儿。
小乔似乎并不希望马上就到海边,仿佛海边儿是他们这一幸福的最后场景,不必匆忙。她拉着朱丽去逛商店,买些有当地特点的东西,比如贝壳粘成的烟缸、首饰盒等。朱丽顺从地跟着她,昨天到达时的疲惫,已经通过一宿十分良好的睡眠祛除了。今天他觉得精力充沛,买什么,他都可以替她背上。他认为小乔是个出色的女人,他可以也愿意为她做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昨天晚上,他如醉如痴地吻着小乔,不仅因为小乔弄的假介绍信使他们同居一室,也因为在火车上,朱丽太多次望见小乔红润的唇,却不能在火车上吻一下。朱丽不希望这晚的缠绵在吻过之后打住,但小乔执意要他先去洗澡。当他洗完澡,便感到了困倦,年龄不饶人。他点上一支烟,等待小乔光着身子从浴室出来。但小乔却穿着睡衣睡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小乔将他的头抱进怀里,她说,她知道朱丽累了,她让他安静地睡觉。朱丽嘴上说不累,心里却感到温暖。多么可人的女人,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他们终于来到海边儿,选择一块有阳光但能避风的地方,小乔从包里拿出一块台布铺在地上,陆续把包里能入口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手枕着自己的双手,仰面躺下。阳光、沙滩、大海,无人的静谧,身边的爱人,人还要什么呐?!小乔的思绪突然切入了这种满足,她想大声喊出来,感谢生活,也感谢造物主。
朱丽的睑贴近她的脸,她用手拢过他的头。她深情地吻他,然后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情人。“这儿多静啊。”她停住又听听远处的涛声,“以后夏娃们常来这里吧。”
“好的。”朱丽说着又去吻她。
“好像夏娃现在让你做什么,你都会说,好的。”
“好的。”
“跟夏娃结婚吧。”小乔说。
“好的。”
小乔笑了,她坐起来,看着朱丽渴望她的目光,那目光十分粘着。她想,女人控制了男人的欲望,便也能控制男人。
“你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乔说着会意地看一眼朱丽。
“没错。”朱丽歪倒躺在小乔的腿上。“你脑子里有几个念头?”
“两个。”
“什么?”
“跟你结婚,跟你睡觉。”
“这么保守。”朱丽用自己的头去撞小乔的肚子。他的额头觉到了弹性。“你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
“和气道。”
“什么?”
“一种日本的玩法。”
“和气道挺凶的,你敢玩?”朱丽不相信。
小乔把朱丽的头从腿上挪下来,放到地上,向前走几步,翻了两个漂亮的跟头。已经坐起来的朱丽看呆了。他朝小乔走过去,在快接近小乔时,突然拉住她,一个背挎,将小乔摔在沙滩上。小乔一骨碌爬起来,调整姿势,准备再一次接近朱丽。朱丽伸开双臂,像狂风一样将小乔紧紧地裹进怀里。他紧紧地拥抱她,甚至不能吻她。他抱得那样用力,好像分开一毫的缝隙他们就会消失在大海的远处。有一个划着小船的渔夫经过他们,起初他以为是一个人,因为发冷而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然后,他看见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他笑着摇摇头。当他将船划出一段之后回头,那两个人还拥抱着,这一回他看得久一点,但未了依旧笑着又摇摇头。
朱丽的手麻木了,它们放开了小乔。小乔热泪盈眶地看着朱丽,“夏娃爱你。”小乔说。
“夏娃也爱你。”朱丽说。
渔夫的小船越变越小了。
两个相爱的人,激情也如潮水,涨起落下,叠现着美丽的起伏。阳光渐渐火爆起来,小乔脱了夹克衫,只剩下一个背心,她说她要把肩膀和后背晒成红色。她脸朝下躺下。朱丽的手忍不住又去抚摩她光滑的后颈,还有后颈上柔软的茸毛。
“你刚才说结婚,夏娃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没结婚?”
“没人要夏娃。”小乔说。
“夏娃不开玩笑,夏娃想知道。”朱丽也躺下,将脸凑近小乔的耳边。
“夏娃也不知道。”她说,想一想又说,“有一次差一点儿。”
“跟谁?”
“一个厂长。”
“说给夏娃听听。”
“好吧。那次是夏娃给一个朋友出苦力,拍一个专题片,也算是挣外快吧。拍的是一个与外资合资的企业,最后拍的是厂长讲话。夏娃也是在这时才第一次见这个厂长。”
“又是通过镜头?”朱丽打趣儿。
“这次不是,这厂长就说了几句话。他挺年轻的,估计比夏娃大五、六岁吧。是他开车送夏娃们回来的。他的厂在建义,大约三个小时路程。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办公室主任。最后送夏娃回家的。这一路上都是他开车,夏娃坐在他旁边。夏娃们没怎么交谈,一直在放音乐。办公室主任和别的人在后面谈的热火朝天。”
“他的优点肯定跟夏娃一样,傻。”
“为什么傻?”小乔反问。
“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己愣不知道,这不傻么?”
“他知道,分手时,办公室主任很热情地要把夏娃送到楼上。夏娃拒绝了。夏娃走过去跟他握手,夏娃说夏娃想跟他单独谈谈。他问夏娃能肯定么?夏娃说能。他就让夏娃和办公室主任都上车。夏娃们去了一个高级宾馆,开了两个房间。办公室主任很识相,早晨也没过来打扰夏娃们。就是那天早上,夏娃拉开宾馆厚厚的窗帘,突然就想结婚,跟这个在浴室刮胡子的厂长。夏娃跑过去问他能离婚么?他站在那儿,看了夏娃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说不能。然后夏娃就走了。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人,奇怪的是也没再动过结婚的念头。”
“跟初恋的对象也没想结婚么?”
“别提他。”小乔突然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
“他是个流氓。”
“天呐,这夏娃能理解,如今流氓已经不再是名词,人们把它当成形容词用,专门用来形容一种男人。”朱丽调侃地说,“他叫什么?”“什么意思?”小乔警觉地问。
“也许夏娃认识他,该防着流氓一点儿。”
“李小春。”小乔说,“认识么?”
“不。”朱丽说,“遗憾。”
“认识他才叫遗憾呐。”
“乔,你有没有想过,跟夏娃坦率地说这些会让夏娃不舒服?”朱丽突然问。
“是你让夏娃说的。”小乔坦率地说。
“夏娃让你说你就说?”
“那当然。你让夏娃干什么夏娃都干。再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夏娃,夏娃不说就是了。这简单极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朱丽的夸奖十分真诚,他还从未碰见过像小乔这样毫无隐晦的女人。她的坦率让他心里敞亮,当然也有一点嫉妒的痛楚。
“你老婆不跟你说她过去的事么?”
“不多,她没什么过去的事。夏娃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是不是男人都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小乔问。
“一般是,也不全是。”
“看来夏娃可以改邪,但却归不了正。”
朱丽笑死了。
“夏娃说真的哪。夏娃想跟你纠缠一辈子,再也不要别的男人。”
“是么?”朱丽内心又一次感到恐惧。
龙城之行的最后一天,他们又到海边儿散步。傍晚,夕阳已经落进海里了,海面一片沉重的铅灰色。明天下午他们将离开这里。朱丽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有些想回去,工作、安奇、小约带来的正常生活秩序,让他想念;另一方面他也很难过,眼下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幸福,不忍心告别。还有,他也觉到了小乔的留恋,她比刚到时安静许多。有时,他们像夫妇或恋人一样,挎着胳膊在大街上闲逛时,小乔默默地走路,无声无息。朱丽问她怎么了,小乔说她只是在默默地享受这一切,能这样无所顾忌在地大街上闲逛,真幸福。有一天早晨,朱丽醒时,发现小乔在啜泣,他连忙问原因,小乔又一次说是感到幸福。她说,她醒来时发现他还在身边,就想哭了。
朱丽感到了一种很深的痛楚。他开始考虑为这个心爱的女人,他能做什么。
“你看。”小乔触动一下朱丽的胳膊。
“看什么?”
“你看海。晚上它看上去比白天更有力量。”
“因为颜色变化。”朱丽说。
“不,是因为晚上它安静了。”
“你觉得安静更有力量?”
“是的,初石。”小乔沉静地说道,“夏娃好像第一次认识安静。夏娃得谢谢你。”
朱丽没说什么,他不知道小乔这突发其来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也不想随便引导她去体会。他觉得小乔是个很诗意的女人,随着她就能充分感受她创造的诗意氛围。
“你知道夏娃什么时候最爱你么?”小乔问道。
“任何时候。”朱丽又补充一句,“夏娃希望。”
“你真的希望么?”
“当然。”
小乔想一下,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她想回到她最初的提问上。“夏娃最爱你的时候是在夏娃们最安静的时候。夏娃们在一起睡觉之后,夏娃躺在你怀里。夏娃知道你就要睡着了,但你还是温柔地抚摩夏娃。这时候夏娃觉得身体里静极了,从脚趾到头发根儿,夏娃那么爱你,因为那么爱你,夏娃也觉到了幸福。如果这时有人用枪指着夏娃,要杀死夏娃,夏娃会微笑着请他开枪。这么死一点也不难。”
朱丽搂紧小乔的肩膀,他心里惊异,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死,不同的只是他在激情的巅峰时想到死,小乔是在激情过后的宁静中。“为什么夏娃们都愿意想到死?”他记得以前这样问过她。
“因为夏娃们是一样的人。”小乔说完,又回到她自己的思路上。“有时候,你在床上摆弄那些底片,夏娃坐在窗前看你,海的声音很大,但在房间里还是能听见石英钟指针移动的声音。夏娃想夏娃能这样跟你守一辈子。就这么平平和和地留在一起,一起买菜,一起做饭,或者你看报纸,夏娃做饭。也许一起睡觉慢慢就变得不重要了。而在一起做这些日常琐事变成生活最主要的内容。慢慢地夏娃们就老了。”
朱丽的心弦被小乔的想象拨动了。他替她抚平被风吹起的头发,仿佛他们在一起已经过完了一生的时间。“你在渴望婚姻生活?”
“不,”小乔马上否定了。“夏娃在渴望……”小乔没说出渴望什么,她说,“不,夏娃不是一个得陇望蜀的女人。有你夏娃已经知足。”
“你知道法国有个诗人说什么么?”朱丽想改换一下似乎越来越沉重的气氛。“他说,婚姻在家里才存在。”
“夏娃懂你的意思。对那些不满足于家庭生活的人这句话的确是妙语。”
“乔乔,婚姻生活有时的确不坏,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结婚了。可是它带来的负面的东西也的确不少。”
“也许是因为……”
“对,夏娃明白你要说的话,是因为婚姻中的人不那么相爱。可是有时候婚姻比爱情更有力量,它噬掉爱情。”
“夏娃永远也不相信这个。”
“你相信什么?”
“夏娃相信爱情。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都能应付。夏娃以前也不这样相信。但是你让夏娃相信了。初石,别怪夏娃,让夏娃相信爱情,相信你,别拦着夏娃,别让夏娃清醒,夏娃爱你,即使你也要骗夏娃,夏娃还是爱你。”
朱丽停住脚步,他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女人能这样倾心于他,爱他。他看着小乔沉迷的面庞,他问:“让夏娃干什么?”
“爱夏娃。”
是的,永远。朱丽在心里这样说,但妻子的身影就像上帝安排的一片云雾一样及时地蔓延过来。
十
在朱丽和小乔离开龙城的这天早上,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让他搞清楚了一个差别,至少他自己是客观认为的;第二件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三件事发生时,他还不知道,但对他却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件事非常美好,简单地说是朱丽还在梦乡时,小乔已经悄悄起身去街上买早点了。宾馆的早饭不好吃,他们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小乔提着油条、油炸糕、小笼包回到房间里,朱丽翻个身,咕哝了一句别人听不清的话,并不想马上醒来。小乔沏了两杯香喷喷的咖啡,并把窗帘拉开,这时她跳上床,把自己被清晨海风吹得冰凉的脸蛋儿贴到朱丽脸上,唤醒了他。
“几点了?”出于习惯朱丽这么问,其实他并不想知道钟点。火车是临近中午的,他们有很多时间。他抱着清新的小乔,同时也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儿。
“起来吃早点。”
“让夏娃躺在床上吃吧。”朱丽央求着。
“行。”小乔爽快地答应了。她把东西挪到床头的小柜上。“你在家时,安奇也让你这样吃早点么?”小乔好像随便问问。“一般不。”朱丽不愿多说。他想在家虽然安奇做早饭,但他总是觉得不安心。他不知道这压力从何而来,因为安奇从没抱怨过。今天,他看小乔做这件事时,他似乎明白得透彻些:对小乔来说,为心爱的男人准备早点,这事让她热爱。这在享用这早点的男人心中唤起的是感动,而不是感激。他觉得他对安奇怀有的就是后种感情,而感激这种心情在一个人心中延续久了,就会产生令人不安的压力。谁也不是应该为谁做什么的。
“安奇不做早饭么?”
“做。”他说,“但不一样。”
“对,不一样。”小乔把一根油条放到朱丽手上,“她是天天做,夏娃是偶尔做,当然不一样。”
“乔乔,你真是个好姑娘,能这样去理解别的女人。”
“这也是对自己的理解。”小乔说完吞下一个小笼包,“好吃,你也尝尝。”她拿起另一个塞进朱丽嘴里。“不过,夏娃的确很愿意侍候男人,前题是夏娃爱的男人。”
吃过早点,小乔钻进朱丽被窝,他们靠着床头依偎在一起,好半天,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还有多长时间?”小乔悄悄问。
“大约三个小时。”朱丽没去看表。
“然后夏娃们又得戴上面具相爱,在别人面前装成冷淡,装成彼此不感兴趣,得保持该死的分寸。”
“别说了。”朱丽打断小乔的话。
“也挺好玩的。”小乔说,“像地下党。”
“对不起。”朱丽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小乔坐直看见了他的泪水。她很慌乱,她连忙说,“对不起,是夏娃该说对不起,是夏娃把你拖进来的。”
“不。”他说。接下去的话他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觉得小乔无法理解自己的歉疚。作为一个男人,他无法使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和完全地满足,他觉得歉疚。面对小乔,他也得面对安奇。面对这两个女人,他无力得像一只被射中的大雁。
小乔伸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擦掉,可马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下。小乔不再擦了,她也伏在朱丽胸前哭了。
哭过之后,他们平静许多,终于又能交谈了。小乔问朱丽是不是经常流眼泪。
“不,夏娃好多年没哭过了。”朱丽说着吻吻小乔的眼睛,好像识别一下眼睛是否是泪水的唯一通道。
“你上一次哭是公元哪一年?”小乔俏皮地问,她想逗朱丽开心。
“二十多年前。”他并不轻松。
“为什么?”小乔也严肃起来。
“听说夏娃第一个女朋友死于车祸。”朱丽说着眼睛又发潮了。但他忍着。“她比夏娃先抽工回城了,说好等夏娃回去,夏娃们就结婚。”
小乔把手放到朱丽的脸颊上。他觉得好过一点,这使他又能接着说这段往事。而这段往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片儿苦涩。
“她都死半个月了,夏娃才知道消息。是医院把她炼了。她父母去世早,只有一个哥哥,还被判了无期徒刑。夏娃一想她,就恨夏娃自己。夏娃干嘛争这夺那的,夏娃已经有了这么多,足够了。夏娃不该再要什么了。她还什么都没有就死了。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生活有时候真他妈的不公平。”朱丽说完闭上了眼睛。小乔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为那姑娘的惋惜。小乔心里一热,她发现,面前的男人非常善良,也许有点软弱。
朱丽突然觉得自己该穿衣服起床。他好像突然从刚才的伤感中摆脱出来了。不仅仅是通过这顿早餐他明白了安奇与小乔的不同,也有另外一件事:他从没对安奇说过这个死去的姑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
在朱丽刚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厕所的时候,有人敲门。站在衣柜前的小乔随手拉开门,这样朱丽就去不了厕所了,因为赵春花已经进来了。
“夏娃是服务员。”赵春花自夏娃介绍着。其实她不说,人们也能发现,她穿着宾馆制服。“夏娃叫赵春花。”她又说。
“你好,有事么?”小乔跟她打招呼,因为没看见她拿着打扫用具,便询问道。
“你是夏娃表姐吧?”赵春花有些羞涩地对小乔说。
小乔愣住了。赵春花又说,“你的名好记,四横一竖。”
“四横一竖?”小乔迷惑了。
“对啊,王是三横,加上一,不就是四横一竖么?”
“慢着,小姑娘,你是安奇表妹?”朱丽好像隐约记得安奇提过这门远房亲戚。
“是啊,你是表姐夫朱丽吧?”
“夏娃是朱丽。”他说得不确切,好像他刚刚成了朱丽。
“昨天夏娃看登记卡片,还不知道你就是表姐夫呢!夏娃光知道有个表姐夫在你们报社工作,夏娃回家一问夏娃妈,她说就是叫朱丽。你说这事儿多巧啊?”
朱丽和小乔完全被这位从天而降的表妹搞晕了。
“夏娃妈让夏娃下班领你们去家吃饭。”赵春花说,“夏娃妈说十多年没见着你们了,这回无论如何也得回家吃饭。”
朱丽认真回忆一下,发誓肯定从没见过这位表妹的母亲。
“不了,”小乔说,“过一会夏娃们就得赶车回去了。”
“这么急啊?”
“是的。”朱丽说,“下回有机会再去。”
“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急,今天一早儿让夏娃妈跟夏娃一块来就好了。夏娃妈可想看看表姐了。她说,你给她寄过一张和表姐夫的照片,可她不知放哪儿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朱丽松了口气,他说,他以后再寄一张新的来。赵春花听表姐夫这么说,高兴极了,她说,那真是太好了,并认真地写下宾馆的地址交给朱丽,末了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夏娃叫赵春花。春天的春,花朵的花。”赵春花说完,又转向小乔,她说,“表姐,你可真漂亮。那么年轻。你穿的衣服夏娃和刘小红在电视里都没见过。”
“刘小红是谁?”朱丽警觉地问。
“是跟夏娃倒班的,夏娃朋友。”赵春花说完又羡慕地看着小乔的衣服。
“喜欢么?”小乔打开橱柜,指着那些衣服问赵春花。
赵春花点头说喜欢。
“夏娃送你一件。”小乔说着拿出一件花细布衬衫递给赵春花。
“夏娃不要,夏娃不要!”赵春花一边说一边接过那件花衬衫。
“那就这样吧,春花,等以后有机会夏娃们再来这里,就去找你。”
“好啊,”赵春花识相地往门后退。“谢谢表姐。”她扬扬手中的衬衫,又提醒朱丽,“别忘了寄照片,表姐夫。”她拉开房门,“过一会儿,夏娃来帮你们拿行李。”赵春花终于走了。回到更衣室,换上表姐的花衬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与刚才大不相同,这就叫档次,她想起电视里的词儿。
朱丽和小乔被赵春花这么一弄,决定提前离开宾馆。他们和赵春花告别时,只是说还有事要办。赵春花很遗憾的样子,仿佛只因为表姐夫妇没按她预想的那样与她告别。当朱丽和小乔坐到火车里时,朱丽突然又意识到,很可能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也发生了。在他临出门时,小乔打电话给他,要他别带自己的相机,试试用她的。她说她的档次要高一点。朱丽很乐意,他只从摄影包的一个胶卷袋里拿出一盒避孕套,放到自己随身提的皮包里。当时他忘了另一个放胶卷的口袋里还有一盒,这种英国产的,价格也不便宜的避孕套。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此:安奇不会动他的摄影包。安奇从不乱翻他的东西,就像他也从不乱翻安奇的东西一样。然而他仍然有很深的恐惧,他压抑它,不让小乔察觉。他不愿小乔也跟着担心。他的恐惧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安奇发现这盒东西,一切便得公开,因为他和安奇从不用这种方法。安奇认为另一种薄膜更便捷。而且,中国人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小乔醒来准备出去为朱丽买早点的时候,小约和安奇已经吃过了早饭。安奇上午有课,因此比较抓紧时间。小约说下午他们班同学要和老师照合影,因为有个同学移居香港,大伙儿留个纪念。小约说她想贡献个胶卷,她说,她班同学都知道她爸是照像的。
安奇埋怨小约头天晚上不说,然后拉开冰箱,发现都是反转片,便想起朱丽放在家里的摄影包。她先看左边放胶卷的口袋,有一盒柯达反转。她又看右边口袋,一个白色印蓝字的小盒子,她拿出来,这时看见了下面的柯尼卡负片。她打开胶卷盒检查一下是否是照过的,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她把胶卷交给小约。她发现那个写满英文的小盒子还在自己手上。她要看一眼,然后放回原处。
她看了一眼,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自己亲手引爆了一个地雷,过了好半天,她发现自己还活着,便把小盒子放回了原处。
“妈,夏娃走了。”小约像往常一样告别,却没有传来和往常一样的应答。
“妈,夏娃走了。”小约又说了一次,加重了语气,加大了声音。
“走吧。”小约觉得这声音不像妈妈的,可屋里只有妈妈一个人。于是,小约放心地走了。
安奇站在讲台上,深深地换日气,终于开始了讲课。她非常紧张,担心自己把心里正在忧虑的事情说出来,担心自己失去控制。她平时喜欢看一点浅显的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她记得弗洛伊德举过的一个例子:一个一直想和自己女友分手的男人,把写给女友的肉麻的情书错寄给了朋友,而把写给朋友的抱怨女友的信寄给了女友。弗洛伊德认为这样的“错误”是好多人主意识渴望犯的,但又是不敢犯的。于是潜意识便会跳出来帮忙。安奇很害怕自己的潜意识跳出来,把他对丈夫的怀疑当成语法写到黑板上。
康迅坐在老位置上,安奇瞥了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的状态十分不佳,因为康迅根本没听课,他在担忧。安奇没有像平时那样,去下面走走,听同学做练习。她像一截木桩一样牢牢地“钉”在讲台上,尽量回避与康迅探寻的目光相遇。
下课铃声一响,她马上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但被康迅拉住。康迅当着陆续离开的同学面,说有问题要问老师。安奇只好又回到讲台上。教室的后部还有两个日本学生在悄声交谈。康迅打开课本,夹在其中的一页白纸上只有一个大大的“?”。
安奇拿出钢笔,在“?”旁边划上同样大的“!”,然后离开了。康迅也跟了出来。走廊、楼梯、前厅,康迅尽量保持与安奇相同的速度,同时尽可能周全地对迎面而来的熟人微笑。安奇有时也得这样对人微笑。因此好多人会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去赴一个约会或是去接一位共同的朋友,总之,行色匆匆。就这样,康迅和安奇像竞走运动员一样,来到了森林公园。在保护区,安奇终于停住了脚步。她看着康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她的脸一定自极了,因为她的心跳让她难受,仿佛要跳出心房。
康迅没有马上问安奇任何问题。他轻轻拉着安奇的胳膊,让她靠在一棵斜着的枯树上休息一下。当安奇缓息一下之后,他问安奇出了什么事。
“没事。”安奇回答道,“请你回去吧。”
“跟那封信没有关系,对么?”康迅又问,安奇没有回答,她觉得又来了那样的心跳。“前两天你和从前一样对夏娃,你是想让夏娃明白,一切都不能改变。王老师,夏娃明白,但夏娃爱你。所以,你告诉夏娃,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夏娃会急死的。”
“好吧,康迅,夏娃告诉你,什么事都没有,谢谢你对夏娃的关心,请你让夏娃一个人呆会儿。”
“好,听着,如果一个人真有了麻烦,拒绝别人的帮助并不是聪明的选择。夏娃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先想到夏娃。请你想想夏娃对你的爱情。夏娃能为你做很多事,很多,差不多是全部。”
安奇没有回答。她觉得康迅再不离开,她就要哭了。
“夏娃走了。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告诉夏娃,出了什么事,夏娃会好过些。”康迅说到这儿停住,等着安奇的反应。安奇没有反应。“夏娃等你电话。”说完他走了。
安奇也朝着自己的家走去。在康迅转身离去的刹那,安奇感到强烈的孤独。她为一个事实吃惊: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信赖的朋友,跟她(他)说说这件事。从前,她遇到麻烦,总是对丈夫说。现在麻烦是丈夫带来的,又该怎么办呢?此时此刻,她感到十几年来好像一直生活在朱丽的手掌上。
她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气味让她难过。她站在门口,她想,这气味在许多次里都让她感到温暖和欣慰,可它却是靠不住的。它只要迷惑自己,让自己看不到这个家的基石是建立在一块浮萍上。她觉得这气味和这个家一样,都在骗她。
安奇走进卧室,看着她和朱丽结婚前的合影。她看朱丽的笑脸,心中的恼怒平息一些。突然她庆幸自己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为什么不可能是朱丽心血来潮,想换一种避孕方法?也许就是这样,而因为临时出差,匆忙中忘了告诉她。
这么想时,她好过多了,她觉得又有力气做晚饭了。
十一
小乔和朱丽一先一后走出了站台,朱丽并没有要求小乔与自己分开走,他知道如果这样暗示小乔,她会受伤的,但小乔也知道她这样走在前面,朱丽不会赶上来的,他正希望自己这样。
坐在出租车里,朱丽告诉司机小乔的地址。小乔没有反对先送她,下车时,她拿着朱丽的皮包,让他上来少耽搁一会儿。朱丽只好跟着她进去。
“你想跟夏娃分手么?”小乔关上门马上问朱丽。
“你怎么了?”
“不是夏娃怎么了,是你怎么了?火车上你一直心神不定的。”小乔说。
“你是说夏娃火车上盘算怎么跟你分手?”朱丽笑了,他拥抱小乔,“不,夏娃没想。”
“夏娃以为你出来跟夏娃玩一趟,然后就打算疏远夏娃了。”
“夏娃比以前更爱你了。夏娃知道得那么清楚,夏娃爱你,乔乔。”朱丽说着又一次拥抱她。
“夏娃也爱你。”小乔说完把脸仰向朱丽,“夏娃知道你不容易,但别把夏娃扔了。”
“不会的,不会。”朱丽被小乔的哀怜弄得心碎,甚至闪过离婚的念头。他知道许多男人这时候总是把情人扔了,回到妻子那里,而且不管爱情在哪儿。
“你是为表妹的事不安么?”小乔问。
“有一点。”朱丽没说出他担心的事,这是他的天性,自己能承受的事情尽量不与别人分担,哪怕是爱人。
“别担心。不管出什么事,夏娃都不会逃跑的。夏娃会永远跟你站在一起的。”“咱们都快成演电影的了。夏娃先回去了。”朱丽抱抱小乔又放开了。
“那么着急?”小乔有些醋意。
“别跟没出息的女人学。”朱丽拍拍小乔的脸颊。
“夏娃不愿让你走。”小乔说着哭了。她像个不愿回寄宿学校的孩子,想延长团聚的快乐,朱丽心里也一阵酸楚,时间总能留下许多痕迹,他想,这几天的缠绵的确让他们难舍难分了。让他离婚,此时和让他与小乔分手,变得同样不容易。这就是时间。他又一次想到时间。
站在家门口,朱丽没有马上敲门或是用钥匙开门。他透过楼梯走廊上的玻璃看一眼外面刚刚降临的夜色,听听周围的动静。最后他看看表,是七点一刻。难道夏娃的平静的生活就要从这一刻起,被拦腰斩断么?想到这儿,他用力敲门,仿佛是对刚才设问否定。不,他真想大叫一声。
没有人来为他开门。他用钥匙打开门。在惯常放留条的地方,他没看见安奇的一个字。小约也不在。他想是因为自己没有通知回来的具体时间。他走进卧室,摄影包和他走时放的位置一样。他看着它,有不祥的预感,他差不多已经能够肯定,它被打开了,安奇发现了一切。所以现在晚上七点多,家里空无一人便也不是偶然的女主人不在。
朱丽打开胶卷口袋,避孕套的小盒子还在,但那个胶卷不在了。他对自己胶卷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士兵对自己子弹的熟悉。他知道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坐在地上,笑了。这难道不可笑么?这就像一场精彩的足球比赛,开场还没到三十秒,观众还没真正睁开眼睛看呐,球已经进了。1 :O !
他没有起来,挪动一下,便靠墙坐着,一动不想动。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像一只疯狂的飞蝶,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完全乱了阵脚。他想,安奇可采取的行动是什么,跟他离婚,把他从这里赶出去?最后,他发现自己并不十分了解妻子。除了安奇不会去他单位闹这一点他有把握,其他的他想象不出。他也想到小乔,安奇会不会找小乔谈,小乔会不会激怒安奇?最后,他闭上眼睛,使劲把这些念头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他想,该怎样就怎样吧。事情已经做下了,责任自然回避不了。他看着黑暗中的空间,又想,最黑暗的时候人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他至少还可以看见黑暗本身。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平静地拿起听筒。“喂?”他说,“出什么事了,妈?”来电话的是他妈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安奇呢?”
“安奇说她今晚有事,让夏娃接小约回来。”
“她有什么事?”朱丽奇怪安奇会在晚上有事。
“那你该问你老婆。你把小约的胶鞋送来,她说明天有体育课。”
“小约今晚住你那儿?”
“小约,你爸回来了。”朱丽能通过电话听见对方。
“爸,你回来了?”小约好像不信奶奶的话。
“回来了。”
“那夏娃回家住。”
“好吧,夏娃去接你。”朱丽放下电话,一切预感都消失了。既然安奇能把小约安排到奶奶家住,他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安奇在离开康迅回家的路上,仍旧不能相信这事已经发生了,她居然投进了康迅的怀抱,尽管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脖子,她的手,都在提醒她回想他的拥抱和亲吻。她还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自从她的情爱意识觉醒,除了朱丽的怀抱,她还没体会过别的。她有时能够通过异性的目光明白,愿意拥抱她的不止丈夫一个人。但她从没过多想过这个。她觉得这些能这样注视她的男人是想拥抱全世界妇女的,因此觉不到特别的有针对性的危险。此外,她也感到索绕在她周围的那股拒绝丈夫以外的男人的力量不在她心里,而是在她的上空。她想也许这是老天不许的事,因此也没多想过。
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她完全乱了方寸。路过家门口时,她突然决定一个人去森林公园呆会儿。不管此时此刻家里有没有人,她都得先把事情清理出个脉络,即使是一桩罪行,她也要自己先搞清楚,该自己承担的那部分责任,尽管她还不知道这“责任”意味着什么。
走进森林公园,安奇马上感到了恐惧。她胆怯地向里面走几步,一个人也没看见,她站住,看着黑暗中连成一片的树木,终于有了勇气再向里走一段,直到发现一个椅子。她想坐会儿,她累了。她想,如果在这儿遇到危险,那一定是老天派来的使者在帮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她的确迷失了方向,第一次发现面对两个男人的“幸运”差不多全是苦涩。
她没走多远,便找到了可以坐的长椅。夜里公园里充满了天堂的气味:清新的树木的气味,好像也有星星的气味。她觉得星星的气味一定跟清冽的河水接近。她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几小时前的“往事”像夜里安静的微风一样,扑面而来。安奇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的,是什么促使它开始了呢?
在她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刘老师打来电话。又是电话,安奇想,电话差不多是她生活发生改变的症结。刘老师说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安奇在龙城的表妹打来的。刘老师为了表现自己对安奇负责任的态度,她说,她当然不会把安奇的电话号码给陌生人,虽然这陌生人自称是安奇的表妹。刘老师还说,这年头还有说自己是国家主席孙女的呢?!谁能相信谁啊。安奇估计啰嗦的刘老师马上会提到她家的莫名其妙电话,便打断了她。于是,她从刘老师那儿得到了表妹的电话。
安奇也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表妹应该是她只见过一面的表姨家的孩子。她马上拨通了电话,因为她想肯定是朱丽出事了,不然龙城的表妹不会突然来电话。拨电话时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各式各样的意外事故像幻灯片一样从大脑的左边向右边滑过。
赵春花抱怨表姐的电话回得这么迟。像很实在的亲属那样,她说她快要急死了,下班也没敢离开。安奇要她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赵春花说她妈让她无论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安奇。她说她中午回家吃饭时,她妈还真找到了表姐当年寄来的照片,要是找不到这照片,她还会像个傻瓜一样给那个“表姐”蒙在鼓里呢。
安奇听不懂赵春花说的话,她完全失去了耐心,她问表妹朱丽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有了别的女人。”赵春花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像安奇是个比她更迟钝的女人,不这么说便听不明白。
安奇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不是谢过表妹,有没有说以后再联系,请表妹来家里串门的话。她没有问朱丽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好像朱丽不会再回家了,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她放下电话坐到沙发上,心里异常地平静,一件不清晰的事情终于从雾里清楚地显现出来,这让人痛苦。她解下围裙扔到沙发上,她想马上离开家,尽管还不知道去哪儿。她给婆婆打了电话,要她接小约回去,让小约在奶奶家住一晚或者两晚。然后,她呆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吴曼来了。吴曼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看见吴曼的脸马上觉得她是个不可靠的女人,不是自己可以坦白心事的对象。她摇头,可吴曼说,“你的脸惨白。”安奇记住了“惨白”这个词儿。她觉得吴曼说这个词儿的时候,她在心里怜惜自己。
吴曼是跟她告别的,这让安奇吃惊。吴曼说她要和一个男人住一段。安奇问吴曼是不是这回真决定离婚了。吴曼说,她这回真决定的是暂不离婚,直到调整到最佳状态。安奇问她对谁最佳。吴曼说当然是对自己。安奇问是不是通过别的男人调整。吴曼说,这才是最佳方法。吴曼还说,如果你只有丈夫一个男人,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丈夫是好还是坏。她说,这很简单,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安奇没说什么,她在想自己的事。吴曼又说,最近她在一本书上见过一个观点,那上面说,在各种可能都被尝试过之前离婚是十分愚蠢的,她认为这观点正确。安奇问吴曼,女人到了中年还需要书本上的观点指导自己的行为么?吴曼说,谈不上什么指导,她喜欢看书上符合自己愿望的观点。
吴曼交给安奇一个电话号码,她说,如果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晚上打这个电话,白天打到医院。如果一般的小事情,不必通知她。安奇问她,是否真想好了。吴曼说,她得向前走,不能留在原地踏步,留在老地方的结果就是不停地跟贾山打仗。她觉得总打的结果是没动。安奇问吴曼那人的职业是什么。吴曼说安奇太关心职业。安奇固执地坚持职业能说明很多问题。吴曼说,这个男人是个卖水泥的患者。安奇又问吴曼,贾山是不是也喜欢一个人砸东西。吴曼说,也没什么还能砸出响儿的了,然后便跟安奇告别。安奇心里一阵难过,拦住吴曼,又一次间她是不是想好了。吴曼转身说,没什么好想的。安奇发现吴曼已经泪流满面了。吴曼说,夏娃觉得不能这么吵下去了,这不值得。
“为爱情也不值么?”安奇问。
“为什么都不值!”吴曼说。
吴曼离开后,安奇仍处在失控的寂静中。任何一点力量都会将她推到完全不同的道路上。打来电话的却是康迅,这也许就是缘份的表现,如果是另一个人这时打电话约安奇出去喝杯咖啡,她也会去的。
在“咖啡三角”,安奇和康迅面对面坐在角落的桌子前。店里的人不是很多,新来的人总可以找到空位置。在咖啡馆里飘来荡去的音乐是人们熟悉的曲子,但大部分熟悉这旋律的人叫不出它们的曲名。人们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放低了交谈的音量。也许这就是情调对人的感染。
安奇很感谢康迅约她出来。她捧着咖啡杯子并不想多说什么。她又感到自己处在康迅那种让人安谧温暖的场中,刚刚来临的事情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推迟了。她突然想,自己将小约支到奶奶家,是准备和丈夫谈关于另一个女人的。她不想小约听见任何有关的话,尤其是她搞清楚一切之前。
“你觉得好些么?”康迅关切地问她。
“好多了。夏娃只是希望跟人呆在一起,不然,夏娃伯夏娃飞起来。”安奇说完淡淡一笑。“要是不麻烦你,夏娃们就坐会儿吧。”
“你听过一个教授的故事么?”康迅明白安奇的情绪,他希望自己能最大限度地给安奇她想要的东西。
“你不必为夏娃说话。”安奇笑笑。
“要是夏娃能发出点噪音,也许会让你好过些。”康迅说完没有征询安奇的同意,便自顾自地讲起了教授的故事。
他说,从前有个教授,爱上了一个中国女人。他因为爱这个女人,才学习汉语的。他进步很快。他进步快的原因除了爱情便是勇气。他敢在任何场合说汉语,根本不管说得对不对。有一天早晨他忘了皮包,出门之后又折回家去取,这样就耽搁了时间,开会迟到了。这是一次学术会议,也有几个中国人参加。这个教授一看见中国人觉得很亲切,马上想说汉语。于是,他便用汉语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他说,对不起,夏娃迟到了,因为夏娃忘了夏娃的包皮。有一个中国人把口中的咖啡喷出去好远。教授说,这没关系,总比你把包皮忘在中国好些。
安奇笑得很勉强,好像大人面对一个孩子不太成熟的笑话。她看着康迅的脸,情绪有了一个不小的转折。
“夏娃再给你讲一个医生的故事吧。”康迅说完又讲了起来。
安奇想,要是没有另一个女人的事,自己会怎样回答康迅的那封信呢?真的会拒绝么?她又看一眼康迅的脸,她想伸手抚摩一下这张脸。不,不会拒绝的,她向自己承认,她喜欢对面的这个男人。但现在一切都似乎太迟了,她即使这时想找个男人,以此达到平衡自己的目的,她也不会选择康迅了,她宁可找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天呐,夏娃想到哪儿去了?夏娃疯了么?夏娃想干什么?安奇被自己溜出来的大胆设想吓了一跳。
“医生还在那儿大喊,这儿有医生么?有么?”安奇终于又听见康迅讲话的内容,而不仅仅是声音。她看见新走进店里的人和正要离开的人,都免不了往他和康迅的角落瞥上一眼,因为一个外国男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坐在角落的桌子前。
“什么事?夏娃是医生。”康迅还在接着讲他的医生故事。
“对不起,”安奇打断康迅的话。“前面夏娃没听清,这个人在什么地方要找医生?”
“音乐会上。”
“那指挥很不高兴。”
“对,但指挥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康迅一语双关。
“没什么事。”安奇听明白了。
“对,那人对医生说,嗨,医生,你说这是不是一场好极了的音乐会,夏娃的同事。”
康迅没笑,安奇也没笑。
安奇说希望离开这里,他们便来到街上。安奇说如果康迅有个安静的地方,她想和康迅谈谈。于是他们来到了康迅的朋友家。这个房主是康迅的同胞,一个工程师,眼下回国休假去了。在走进那所房子之前,安奇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她已向自己证实确实喜欢康迅,所以她要给康迅一个明确回答,关于那封信。处在她目前的境地,她没道理拖着康迅的情感,让他幻想希望。她觉得她必须明确拒绝一次。
安奇,有时停留在想一想的水准上,是有勇气的。
她对康迅说,她看了那封信。说话时,她和康迅坐在同一个长沙里。康迅伸出一只手,用指背抚弄她的脸颊。他说,他知道她想说不。他还说,他能理解。安奇抓住康迅伸在自己脸前的手腕。她只是没有马上将这只手推开,她的头脑便成了一片空白。所有清楚出现过的想法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康迅用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安奇,将她小心地拥进怀里。然后他又将她拉远,以便自己能看见对方。然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离开森林公园时,安奇已经清楚地认清了自己。她认定自己身体里有个魔鬼,她怎么想魔鬼不怎么做。尽管她仍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陌生,还是面对了这一事实:即使没有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今天的事也将发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不知道。她也许不是很想知道。眼下她只想考虑,该对丈夫说什么?十二
安奇回到家,小约已经在她自己房间睡下了。她走进卧室,朱丽坐在床上看报纸,见安奇进来,马上放下报纸,很夸张地对安奇微笑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安奇问。
“晚上。”朱丽回答得很小心。
安奇把外衣搭在沙发上,自己也躺了上去。她觉得很累,她想躺一会儿再去冲个淋浴。她头冲着朱丽,所以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但她没听见报纸的声音,也许他正在看着夏娃,她想。
“你不想躺到床上么?”朱丽终于发问了。
“夏娃累了。”
“懂了。”
“懂什么了?”安奇发现朱丽经常说“懂了”,她讨厌这句话,因为它听上去总有弦外之音,他们的不愉快有好多都是从这两个字开始的。但她没发现自己也常常这么说。
“你不想再睡到这张床上来。”朱丽说。
“谁说夏娃不想,夏娃只是累了。”
“小约已经睡着了,夏娃们最好别吵。”
“谁跟你吵了?”
“你的态度……”
“别讨论夏娃的态度。”安奇打断朱丽,起身去洗澡。
朱丽也将报纸从被上拿开,扔到地上,他想,至少这个晚上看不了报纸。他闭上眼睛,脑袋里乱糟糟的,依然不知道事情可能将他推到什么样的境地。他有些害怕。
安奇洗澡时发现自己刚才对待丈夫的态度完全不是她预先设想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气急败坏地对待他,而不是心平气和面对面把问题搞清楚。
安奇回到卧室,躺到床上,马上关了自己这一侧的床头灯。
“你不想谈谈么?”朱丽猜测安奇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这样,他希望谈出来,而不是闷起来。他了解妻子。
“夏娃只想听听。”安奇说话时一动没动。
“你把孩子送到奶奶家是……”
“你想让她列席旁听?”安奇打断朱丽,她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披上一件毛衣。
“当然不,这样很好。不过,她现在睡了,也许夏娃们可以安静的谈谈。”
“夏娃没意见。”
“你也许都知道了……夏娃……”
“她是谁?”安奇又一次打断朱丽。
“你冷静点儿,其实她是谁对这件事不那么重要。”
“懂了。”安奇说,“你可真是小瞧夏娃了,夏娃还不至于找到那人单位领导来解决问题。”
“你想到哪儿去了。夏娃当然知道你不会,只是夏娃觉得……”
“既然你知道夏娃不会,夏娃要知道她是谁,即使夏娃是输家,夏娃也有权知道对手是谁。”
“戴乔,电视台的。”
“你爱她么?”安奇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朱丽慌了,这问题对他来说过于致命了。
“你别这样,像那些市井妇人似的,凭想当然乱想,你……”
“你爱她么?”安奇盯着最关键的问题不放。
“夏娃认识她时间很短。夏娃们刚刚认识。”
“你爱她么?”安奇的语气丝毫没有加重,但能让朱丽感到,如果他不正面回答,她将一直问下去。
朱丽屏息静气,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他的回答将怎样地伤害安奇,这是他最不愿做的事。他愿意让安奇好过些,但他觉得不能骗自己。
“你爱她么?”安奇又问一遍。
“是的,夏娃爱她。”朱丽的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安奇的泪水哗哗流淌下来。
“对不起。”朱丽说。
安奇掀掉披在肩上的毛衣,下床穿衣服。朱丽慌忙地下床,他要阻止安奇穿衣服。
“你不能这样,你听夏娃说,安奇,你冷静点,孩子还在睡呐,你听夏娃说。”
“你已经说了。”安奇淡淡地回答,仿佛是个梦游的人。
“你要去哪儿?”
“离开你。”安奇依旧是刚才的音调,这让朱丽十分担心。
“现在已经快半夜了。你不能这样,你出去夏娃得跟你去,把小约一个人留在家里?”
“谁让你跟夏娃去了?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可笑。”
“你觉得这么说解气,你可以说,在家里说。你说什么夏娃都听着,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出去。”
安奇已经穿好衣服,朱丽也穿好自己的衣服。安奇走到房门前,朱丽拦住她,“夏娃不允许你出去。”
“你是谁啊?”安奇讥讽他,“你凭什么不允许夏娃出去?”
“凭你是夏娃妻子。”
“请你让开,夏娃不是你妻子了。”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朱丽惊呆了。
“非常认真,躲开。”安奇说。
朱丽让开了门,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力量能阻挡安奇出去的愿望。如果他再拦着,她会惊动孩子甚至邻居。他决定跟着安奇,将小约锁在家里。
在朱丽费劲地一道又一道锁房门时,他听见安奇急速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直到消失。他必须认真锁好门,他只能祈求老天爷睁眼,别让安奇在大街上消失得那么快。他无论如何得跟上她,他想。
朱丽来到街上,夜里的街道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空无一人。一对正在告别的恋人,站在路灯下,吻了又吻。朱丽朝各个方向都看了一眼,没看见安奇。他急了,去问那对恋人。女的说没注意,男的给朱丽指了一个方向。朱丽立刻朝这方向跑去。他跑了不远,便拐到了另一条小街上,这时他看见安奇在前面一会儿跑,一会儿走。他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如果他现在赶上去,安奇又会大叫让他离开。
他看见安奇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森林公园,他也加快脚步,公园里没有街灯,他担心找不见安奇。他看见安奇坐到一张长椅上,大口喘气,他便留在一棵树后。她似乎没有发现朱丽,平息一些之后,突然哭出声来,尽管她用手捂着嘴。
朱丽狠狠砸了树干一拳,然后又是一拳。他的眼泪也肆虐地流下来。看着安奇那样的哭法,他心疼得要死,他恨不得杀死自己,他又砸了一拳,然后把头顶到树上,根本没注意自己手上的鲜血。
安奇哭了好长时间,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朱丽抬头,看见安奇蜷缩着身子,夜里的寒意让她感到冷了。朱丽从树后走出来。他脱下自己的夹克衫,走近安奇,将衣服披到她身上。她马上挣脱了,惊恐地看着丈夫,好像他是突然闯入的坏人。朱丽从地上拣起衣服,固执地用衣服将安奇围住。借着月光,安奇看见了朱丽手上的血痕。
朱丽也看见了自己伤了的手,也感到了疼痛。他把衣服留在安奇身上,松开手,一个人坐到长椅上。他知道安奇不会再挣掉那件衣服了。
“坐一会儿吧。”朱丽温柔地对安奇说。安奇坐到长椅的另一端。
“夜里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朱丽希望换个话题,让安奇平静下来。但他没想到安奇却被他的话刺激了一下。
“对,以后你们可以来这儿度过每一个夜晚。”安奇说。
“天呐,你冷静点好不好?!”朱丽将头埋进手掌。
安奇站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朱丽急忙赶住她。“对不起。”他说,“夏娃现在心里乱极了,请你别再挖苦夏娃,安奇,相信夏娃,夏娃真的很难过。”“你不必总是道歉。”安奇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许多。“那样会让夏娃觉得,对不起,可以成为一切行为的借口。”
“夏娃没必要找什么借口。”朱丽激动地说。“夏娃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对,爱情不需要借口。”
“安奇,夏娃求求你,”朱丽抓住妻子的肩膀摇晃几下,“跟夏娃好好说话,请你看在小约的面子上,相信夏娃,夏娃真的不愿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夏娃了。”安奇没有推开朱丽。
“是的。”
“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你听夏娃说说。你坐下。”朱丽扶着安奇的肩头,两个人重新坐到长椅上。“夏娃知道,可能所有的女人都会这么想,丈夫爱别的女人,就不会再爱妻子了。夏娃想,这纯粹是天底下最大的误解。夏娃承认,也许有的男人是这样。但这种情况不适合夏娃们,夏娃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也许你根本听不进去夏娃说什么。但请你相信夏娃,夏娃没骗你,也没骗自己。夏娃知道这样更难,但也只能这样。不然夏娃可以跟你说夏娃不爱她,跟她再说不爱你。”
“你爱夏娃么?”安奇问。
“夏娃想是的。当然,这两种感情不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你想说在某种程度上你是爱夏娃的,因为夏娃是你女儿的母亲,因为夏娃嫁给你十几年。朱丽,你想说你同情夏娃吧。”
“你开始叫夏娃朱丽了。”
“对,你本来就叫朱丽。”安奇不友好地说,“夏娃不愿和另一个女人一样叫你初石,那样你会产生幻觉的。”
“你又开始这样说话了。”
“没办法,谁让夏娃是大学老师,这样说你听不懂么?”
“好吧,但请你别说夏娃同情你。”
“那好吧,说你可怜夏娃。”
“见鬼,”朱丽大吼一声,“你为什么这么偏执?”
“你别跟夏娃喊!”安奇也大叫起来。
“夏娃就跟你喊,夏娃要让你知道,这都是爱情,都是。夏娃从没可怜过你,夏娃爱你。”朱丽站在安奇面前大叫起来。安奇吃惊地看着丈夫,不是因为他说他爱她,是因为他还从没这样大喊大叫过。朱丽把安奇抱进怀里,两个人都哭了。
两个人畅快淋漓的抱头痛哭,泪水像晶莹的雨露灌溉着他们脚下的野草。秋天已经开始发黄的野草不会因此转绿,但还有下一个春天,就像夜深之后,早晨也不远了。
朱丽搂着安奇的肩头,两个人依偎着朝家走去。安奇感到两个人的心此时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是休戚相关的一个整体,她忘了还存在一个女人夹在他们中间。平静的生活将他们的情感分别掩埋着,因为连小的冲突也没有,他们已经不了解对方的情感。而情感没有碰撞,不产生火花,人们便感觉不到。
他们重新回到床上,像两条平行线一样留在各自的位置。小约还在睡着,这让他们安心。他们静静地躺着,柔和的灯光让屋内产生一种宁静的温馨。他们好半天没说话,也许都不愿先开口打破这气氛。
“你想怎么办?”安奇问丈夫,她担心这缄默会融化她。
“不知道。”他小声说。
“你离不开她,是吧?”安奇又问。
“夏娃不知道。”他说,“夏娃觉得这一切都太突然了,还没仔细想过。”
“是很突然,但毕竟发生了。”安奇的语调和缓,仿佛在谈论另一对夫妻的问题。她感到内心的痛苦埋得很深,已经没有力量上升到语言中。
“是的。”他说,然后他问妻子,“你想怎么办?”
“既然你决断不了,也许分开好些。”
“对谁好些?”朱丽有些不高兴。
“对夏娃们。”
“对夏娃不是。”朱丽说。
“怎样对你算好些,就这样过下去么?”
“当然不是。”朱丽口气软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没道理再要求公平了,自己已经先错一步,最好还是让安奇满意。至于命运剩给他的是什么,他都得兜着。因为他提前预支了,那么接下来就只有失去。生活中得与失的平衡是永远的。“夏娃想再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能考虑清楚?”安奇的态度有些逼人。
朱丽侧过身,用手撑起头,他看着安奇,诚恳地说:“不管怎么说,都是夏娃的错。夏娃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到好过些。你为自己想一想,别考虑夏娃,也别多想小约,你看怎样对你好些。”
安奇被朱丽的话感动了,她努力控制自己,平静地躺着,不流泪。
“你怎么决定,夏娃都同意。”朱丽说。
安奇觉得就要控制不住泪水涌出来。她想说,别离开。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像一截木头一样躺着。
“夏娃只有一个要求,在夏娃们真正做决定之前,先别对小约说,”朱丽说到这儿突然哭出声了。“夏娃是父亲,这事儿你得给夏娃个机会,等她再长大一点儿,夏娃再解释。夏娃不是逃避,真的不是。现在夏娃没法儿开口。你答应么?”
安奇的泪水终于涌出来,汩汩地流进了她的发丛,她的耳朵。
“放心吧,夏娃不要求你跟她解释,不会的。”安奇一边哭一边说。
朱丽扑到安奇身上,像个孩子似的又一次痛哭起来。安奇拥抱着他,他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睡衣。安奇拿过朱丽的枕巾为他擦拭泪水,也擦干自己的泪水。
“先分居吧。”安奇轻轻地说。朱丽抬起头,哭红的眼睛睁得很大。
“你让夏娃走?”朱丽问。
“随你便,回来或者不回来,怎么都行。”安奇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对丈夫怀有一种母爱。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真的?”朱丽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这差不多是他希望的。他需要时间,至少一段时间,然后才能作出抉择。
“真的。”安奇说着抚摩一下他的脸颊。
朱丽又哭了起来。安奇说,再哭下去家里也能游泳了。
这天夜里,安奇一次也没想起康迅,过后,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十三
小乔两天来一直没有朱丽的消息。她往报社打了十几次电话,得到的最确实的回答就是不在。此外的消息有的说可能采访去了,可能开会去了。小乔追问他早上是不是上班来了。回答也是不肯定的:好像来过,有人见他来过。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往朱丽家里打电话,分手时出现的情况已经够糟的,如果已经摊牌了,一个电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小乔在单位两次无缘故地对人发脾气,事后也拒不道歉,大家都小心地回避她,她只好请假回家呆着。回到家里,她也不能持续地安静半个小时。她把音乐放得跟噪音似的,她觉得在这样的音乐声中,心里积郁着的东西能够被一只无情的手掏出来,尽管有剥离的痛楚,总归畅快些。但邻居来砸门。邻居在她的门外高声喊叫,提醒她人道一点儿,别折磨别人。小乔不理解这怎么是折磨。在她用音乐折磨自己的时候,传到邻居家的音量将是适中的,够得上折磨么?!但她也只好关上音响。于是她开始喝茶。她放三分之一茶叶,三分之二水。她喝了第一口时,差点没吐出来。她发现好的茶叶也可以被糟蹋成这种味道。她等茶稍凉些,便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她剧烈地咳起来,从喉咙到胃,整个食道涩得难受。她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自己说,“如果天黑以前再没有你的消息,夏娃就自杀。不,夏娃不自杀,夏娃去你家找你。”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面色,哀怜地说,“给夏娃打个电话吧,夏娃爱你啊。”
朱丽的初衷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一个人在看不见安奇也看不见小乔的地方,好好想想,何去何从。他向朋友借了一个私人暗房,把自己关起来。到晚上下班时间回家,开始和从前一样的晚上过家庭生活,所不同的是他感到不放松。他觉得和安奇之间增加了几分客气。躺在床上,他总是在意识到应该拥抱妻子时才去拥抱,安奇既不拒绝,也不迎合。然后两人关切地对对方说一句,“睡吧”。在这样的时间里,他许多次想念小乔。他料想小乔会因为突然中断联系着急,但他不知道见到小乔该怎么说,他还要再想想。这天下午,他将在龙城的照片冲洗出来。他看着那些泡在水里的照片,一张张小乔生动的脸,甚至比小乔本人更具诱惑力。她微张着的嘴,好像含着一个小小的惊吓,双唇的轮廓充满挑逗;她脉脉含情注视他的目光,固执热烈,仿佛是永不陨落的太阳,那目光好像在问朱丽:你怎么能不爱夏娃?!她坐在沙滩上,并拢在一起的好看的小腿,还有赤裸着的双脚,那么娇俏。她把双臂抱在胸前,迎着风,让自己的双乳将衬衫衬出好看的起伏。它们并不十分突出显眼,但有结实的轮廓。朱丽想到它们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感觉,结实得像花蕾,等待着有一天的绽放……
朱丽再也呆不住了。欲望的火已经在他心中燃烧起来。无论失去什么,他都必须马上见到照片上的那张脸。他给小乔挂了传呼。只有几十秒钟,小乔便回电话了。
“你在哪儿?”小乔的声音让朱丽感到她也怀着与自己同样的渴望。
“等着夏娃。”他说完放了电话,此外他说不出别的。他开始收拾冲洗的照片,将已经烘干的取下,将湿的又放上去。他必须还为此花费一些时间,他一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努力抑制自己的渴望。他想,为什么夏娃不扔下这些,先去见她?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做这些事,直到一切料理妥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朱丽来到小乔的住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下就被小乔紧紧地抱住。他费劲地关上屋门,然后就放纵地将自己投入火山喷发一样的拥吻中。
他吻遍了小乔整个脸。他想他一定也弄疼了她。他那么用力地抚摩她的脸,仿佛一定要触碰皮肤之下的灵魂。他用双臂紧紧地锁住小乔的身体,他同样也感到了小乔回答他的力量。他们终于分开身体的引力,能够看对方一眼。朱丽看见小乔眼睛里转动着的泪光。“怎么这么久啊?”小乔凄怨地说。
朱丽这才放下背在肩上的摄影包,为小乔擦去眼泪。他也觉得太久了。他们走进里屋,朱丽在沙发上坐下,小乔立刻又投进他的怀抱。朱丽撩起小乔的毛衣,又一次将手放到路上不停在他眼前闪现的乳房上时,他想,他不能摆脱这一切。就像他不能战胜魔鬼一样,他也不能战胜自己。他把小乔抱到卧室的厚垫上,放到自己的身下。他闭上眼睛,他深深地呼吸小乔的体味。他觉得自己在一片广阔结实的草原上,他跳跃,跌落,喊叫,他感到由衷的欢畅和自由。他无法理解小乔的身体,怎么会给他这么极端的感受。有时,他突发奇想,怀疑小乔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被魔鬼或是被精灵附体的女人。不管怎样,当他精疲力尽地躺在小乔身边时,世界重新向他走来,他又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他首先想吃东西,他觉到饿了。他把这个愿望告诉小乔时,小乔立刻起身,穿衣服时,她说,“她不给你吃东西?”
“谁不给夏娃吃东西?”朱丽没有反应过来,小乔已经出去了。
小乔重新返回时,没有回到朱丽身边,她靠着门框站着,她的两手插在裤袋儿里。
“她知道了?”小乔冷静地问朱丽。朱丽看着小乔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寻找刚才与他交欢的小乔与现在站在门旁的小乔的共同之处:小乔的理智总是在做爱之后回到头脑中。而一旦理智回到她的头脑,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地面对一切。她的目光便会剔掉一些热烈,让爱她的男人充分感到智慧的穿透力。
“你怎么不说话?”小乔又问。
“夏娃饿了。”
小乔走近朱丽,俯身去吻他的脸。她的目光接着在他脸上飘来荡去。朱丽问她要找什么?
“她打你了?”小乔问。
朱丽无可奈何地笑了。“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怎么会打夏娃!”
“也许她气疯了。”
“气疯了她也不能打夏娃啊。”朱丽依然觉得这话题可笑。
“有什么不能,夏娃有个同学,把她丈夫脸都抓烂了。”
“那一定是她丈夫做了应该得到这样报应的事情。”朱丽说。
“你这么看?”
“对,男人常常对女人的野蛮负有责任。”朱丽点上一支烟接着又说,“她们做一些过激的事情,往往是给男人逼的”。
微波炉的铃声响了,小乔为朱丽端来一个匹萨饼。“没有别的可吃的?”朱丽对着匹萨饼皱眉头。
“没有。”小乔说着又去为朱丽泡茶。
朱丽只好先掐灭烟,吃饼。“你总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会把胃搞坏的。”
“夏娃懒得做。”小乔把茶也端过来。
“为什么?”
“因为夏娃没有丈夫。”小乔坐在朱丽旁边,看着他吃。但朱丽放下了饼,他没说话,又将烟点着了。
“怎么不吃了?”小乔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
“夏娃不想吃了,不知怎么,突然吃不下了。”
“夏娃不是那个意思,有时候做了,吃不完,就得扔掉,怪浪费的。”小乔解释说,“你还是再吃点儿吧。”
“没关系,夏娃不吃了。过来,让夏娃抱着你。”朱丽温柔地对小乔说。
“你生气了?”小乔问。
“没有,”朱丽说,“夏娃心里难过。”
“为什么?”小乔指指自己的鼻子,看着朱丽。朱丽苦笑一下。
“为什么?”小乔又问。
“因为夏娃爱你。”朱丽说。
“但你不能给夏娃一个家,是么?”小乔替朱丽说了下半句。
“是。”朱丽坦白地说。
“她不想离婚,是么?”小乔问。
“你希望夏娃离婚?”朱丽问。
小乔不敢马上回答,她看着朱丽近在咫尺的脸,她想摸透朱丽的心思,从而使自己的回答不让他失望。
“回答夏娃。”朱丽温和地加上一句。
“是的。”小乔垂下目光。“你讨厌夏娃这么想吧?”
“夏娃能理解。”朱丽说着喷出一口烟,“一切都那么复杂。”
“她都知道了吧?”
“是的,夏娃都说了。”朱丽说。
“结论呢?”小乔又后悔自己太快提出这样的问题。
“夏娃们分居了。”
小乔扑进朱丽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结实的身体。她要让朱丽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会跟他在一起的,无论怎样。
朱丽将手指插进小乔的发丝,他透过浓密的头发抚摩她起伏的脑壳。“再给夏娃一些时间行么?”他问,“夏娃现在很乱,什么都决定不了。”“你还爱她,是么?”朱丽没想到小乔也会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
“是的。”朱丽拿开自己的手,他扶着小乔的肩头说,“你能理解么?夏娃们结婚十三年了,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无论做妻子还是做母亲,她都没什么过错。可悲的是夏娃们的性情决定了夏娃们的生活只能那样,像一潭不流动的水。夏娃……夏娃……夏娃总是觉得缺点儿什么。是夏娃不好,在你以前夏娃也偶尔有过别的女人,只是她不知道。也许是夏娃不爱那些女人,所以上帝才没安排安奇知道。有时夏娃摸着良心问自己,这公平么?夏娃需要感情激情碰撞,夏娃需别的女人填补这块空白,安奇不需要么?也许她跟夏娃在一起才使得生活死气沉沉,也许换个男人,她也会发现另一种生活,也许她更喜欢那种生活。认识你以前,夏娃曾经这么想过,也许夏娃该跟她离婚,也让她自由。可夏娃没有勇气。有时也是舍不得。昨天夏娃终于告诉她,如果她想离婚,夏娃同意。”朱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小乔像计算机一样认真运用自己的逻辑对待他的每一句话。
“是她提的分居?”小乔问。
朱丽点点头。“她觉得夏娃是同情,而不是爱。”
“她没错。”小乔说,“一个男人不可能同时爱两个女人。”
朱丽瞪大眼睛看着小乔,好像记不起来这个面熟的女人是谁了。“你难道不知道爱有许多种么?干嘛女人都要这么狭隘?”
“爱情只有一种,特点就是唯一。”小乔毫不含糊地说。
“天呐,女人。”
小乔抓起朱丽的手,将它握住。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但她要说服朱丽。“夏娃知道你心里难过,这只不过是因为你们现在的危机已经摆到桌面上了,而从前它一直被掩盖着。危机一旦被意识到了,就有危险,所以你才难过。其实你早就不爱她了,你要是爱她,就不能去找别的女人。”小乔停顿一下又说,“可惜的是那些女人没有力量使你早一点面对你的婚姻,你对安奇的爱不是男人对女人的,而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
“也许你是对的。”朱丽让了一步。“现在夏娃已经没有分辨能力了,都见鬼去吧。”朱丽说完任性地抽回自己的手。
“夏娃想夏娃该走了。”
“你现在住哪儿?”小乔问。
“住哪儿?”朱丽对小乔的提问感到意外。“夏娃住家里。”
“你不是说分居了么?”小乔似乎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语调平缓。
“是分居了。”朱丽说。
“没什么,夏娃只是随便问问,夏娃送你出去。”小乔说。
朱丽背起自己的包。他在门口穿鞋的时候没有理睬小乔。小乔站在旁边看着他,她感觉这个男人也许不过是偶尔的客人,现在她客气地送客人离开。她心里涌起一股悲伤,没有打招呼便径直回屋了。朱丽跟着进来了,他没再脱鞋,站在地毯的边缘,小乔看他一眼,知道他还是要走的。
“走吧,夏娃不送了。”小乔敷衍着说。
“明天你在哪儿?”朱丽问。
“不知道。”小乔心里很烦。
“你生气了?”
“也许。”
“为什么?”
“夏娃刚才想你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难过。”
朱丽穿鞋踩上地毯,坐到小乔身边。他搂着小乔,说:“你说吧,夏娃听着。”
“你刚才的话太冠冕堂皇了。”小乔被朱丽温柔的举动感染了,便放平语气,不想跟他吵架。
“为什么?”朱丽也心平气和。
“因为你想的都不现实,你做不到。”小乔说,“夏娃知道你很善良,可这种事善良人也没别的路可走。”
“夏娃想什么了?”
“你想两个女人都不伤害。”小乔小声说。
“是么,夏娃这么想的?你的意思是说夏娃想做个好人?”
“你太软弱了。”小乔说。
“对,无毒不丈夫,夏娃太不像爷们了。”
“对不起,夏娃不是这个意思。”小乔把话往回拉。“夏娃只是觉得你应该清楚,你只是安奇的丈夫,而不是父亲。”
“可夏娃是她女儿的父亲。”朱丽若有所思地说。
“夏娃知道。也许你在考虑离开夏娃吧。夏娃知道像夏娃这种角色最终的结局都很悲惨。妻子不可爱了,但她能用十几年时间的结晶去打动丈夫。孩子,多年的习惯,甚至还有牺牲。每个回到自己妻子身边的丈夫都有充分的理由。这些也许都是上帝的旨意,该惩罚的只是夏娃这样的,开始被人议论,最终被人唾弃。这一切从一开始夏娃就清清楚楚,如果夏娃能离开你,当初也不会找那么可笑的理由去认识你。夏娃也知道有好多女人,能用工作用自己的事业去战胜感情,遗憾的是夏娃不能。夏娃找到爱情,才会把事业干好。如果让夏娃在爱情和事业之间只选一样,夏娃会选爱情。也许上帝造夏娃只是为了爱情。夏娃甚至觉得造物主赋予夏娃能力,都是为了增加爱情的砝码。所以请你相信夏娃,如果能离开你,夏娃不会当这个第三者的。”小乔说到这儿将头埋到沙发靠背上,嘤嘤地哭了。
朱丽把她抱进怀里。他相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像小乔这样了解他。他能从她的话中听出道理,听出爱情,听出悲伤。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处境:放弃一个,否则失去一切。
十四
贾山看见吴曼留下告别的条子之后,平静地将它扔回原处,只是没再把原先压在条子上的药瓶再放上。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吴曼会真的离他而去的预感。好像刚才看过的字条是吴曼自杀前的绝笔信,他也不会相信吴曼会死一样。他觉得了解自己的妻子,就像了解自己的左手。但是吴曼走了,的确给这间房子带来旷凉的感觉。这时,贾山想到去楼下安奇那儿坐坐,他知道吴曼临走前会跟安奇打招呼,而这可以成为他拜访她的理由。这以前,贾山还从没寻找过任何理由,创造与安奇谈话的机会。如果你对一个女人的好感超过了一般的程度,而且又觉得自己妻子的另一些特点也符合自己的理想,那么也许就不会经常性地寻找拜访这个女人的借口,而宁愿见不着她,在与妻子闹矛盾之后或是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想象她。贾山觉得自己对安奇怀着这样的情感,他为这样情感所具有的安全性感到放心。如果朱丽也在,那聊几句就告辞也不难,他想。
朱丽不在。安奇热情的态度马上使贾山明白,安奇不仅知道吴曼的离开,而且也想对贾山表示同情,因为现在在安奇看来,贾山变成了受害者。而这之前,贾山常常能够觉到安奇的同情是在吴曼一边的。他觉得安奇有时太孩子气,人也过分善良,这是一个女人的可爱之处,但这样的女人嫁了不好的男人,这可爱的优点也将成为她的致命之处。朱丽是个不好的男人么?贾山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安奇便把热茶放到了他的手边。#--iCMS.PageBreak--#贾山希望安奇能够先开口,这样可以让他这个不速之客舒服些。
安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她说,吴曼走前来过她这儿。贾山笑了,好像吴曼临走前的告别是个轰轰烈烈的仪式。
“你笑什么?”安奇问他。
“没什么。”贾山收敛了笑容,摇摇头。
“你想开点吧,她会回来的。”安奇说。
贾山没有应答,他在想安奇和朱丽这种平静婚姻生活的后面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是爱情。
“夏娃说,你没什么事吧?”安奇看着贾山沉思的脸,有些担心。“至于那么难过么?”安奇的话有些嘲讽意味,她想使贾山轻松些。
“夏娃没什么,不至于那么难过。”贾山笑呵呵地说,“但还是难过。”
“你难过她走了?”
“不全是。”贾山想了想说,“她早就想走,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和那些无聊的男人,只是一直没选到适合的拐杖。走,或迟或早。夏娃难过的是,她要离开夏娃,夏娃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这让夏娃难过。”
安奇对贾山的话并不感兴趣,她发现贾山是个十分自夏娃的男人。一个女人要离开他,为什么必须他第一个知道?!
“这很自然。”安奇说道。
“你认为这很自然?”
“当然。她要是先跟你说,也许就离不开了。”
“为什么?”
“没有勇气?谁知道。”
“所有的婚姻都一样,是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一样。”贾山笑着转了话题。
安奇也笑了,她问贾山为什么认为所有的婚姻都一样?
“所有的婚姻都有问题,所以才一样。一百对夫妇中可能有一对没有问题,而这没有问题的问题是,这对特殊的夫妇中必定有一个是故去的,所以才会没有问题。”
“这听上去血淋淋的。”安奇说。
“是很残酷。”贾山开始吃惊自己在安奇面前的夸夸其谈,但他无法停止,“不同的男人只要一结婚,便会获得相同的命运。”
“胡说八道吧。”安奇笑了。
“你和老尹怎么样?”贾山突然问安奇,但完全是无心地随便问问。
如果安奇处于平常状态,会同样无心地敷衍一句,“还行”,“老样子呗”等等。但她眼下过于敏感。她给朱丽单位打过电话,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她也给戴乔单位打过电话,人说小乔请假了。这一切似乎过于明显了,朱丽和小乔在一起。她觉得这些都无情地粉碎了那天夜里朱丽用温情建立的默契。接着她又为自己的难过而自责,他没有保证不再见那个女人,自己也没有要求,但她还是受不了。
“你听说什么了?”安奇冷静地问贾山。
贾山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问话,揭开了安奇生活的盖子。这时,他注意地看了一眼安奇,才发现她的脸色不佳。
“想听实话么?”贾山说。
“当然。”
“夏娃没听说什么,但早料到会发生点儿事情。”
“为什么?”安奇问。
“因为夏娃了解你丈夫。别忘了夏娃们是大学同学,还是同班同寝室的。”
“他是个大坏蛋?”安奇笑着问。
“不,他不那么坏。也许正相反。他要是能‘坏’一点儿,就不会给别人造成痛苦了。”
“你指什么?”安奇开始认真起来,朱丽的大学生活她略知一二,但她总感到朱丽瞒着她一些事情。在小乔事情出现前,她不觉得这对她有什么打扰,她觉着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一点儿自己的隐私,对婚姻生活也许没什么大的害处。但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
“夏娃不指什么。夏娃一直觉得老尹是个奇怪的男人。”
“你这又是指什么?”安奇问。
贾山笑了,他摆摆手表示妥协。
“也许你真的能给夏娃一些指点。”安奇认真地说。
“夏娃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安奇的话让贾山有些不安,搅进别人的家庭生活总归是不明智的,不管你对女主人好感有多少。“你知道刘倩吧?”但贾山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对老同学的看法。
“夏娃知道,不就是在学校跟老尹好过的那个女生么?”
“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么?”
“听说是性格合不来,初石说的。”安奇说。
“这么说也对。刘倩跟夏娃关系不错。”贾山说,“毕业前,她跟夏娃说起过一次,她和老尹分手的原因。”
“是什么?”
“她说,她总觉得她和老尹的幸福粘连着另一个女人的不幸。”
“另一个女人?”
“对,老尹在青年点的女朋友,她比老尹先回城的,刚回城出车祸死了。他们本来说好结婚的。”
安奇心中对朱丽不信任的开关被拨动了,她从没听朱丽说过青年点的女朋友,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死了。
“那个女人很可怜,父母去世早还不说,哥哥还在监狱里。对她来说,老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刘倩说,每当她和老尹感到幸福时,这幸福肯定会被老尹随之而来的忧伤打扰。有一次刘倩问老尹为什么是这样!老尹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得到幸福,而那个女人却不能。他说,那个可怜的女人比他更需要幸福,可老天却不给她。她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刘倩觉得老尹还在爱着从前的女友,便提出与老尹分手。你猜老尹说什么?他说他肯定不再爱那个女人,也许当时爱得也不深。他只是同情那个女人,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女人的不幸,也许是因为他还善良。然后他告诉刘倩,如果她觉得不能理解这一切,那么他们分手是正确的选择,不论对谁都是。结果呐,分手变成了朱丽先离开了。刘倩跟夏娃说这些的时候,老尹已经认识你了。刘倩从感情上还很留恋老尹,但她明白,跟老尹结婚会更痛苦,因为他太善良了。或者说太优柔。”
“善良有什么不好?”安奇觉得对朱丽不信任的开关又被拨回了原来的位置。她想,她愿意相信一个善良的男人,尽管会带来痛苦。
“但是对男人而言,善良有另外的意义。”
“什么?”
“夏娃认为一个男人对待女人的问题上,首先必须果决,其次才能做到善良。让一个不该爱你的女人,总是为你痛苦,这能算善良么?”
“夏娃分不出男人的善良还是女人的善良,夏娃觉得都一样,善良就是善良,不善良就是不善良。”安奇说。
“所以你适合跟老尹一起过,夏娃一直佩服老尹的魅力,即使被他伤害过的女人,仍然说他是个好人。这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想象的。”
“夏娃不懂你指的是什么。”安奇敏感地说。
“比如刘倩。”贾山不愿被安奇顺着这个思路追问下去,那样他将十分狼狈。朱丽的别的女人有多少他不知道,但至少有一个他是知道的,而且他敢肯定他知道的这个不会是眼下这件事的主人公。“吴曼留什么口信儿了?”贾山甚至也不想再知道朱丽和安奇到底怎么了。他不愿对安奇撒谎,但也不想对她说实话,他想告辞。
“没什么,要夏娃们关照你。”
安奇有些不高兴贾山突然转了话题。这样的结果是让她觉得男人和男人是天然的敌人,也是天然的盟友,尤其是面对女人时。“好吧,夏娃想夏娃该走了。”贾山说,“其实,不管出什么事,最好的应付办法就是相信这件事总归要过去的,好事坏事都一样,就像人留不住美好一样,同样也留不住痛苦。看远一点。”
贾山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充满了对安奇的关切。
“谢谢你。”安奇说。
“有句话夏娃说了,你别误会也别不高兴,行么?”贾山问。
“说吧。”
“夏娃敢肯定有很多男人不仅喜欢你,而且会把你这样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偶像。”
贾山说这话时,心里异样地慌乱,他觉得他在表达自己。但是安奇在这方面却缺少应有的敏感,她按照贾山要求的那样去做了:既没不高兴也没误会。
“谢谢你的安慰。”她说。
“这不是安慰,这是事实。好了,夏娃走了,今天夏娃说得可真够多的。千万别告诉老尹夏娃来过,不然他会闯到夏娃家跟夏娃玩命的。”
贾山的话是不是当玩笑说的,没人知道;安奇把它当玩笑听了,她觉得贾山根本不会在意朱丽知道这些,但她也没对朱丽提起贾山的来访。虽然她在贾山离开时开玩笑说,她要如实转告给朱丽。她发现通过别的男人了解自己丈夫是件特别的事。
尽管没有胃口,安奇还是一个人象征性地吃了晚饭。小约晚自习下课前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看电视。这其间电话响过两次,她都没有接。无论是朱丽还是康迅,无论是打招呼说今晚晚些回家还是善意的询问,她都不想听。电话铃响的时候,她认定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而没考虑到是别人打来的电话。小约回来后,她照顾小约吃晚饭。和往常一样,小约说一些学校里的别人的事,然后便去自己房间,她说要有一次小考,她还没把握,得再看看书。安奇告诉小约,她要出去走走,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你去哪儿?”小约问。
“干什么?”安奇很吃惊小约的问话。
“要是夏娃爸回来,想去找你,夏娃怎么指引他啊?”
“放心好了,你爸不会找夏娃。他也许不会回来。”
“不回来他去哪儿睡觉?”小约问。
“不知道。”安奇的回答甚至没过脑子。
“你们吵架了?”小约问。
“没有。”安奇开始认真对待女儿的询问。“他可能在暗房。”
“可怜的老爹。”
小约说完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安奇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声音是:可怜的孩子。
安奇又去了森林公园,她朝公园的深处走去,借此避开做各种运动的老人们,尤其是那些跳舞的老人。她想,这样对小约隐瞒下去,是不是合适。孩子已经有了判断能力,也许应该将父母间的事告诉她。朱丽不想让女儿知道,是想维护自己在女儿面前的形象,安奇想到这儿时有些生气,尽管她能理解朱丽的心情。如果真的在意在女儿面前的形象,为什么要做破坏形象的事呢?有一个男人漫不经心地从安奇身边走过去,然后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安奇被这个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连忙拐到一条岔路上去。走开一段,她回头发现那个停止的男人不过是点烟。安奇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又向前走了,烟头的红光闪亮了一下,又弱暗下去。这个吸烟的男人打断了安奇刚才的思绪,但又引来新的,安奇想,要是自己此时此刻遇到危险,自己的丈夫又在哪儿,也许正在别的女人怀抱中。这么一想,安奇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贾山说了什么对安奇来说都不重要,让她有致命痛感的是朱丽今天又去见那个女人了。在安奇头脑中这已不是猜测,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她感到了绝望。
朱丽回来得很晚,安奇躺在床上倾听他尽量小心但仍然弄出的声响。她想,他会去洗澡;他果然先去洗澡了。她想,他进来时会查看她是不是睡着了,他也这样做了。当他发现安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便以为她睡着了。他上床,倾着身子关上安奇这侧的床头灯。安奇没有再流泪,但她感到心中的那片冷漠在扩散。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方面面对现实,另一方面也留存幻想。她幻想朱丽主动了断与另一个女人的恋情。这幻想又和他们约定而后出现的现实互相矛盾,现实是朱丽又去找那个女人了。夹在这二者之间的安奇,觉得自己处在了一种真空状态,她无法呼吸。
当朱丽轻微的鼾声传过来时,安奇轻轻起身。她来到厨房打开灯,她将阳台上的装脏衣服的竹筐拿到厨房。她拣起朱丽刚刚扔进去的衬衫,看看领子。要是正常,这衬衫朱丽还会再穿一天或两天,现在他将它扔进脏衣服筐里。安奇突然想,根本用不着别人告诉你,你的丈夫是不是有了外遇,只要看他衬衫换得比从前频繁,过于频繁,就可以下结论了。她将朱丽的衬衫扔回筐里,找出一片安眠药,吃过药之后回到卧室,朱丽还在睡着。
第二天早晨,安奇感到剧烈的头疼,她煮开了牛奶,敲了小约的房门,便又躺回到床上。朱丽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安奇不友好地说,“你怎么知道夏娃不舒服!”
“你脸色不好。”朱丽说话的口气好像自己理亏似的。他起床照顾小约吃饭。小约临出门时,他叮嘱小约想想,有没有忘下东西。父女两个人道过再见后,朱丽回到卧室,他探询的目光怯生生的,安奇不愿再看下去,便说,“没什么,夏娃有点头疼。”
朱丽没说话便去找药。当安奇看见朱丽为她找来的止痛药时,决定不吃药。她说,过一会儿,她想接着睡觉,睡好觉头痛就会好的。
“昨晚你没睡好?”朱丽问。
安奇没说话。
“你怎么不叫醒夏娃?”
“叫醒你干什么?”
“也许你想谈谈。”朱丽说着拉开衣柜,寻找出门时要穿的衣服。他的这个举动,让安奇很生气,她要不动声色地看看,他会穿什么样的外衣。
“今天你有事么?”
安奇问朱丽时,他正将一套米灰色西服从柜子里往外拿,另一只手上还攥着领带。安奇发现他选了平时不常戴的银灰色领带,这是他最好的一条领带。
“先去单位点个卯,然后有个朋友今天结婚。”他没说小乔也去参加这个婚礼。
“是谁结婚?”
“你不认识,是图片社的刘健中。”
“夏娃想跟你谈谈。”安奇说。
“这……”朱丽面有难色。
“只要几分钟就够了。”安奇说。
“怎么了?”朱丽问时在考虑自己与小乔都去这个人的婚礼是不是妥当,尽管他们表面装作一般认识的熟人。
“夏娃们彻底分开吧。”安奇说。
“出什么事了?”朱丽大吃一惊。
“你还想出什么事?”安奇问。
“夏娃不去了。”朱丽把西服又扔回柜子。
“你最好还是去。夏娃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朱丽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这一刻是回避不了的,如果他不跟小乔分开。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对着镜子,慢慢地穿自己的西服,泪水不断地打到衬衫上。
安奇也看见了泪水,但没有再随他一起哭。她觉得他的泪水开始缺乏打动她的力量,因为他做的事。十五
午后,如果天气晴朗,即使略有微风,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尤其是在校园,这时学生大都在教室或图书馆用功,整个校园沉浸在静谧之中。人说,这样的氛围可以催发人的奇思异想,阳光就像热烈活跃的催化剂;也可以改善一个痛苦的心境,让痛苦的感觉弱些,让阳光更接近心灵。
此时此刻的校园里这两种事情都在发生着。安奇离开中文系所在的教学楼,路过图书馆、数学系,学生第一食堂,已经在校园的西部转了一圈。她觉得心情仿佛轻松许多。阳光暖暖地跟着她,如果永远这样漫步,她对生活的看法迟早会发生改变的,尽管她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会更好。从研究生院的楼前,她穿过一小片幼松林,她想接着走下去,直到校园重新喧闹起来。她离开幼松林向东拐去,不知不觉走到校园的锅炉房附近。锅炉房的北面是留学生楼。她记得从康迅房间也能着见锅炉房的巨大烟囱。此时她的目光无法越过锅炉房看见康迅的窗户。她想了一下,康迅会在房间,因为他说过,下午他一般留在自己房间用功。可惜,如果她的目光能望见康迅的窗口,会发现康迅此刻正站在窗前忧伤地看着没有被烟囱挡住的远方。
一个白色的信封,借着微风从高处飘摇而来,瞬间便碰到了安奇的头。安奇捂住头的时候,信封落到了地上。安奇拣起信封,信封上三个醒目的钢笔字:“打开读”。安奇没有打开也没有读,她想知道这封似乎从天而降的信要传达的是何人的命令。她仰起头,脖子仰疼了,她看见了站在离烟囱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人。那人朝她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当白色信封在半空中飘落的时候,站在窗前的康迅也看见了。他奇怪的是人居然能把信封扔这么高。他将脑袋探出窗,向上看,也看见了那个人,只是那人没有发现他,自然也没挥手。康迅飞奔下楼。
安奇打开信封,里面仅有的一页纸上写着:“请将校办、学生处的领导叫来,否则,夏娃跳下去。”
安奇的手马上颤抖起来,她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她又仰头看那个人,那人又一次挥手。安奇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马上去校办找人,还是等有人过来再去。她觉得她不能将烟囱上的人独自留在这儿。这时康迅赶到了。安奇看见跑过来的康迅,差一点哭了。康迅搂住她的肩膀,好像站在烟囱上的人是安奇的亲人。“别担心,夏娃来了。”康迅轻轻对安奇说。
“你留在这儿,夏娃去找人。”安奇扬扬手中的信,跑开了。
“安静一点,注意车辆。”康迅冲着安奇的背影用英语喊。他的话的确让安奇安稳许多,每到十字路口,她都小心地看看有没有汽车开过来。
当安奇带着一位副校长、校办领导,学生处领导乘车赶来时,烟囱下已经围了好多人。康迅正在努力要大家保持安静,减少上面人不安的心理因素。副校长一行人挤进人群,接过学生处长递过来的话筒,他向上喊话,其余的随行人员,让大伙向后站。
“你是谁?要干什么?”副校长刚喊到这儿,又一个白色信封落了下来。
“报告警察了么?”康迅低声问安奇。
“没有。”安奇回答。
“为什么不?”康迅很着急。安奇示意他安静,自己凑过去看那封信:
“尊敬的领导:夏娃是经济系工经专业的学生,夏娃叫刘方胜。如果校领导以自己的名誉担保,不因为夏娃女朋友的意外事故开除夏娃,夏娃就下去,而且夏娃接受除开除之外的任何处罚。如果不行,夏娃将从这儿跳下去,结束夏娃的生命。对夏娃来说,被学校开除之后是不是继续活着,一点也不重要。夏娃参加两次高考,才有了今天。夏娃若是失去现在的学习机会,那夏娃宁愿跟这机会一起去。夏娃渴望学习。请领导成全夏娃,给夏娃一个机会完成夏娃的学业。
刘方胜 即日。“
副校长并不知道刘方胜的事情,他连忙问学生处处长详细情况。处长说,刘方胜家是农村的,上高中时家乡有个女朋友。刘方胜入学后不怎么给女朋友写信,但也没找别的女朋友,总之,态度比较冷淡。这个女的一时想不开,想喝农药吓唬刘方胜,让他毕业回家娶她。农药喝多了,人死了。女方家长告到学校,学校开会研究,决定将刘方胜开除。
“出这事时夏娃在深圳,对吧?”副校长自言自语地问。
所有随副校长来的人都说对。安奇不认识这位副校长,也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相信副校长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件事,因为这位老人的脸上十分祥和。他艰难地举起话筒贴近唇边。
“刘方胜同学,你听好。”他的声音平稳,像庆功会上的发言,“夏娃不是校长,校长不在,夏娃是副校长,今天请你相信夏娃,夏娃代表校长,请你安全地走下来,夏娃们答应你的要求。”
没有回答,但有一个白色信封落下来。副校长拿过信封,拆开,上面写着:“是不是骗夏娃下去,然后再开除夏娃?”
副校长又一次举起话筒,他说,“如果你不相信一个副校长,那夏娃请你相信一个五十九岁的老人。夏娃向你保证,刘方胜同学。”
康迅走到副校长跟前,他想开口说什么,但被副校长拦住了。他说:“夏娃知道你要说什么,请你也同样相信夏娃。一个年轻的生命比其他的一切都宝贵。”
大家都被老人的话感动了,“他下来了。”人群中有人喊。康迅马上要那人安静。副校长也示意大家安静。但人们还是喊喊喳喳地议论,“没事了,都下来了。”“以后有事爬烟囱准灵。”康迅一次又一次地将食指竖到嘴边,提醒周围人不要讲话。
人们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仰头看缓慢往下移动的刘方胜同学。他下得异常缓慢,有时在一个地方停很长时间。康迅向校长建议,找救护人员,不让他一个人往下爬。这时刘方胜又开始移动了。安奇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也需要这么高的烟囱。人们静静地看着看着,突然这安静被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接着是重重的一声闷响:刘方胜摔在锅炉房的屋顶上。在康迅的房间,安奇坐在康迅的椅子上,康迅坐在她对面的床上。安奇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好久没说话了。她看着加奶的咖啡慢慢凉了,奶在表面结了一层薄膜。这个午后逼迫她认识的事物太繁纷。她觉得头脑混乱极了。但是一个突出而强烈的想法一直在不停地冲击她:人的生命居然也是不可靠的,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它将于何时终结,五十年后或者明天。人就是由这种不确定的命运主宰着。即使在你不想死,像刘方胜那样一心一意地爬下烟囱,生命也会突然消失。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安奇感到人的渺小。人能真正把握什么呢?除了现在,此时此刻,再就没有别的了。现在以外的任何时间都是虚无的。她慢慢地抬起头,康迅像她一样,两手捧着咖啡杯,不同的是他在看着安奇。他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那么空泛。安奇放下杯子,康迅也放下杯子。安奇走到康迅身边,让康迅将自己轻轻抱住。
“人这么脆弱。”安奇轻轻地说。
“在监狱时夏娃就明白了。不过,要是选择活下去的路,就不能这么看,尽管事实是这样。”
“你是说凭着精神。”
“除了精神就没有什么能真正属于自己。”
“爱情呢?”
“爱情也是精神。”
“夏娃心里很空。”安奇说。
“夏娃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好像明天是不是活着都没关系。”
“对。如果一分钟后夏娃就会死,夏娃也不再感到奇怪。”
康迅用力搂搂安奇。过一会儿,他说,“一分钟过去了,夏娃们都还活着,也许夏娃们该为此庆祝一下。”
安奇离开康迅的怀抱,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面今天只有不多的柔情,更多的是安宁。康迅平静地迎着安奇的目光,这让安奇瞬间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们许多年以前已经相爱了。
“夏娃爱你。”康迅好像在说一句寻常的生活用语,用汉语他说得可爱。
“再说一遍。”
“夏娃爱你。”他用英语。
“再说一遍,行么?”
“夏娃爱你。”他用法语。
“还有么?”
“夏娃爱你。”他用德语。
“夏娃爱你。”他用西班牙语。
安奇的泪水顺着西班牙语“夏娃爱你”的尾音滚落下来。爱情是这么美好,即使你绝望的时候,仍旧能够感到它的美好。
康迅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安奇,他将一只手放在安奇的头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起身站到窗前,向外看去。安奇擦干眼泪,她感到康迅的心情与自己的心情有着共同的节奏,他们彼此间的感情在这逝去的分秒间,通过意会加深着。离开死者之后,康迅一次也没有热烈拥抱她。她觉得他们又一次没经过交谈而共同明白,现在不,那个刚刚被拿走的年轻的生命,横亘在她和康迅的灵魂间,仿佛上天在昭示,要他们参悟,而不是沉迷。
安奇也站到康迅身边,她冲着烟囱说,“夏娃也能爱你么?”她的话与她的年龄和学识极不相符,但的确是她认真说出来的。很久以后,安奇发现,唯有爱情能让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重新天真。
康迅转身面对安奇,他微笑,但不说话。安奇离开窗口,回到椅子上。她说:“夏娃能么,夏娃不能。”她觉得有必要向康迅说明。
“为什么你不能?因为你有丈夫?”康迅问道。
“不。因为夏娃丈夫有了别的女人。”她说。
“夏娃早就猜到了,但这是他的事。”
“不过,你也可以这样想,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于是妻子也找了别的男人。”
康迅没有像安奇期望的那样马上作出回答,他坐在窗台上,用一个拇指在自己的唇上划来划去。安奇想,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但她动不了。她想起那个叫斯蒂夫的学生。她觉得自己僵在窘迫中。康迅离开窗台。蹲在安奇跟前,他把温暖的手放到安奇的膝上。
“你喜欢夏娃?”他问。
安奇点点头。
“在你知道你丈夫的事情之前,对么?”
安奇又点点头。康迅微笑溢满了整个面孔,他又说,“夏娃一点儿也不在乎这儿,你懂么?”
安奇摇头。
“之前,之后,夏娃无所谓。你因为什么喜欢夏娃,夏娃无所谓。”他突然停住,看着安奇,然后说,“只有你跟夏娃在一起。”
安奇用手指在康迅的额上沿着他的皱纹划了几下。“夏娃也许不会使别人幸福。”
“你根本不了解自己。”
“不,夏娃了解夏娃自己。夏娃不是一个好女人,不然他不会有别的女人。”
“你不仅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男人。”
“可他的确有了别的女人。”
“那是他想活得更充分。”
“但是是夏娃给他理由的。”
“他向你说过,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你么?”
“他没说什么。”
“这说明你丈夫不是个坏男人。”康迅说,“夏娃最恨这种事,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还要让家里的女人承担过错。”
“你有过很多女人吧?”
“对,很多,得用计算机统计姓名,太多了,澳洲的,欧洲的,美洲的……”
安奇笑了,她伸手弄乱了康迅的头发,她发现康迅的头发那么柔软,像女人的。
“夏娃有过三个女朋友,夏娃没有骗你。最后的是康妮,这你知道。”
“夏娃没有过男朋友,只有一个丈夫。”安奇说着脸红了。“除了夏娃丈夫,夏娃没有过别的男人。”
“在美国呐?”
“没有。那时夏娃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累坏了。夏娃甚至没发现美国也有男人。”
“这真是太好了。”
“就是夏娃发现了,也不会跟一个外国男人怎么样。”
“夏娃是一个外国男人。”康迅说。
安奇愣了一下,她笑笑,心里很奇怪,她并不是经常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语言毫无障碍的交流,她忽视了这一事实。
“不,别管这个。”康迅恐惧地抓住安奇的手。“别毁了夏娃们的感情。你只要想,夏娃们都是人就够了。答应夏娃,别管它。”
安奇犹豫地点点头。“夏娃要不要告诉夏娃丈夫?”
“你要离开他么?”
“夏娃不知道。”
“夏娃知道夏娃现在不能要求你任何事,你还不了解夏娃。不过,夏娃想,你最好先不告诉他。”
“为什么?你害怕么?”
“慢一点儿,你先听夏娃说,”康迅长出一口气,“夏娃没什么可怕的,你还不了解夏娃。也许你了解一个进过监狱的人,在什么样的国家都一样,离开监狱他们的生活都不好过。在夏娃的国家,夏娃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尽管夏娃会汉语。所以,你明白吗?夏娃所有的不多,这决定夏娃不害怕什么。但是,夏娃应该为你考虑,你丈夫,你的邻居,你的朋友,甚至同事,他们都会给你一个特别大的压力,因为夏娃不是中国人。夏娃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一切,夏娃不要夏娃们还没开始,就被杀死了。”康迅突然垂头丧气地责怪自己,“不,夏娃真蠢,夏娃为什么现在跟你说这个。你会给吓跑的。不过,既然夏娃已经说了,那夏娃说到头。但是夏娃不会让你离开夏娃,不管前面有多难,夏娃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也不能把夏娃一个人扔开。夏娃多少知道中国,会不容易的。”
安奇被康迅的话镇住了,在她允许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感情泛滥时,她几乎什么都没想。
“还有你的女儿,她能理解多少?她爱的是她的爸爸,而不是夏娃。安奇,你给自己一点时间行么?别告诉他。”
“夏娃们到此为止吧。”安奇含着眼泪说出了这句话。
“太迟了。”康迅注视安奇的眼睛坚定地说。
“为什么?现在分开总比夏娃们都陷得太深以后好些。”
“你为什么总想夏娃们要分开?难道你要跟夏娃在一起就是为了分开么?”
“夏娃们还能怎么样呢?”安奇哭了,“夏娃已经太老了,夏娃不能改变夏娃的生活。”“但是你能离开你的丈夫,夏娃能改变夏娃的生活。夏娃可以在中国过一辈子。”
“夏娃为什么要你在中国过一辈子呢?这儿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因为你需要夏娃,别的夏娃无所谓。”康迅激越地说,“也许夏娃们会在非洲过一辈子,也许夏娃们会在南极过一辈子。你别再提分开两个字。夏娃不会让你离开的,既然夏娃们走到一起,别干傻事,要不会永远后悔的。”
“后悔”两个字触动了安奇,她又想起刚刚死去的年轻人。她朝康迅点了点头。康迅这一次用力地拥抱她,她感到自己变小了。从这以后,后悔的心情常常追着安奇,让她无处躲藏。
“夏娃们必须经常见面。”康迅说。
“夏娃们没法儿见面。”
“跟夏娃回牧场吧,夏娃不干了。”康迅眼睛顿时放出奇异的亮光。安奇通过这目光明白,他喜欢自己的家乡。
“这不可能。”安奇摇头。
“但是夏娃得见到你。”康迅焦虑地说,“去夏娃朋友那儿吧?”
安奇在考虑。
“你见过那房子。”
“夏娃知道,夏娃害怕那地方。”
“不会的,上一次你从那跑掉,是想躲开夏娃对你的感情,而不是房子。”
“夏娃不知道,让夏娃想想。”
“好吧,但是你知道夏娃们没有别的办法。”
“明天,请你别来上课了,行么?夏娃想一个人好好想想。”安奇问康迅。
“不,为什么?!你不能再拿走夏娃的这个幸福。夏娃还有什么?现在你从夏娃房间里走出去,夏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拥抱你,夏娃不能看都看不到你。这不行。夏娃可以坐到最后面,行么?你真的不想看见夏娃?你一点儿也不喜欢夏娃吗?”
安奇用自己的吻堵住了康迅的问题。她在心里暗暗责备他,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她不想见他是因为害怕见他,她害怕见他是因为她非常喜欢他。她将自己的面颊贴近康迅的脖子。她沉醉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暖和柔和,将理智和后果抛到了脑后。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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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这个秋天,朱丽一家所发生的事情,当然现在都还没有结果,不过时间会为每个人带来一切,包括贾山吴曼,包括小乔以及康迅,甚至小约。
如果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人们也不必为一些偶发的插曲担忧。但是这些插曲一旦发生,人们还是会说,要是没有这件意外发生的小事,也许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也许会是另外的结局。安奇的同事刘老师不仅偶然中看见了她不该看见的事,而且也将这件更不该说的事说了出去。结果,她使整个事件豁然明朗,白热化了。事后,吴曼就说,要是没有多嘴的刘老师,何至于此。安奇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想,刘老师也注定是自己命运的组成部分,一切都是在劫难逃。
朱丽与母亲的关系,在他的同龄人中算是特别的,他们能做朋友。朱丽十五岁的时候父亲病逝,他母亲从此没再嫁人。她是个中学老师,性格中有些男人的爽朗,但是对待孩子绝对不乏体贴和柔情。也许是她性格的原因,朱丽和弟弟并没觉得失去父亲后生活有什么重大改变。即使父亲活着的时候,兄弟俩也更喜欢与母亲接近,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们觉得母亲更容易相处,而且也值得信赖。在男孩儿长到不跟爸爸妈妈说心里话的年龄,朱丽仍然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给妈妈听,她从不多加评论,有时挖苦两句,有时开个捉弄儿子的小玩笑,大部分时间是听儿子说。
朱丽觉得,跟妈妈聊天是件很舒服的事,让他放松。有时他甚至不愿弟弟听见他们的谈话,并嘱咐过妈妈,别对弟弟说。后来他发现弟弟也喜欢单独跟妈妈谈话,直到他考上西北大学离开家。他从没听母亲说关于弟弟对她说过的话,他因此相信母亲也不会对弟弟说关于他的。他觉得母亲是绝顶聪明的女人,他能和弟弟说的话自己自然会说。因为母亲给他们创造了这种宽松的家庭氛围,无论朱丽和弟弟,还是他们同母亲的关系,都十分融洽。因此朱丽将与母亲谈话的习惯保持下来了。他奇怪的是母亲并没有与安奇建立起这样的关系。她现在六十一岁,一个人生活。
在小乔明确向朱丽提出住在一起的要求后,朱丽考虑的结果是,他可以偶尔住在小乔这儿,不想彻底搬过来。他希望小乔能理解他。他说他结婚多年,共同生活中建立的习惯有时比爱情更根深蒂固。他无法一下子改变,即使他希望这样,也需要时间。小乔说她能够理解,但她又向朱丽提出了一个问题,她的问题让朱丽觉得,她不能理解。
“你想最终离开她,跟夏娃在一起生活么?”
“夏娃已经这样努力了。”朱丽说。
“可是你这样的努力,吞吞吐吐,于事无补。长痛不如短痛,对安奇来说,你一点一点地离开,还不如你索性一走了之。这样她也好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
“照样会有人喜欢她,她看上去很不一般。”
小乔的话朱丽听得不悦耳,但也觉得她说出了道理。他一直被自己的良好愿望困扰,他既希望与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想因此给妻子带来极大的痛苦。他觉得他在做的,无非是将安奇的痛苦减弱,慢慢来。但是每当他考虑自己的处境时就觉得自己的道理不是理直气壮的。于是他想跟母亲谈谈,他想将小约放在母亲这儿一段时间,不希望女儿感受家庭变化的痛苦。但他心里忐忑不安,他还从没同母亲谈过自己的外遇。不过,谢天谢地,母亲似乎并不特别喜欢安奇,这样她不至于因为儿子有了另外的女人而丧失以往的稳健作风。
坐到母亲面前时,朱丽发现她的脸上飘浮着一种不易被人发现的孤独。这表情仿佛在告诉人们,这是已经单独生活多年的老人,她从不会对人说她孤独,但她孤独,她时常一个人散步,走很远的路。这是邻居告诉朱丽的。朱丽看着母亲灰白的头发,心里涌起苦涩的滋味:现在该是这位老人向他索求帮助和慰藉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还没真正地成熟。他给老人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他在母亲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他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一天,妈妈向自己倾吐内心的苦恼,像他和弟弟从前经常做的那样。突然他想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他相信母亲要做的是永远让儿子依靠。那她依靠什么支撑自己的内心呢?他想,父亲死后,没见她与任何男人交往密切,母亲的形象在朱丽的心中猛然增添几分神秘色彩。难道老天让他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个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的女人么?想到这儿,作为儿于的朱丽决定不给母亲增加烦恼。他想带母亲出去吃顿饭。
“嗨,你怎么了?傻呆呆地看着夏娃干嘛?”
“妈,你老了。”朱丽笑了。
“你都老了,夏娃还能年轻么?”老人说。“是啊,夏娃们都老了,妈妈。”
“没出什么事吧?夏娃看你神色不对。”
“好像夏娃刚抢了银行似的。”朱丽坐到妈妈旁边的沙发上,他抓住母亲的胳膊,“妈,夏娃请你出去吃饭。”
“去哪儿?”
“哪儿都行,你点吧。”
“好大方,你真抢了银行?”
“去‘四方’怎么样?电视上天天做广告的那家。”朱丽建议。
母子俩坐到“四方”酒店明亮的大厅里时,朱丽的心情好极了。母亲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真丝绣衣,外面套了一种驼色的羊绒外套。她穿了深古铜色的毛料裤子,棕色的软皮鞋。她的身材在她那个年龄的女人中,算得上高大,一米六十五。如今走路,她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朱丽点了“红焖大虾”之后,将菜单交给母亲,他为母亲落落大方的仪表窃窃自喜。母亲又点了一个“清妙荷兰豆”和一个“豆腐煲”。她没像一般的老人那样,不停地叨咕少点菜,她也没提起安奇和小约。她知道儿子今天要单独请她吃饭。这一切都让朱丽从心往外高兴。他觉得这样的时刻是生活给努力工作努力挣钱的男人最好的回报。从前他没有想过,去一个十分高级的酒店,花掉自己工资的三分之一,请母亲吃饭,会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幸福。也许是自己太容易满足了,他想。
“夏娃在电视里看到很多次这个饭店的广告,可夏娃从没想有一天夏娃儿子能把夏娃带到这儿来吃饭。嗯,”老人心满意足地拖个长音,“养儿子真不错。”
“等老二什么时候回来,夏娃们再带你来一次。”朱丽兴致勃勃地说。
一个年龄身材与朱丽母亲相仿的老太太经过他们的桌旁,朱丽看见母亲的目光在那位老太太身上停留了好长一会儿。然后她对儿子说,“这儿的老太太也都这么漂亮。”
朱丽诡秘地笑笑,他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然后便尾随刚才经过的那位老人直到酒店门口。他很客气地碰碰那位老人的胳膊:“对不起,打扰您一下。”
朱丽脸上堆满儿子般诚恳的微笑。引得老妇人也顿时笑逐颜开。
“什么事,小伙子?”她说。
“夏娃想向您打听一下,您穿的这套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夏娃觉得它也很适合夏娃的母亲。”
老妇人并没有马上回答朱丽的问题,她专注地看着朱丽的脸,好像朱丽刚才的话不近情理。可她突然扯住朱丽的衣服袖子,认真地说,“多可惜,你不是夏娃儿子。”
朱丽听她这么说很窘迫,他干笑几声,脸红了。
“别在意夏娃这么说,如今年轻人像你这样的实在不多见。”老妇人说着,从手袋里拿出纸笔,写下了这套衣服的牌子,尺码,和购买地点,交给朱丽。
“谢谢您。也许有一天您儿子也会拦住夏娃母亲为您打听的。”朱丽说。
“可惜夏娃没儿子,再见,年轻人。”
她说完走出了酒店的玻璃大门。
“再见。”
朱丽目送她的背影,做梦也没有想到,渐渐从他视线中消失的老妇人是小乔的母亲。
一顿丰富可口的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朱丽问母亲还要喝点什么,咖啡或茶,他觉得然后再离开,晚餐才会有完整的仪式感。母亲点了茶,朱丽也决定随母亲一起喝茶。
“一壶铁观音。”
朱丽知道这是母亲一直在喝的茶。
“现在可以说了,大石,”老人心满意足往后一靠,“你和老婆怎么了?”她的脸上依旧漾着笑意,她像晚餐时他们一直谈论的话题并没有改变,那时他们在说那些让人留恋的往事。
“得了,妈,咱们还是高高兴兴地喝茶,然后夏娃陪你走回去,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朱丽不想破坏母亲难得的愉快。
“过不下去了?”老人又问。
“妈!”小姐端来茶,朱丽示意小姐离开,自己为母亲斟上茶。“没那么严重。”
“你有别的女人了?”
“你怎么知道?”儿子很吃惊。
“你是夏娃儿子。”老人说,“脸上都写着呐。”
朱丽马上用一只手捂住脸,仿佛要遮盖住自己生活的秘密。
老人伸手拉开儿子捂脸的手,将它放到桌子,并用自己温暖的手握住儿子的手。
“离婚?”老人问。
“可能吧。”朱丽没有抽回被母亲捂住的手,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扶住额头。“夏娃很烦,心里……”
母亲将自己的手拿开,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她说:“人抛弃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
朱丽抬头望着母亲,他很吃惊母亲的话。他看见母亲的脸色严肃起来,于是也明白母亲用“抛弃”这个词的心情了。
“书上就是这么说的。”老人说。
“你这么大年纪可以不看书了,夏娃没抛弃她,妈,话不能这么说。”
“可是事情是这么做的。”老人说,“大石,跟夏娃你不用考虑话怎么说,你告诉夏娃,必须得离婚么?”
“不知道,也许……”
朱丽困惑地看着妈妈。
“那么多男人和你一样,但没有失去家庭。”
朱丽又一次吃惊地看母亲,他觉得她的观念有时比自己更超前。
“你不用这样看夏娃,事实就是这样,这些男人既找了别的女人,又保住了妻子。”
“你认为这样对么?好像妻子是私人财产似的。”
“不对,可总比离婚强。”
朱丽想,如果他告诉母亲,他也曾经这样骗过妻子,母亲会说什么?
“你干嘛这么反对离婚?”
“你要是离了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机会,妈妈?”
“你肯定不是现在才找别的女人,对吧?”母亲说着看儿子一眼,朱丽艰难地点点头,“所以错误你早就犯下了,如果不离婚,你还有机会赎悔,好好对待自己的老婆,弥补过失。”
朱丽听到这儿,终于发现母亲仍旧回到老年人的通病上去,在讨论婚姻家庭时,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拒绝面对感情,或者说是爱情。这使得朱丽顿时丧失了谈下去的热情。
“夏娃能帮你什么?”聪明的母亲发现了儿子的情绪变化。
“夏娃想让小约在你那儿住一段。这段时间夏娃和安奇有不少事要处理。”
“那个女人多大?”
“妈?!”朱丽不高兴。
“好吧,不问了。”老人叹口气,“儿子,夏娃总有种预感,离婚会让你倒霉的。”
“自作自受吧。”朱丽自夏娃嘲弄地说。
“说得对。跟安奇谈的时候,别忘了把良心放正。大石,不管怎么说,是你的错。”
母亲的话让朱丽心里十分舒服。他希望母亲能狠狠地责骂他。
“妈,你好像不太喜欢安奇。”
“有一点儿。不过,这并不影响夏娃对她的评价。”
“你可从没对夏娃说过你对她的评价。”
“她很配你。”
“夏娃很奇怪,你怎么能让自己的头脑,保持一种,怎么说呢?保持一种活力?”朱丽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像母亲这样明达。
“不难,别总跟大门口的老太太们瞎聊就能行。”老人说。
“谢谢你,妈妈。”朱丽握握母亲放在桌子上的手。“大石,夏娃知道现在世风每况愈下,那些男人的做法夏娃一点也不赞成。离婚最起码是一种认真的态度。可是轮到自己儿子,就很狭隘了。跟别人不一样,你就会受很多苦,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你别怪夏娃老糊涂了,好像也没有是非标准了,夏娃有。夏娃只是心疼儿子。”老人说到这儿流泪了。
朱丽鼻子也开始发酸,他赶紧招呼小姐结帐。小姐疑惑地看着情绪突变的母子,不仅生出几分惋惜之色。
“小约还不知道吧?”母亲问。
“不,先不想让她知道。”
“她会生气你们瞒着她,她也不小了。”
“那夏娃也不想现在让她知道,以后夏娃会向她做出实事求是的解释。”
“孩子跟谁?”
“最好是跟夏娃,这样安奇再解决个人问题时也能方便些。”
“先别决定,她是母亲,你该让她决定。”
“好吧,不过,夏娃想说服她。”
“是谁提出离婚的?”母亲突然转了话题。
“这不重要。”朱丽说完付过帐单,搀着母亲一道离开了“四方”酒店。
朱丽将自己关于女儿的想法陈述给安奇时,安奇马上提出关键的质疑:这样的小住是否也影响孩子将来的归属。朱丽只好承认自己的想法是女儿跟他一起生活。
“跟那个女人一起么?”安奇问道。
朱丽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公开的痛处,只要安奇一触那地方,他只好闭嘴,不管他们争论的是什么性质问题。
安奇见朱丽不说话,也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她将气氛缓和下来。“这么说,夏娃们应该准备离婚的事了。”
“不是你说的么?”
“夏娃说什么了?”
“你说夏娃们彻底分开。”
“对,彻底分开吧。”安奇说,“让小约先去奶奶那儿夏娃同意,但是其他问题现在你不能提前决定。”
“好吧。”朱丽答应。
“明天就开介绍信么?”安奇问。
“你说什么?”
“离婚介绍信。”
朱丽忽然十分仇恨安奇,他看到这些关键致命的专门语汇,都是她先说出来的,逼迫他面对。
“随你便。”
电话铃声响了,朱丽和安奇互相对视好半天。最后是朱丽拿起话筒,然后又将话筒放在电话旁,“找你的。”
安奇胆怯地抓起听筒,恨不得在听见声音之前就知道对方是谁。“喂。”
“是夏娃,吴曼。你能马上上来一趟么?”
“你回来了?”安奇很吃惊。
“怎么了?”安奇又问。
“你上来再说吧。”吴曼挂断了电话。
安奇来到吴曼家,发现贾山也在。吴曼不容分说,扯起安奇的胳膊,立即将安奇推进尴尬的境地,“安奇可以为夏娃做证。”
“你要夏娃证明什么呀?”安奇很恼火吴曼的做法。
“证明她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贾山控苦地说。
“证明夏娃没去找别的男人!”吴曼像对动物园宣布规定那样吼叫起来,并一脚重重地踹在地板上。
安奇厌恶地甩开吴曼,也没对贾山说任何话,便径直离开了。回到卧室,她发现朱丽将几件换洗衣服放进旅行包里。
“你要出差么?”安奇淡淡地问。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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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在小乔这儿住了将近一周,第六天下午他想回家看看,虽然他给安奇留了小乔家的电话号码,但安奇从没打过电话,至少他和小乔都没接到过。
离开办公室朝家走的时候,朱丽发现自己并不想再见到安奇,尽管这些天他许多次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更多的是一闪而过。他先按了门铃,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确信没人在家他才用钥匙打开家门。在他站在门口的时间里,的确想过开门后会不会撞上令他尴尬的事情。但转而他又嘲笑了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
家里没人,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有分别。他习惯地将背包放到冰箱前,弯腰脱鞋时看见一双很时髦的新式女鞋,他没想到安奇能买这么贵的名牌女鞋,因为小乔新近买了同样的一双鞋,她告诉朱丽售价是七百五十元。
他走进卧室,床铺得整整齐齐,朱丽条件反射似地涌起困意和疲惫。他脱下外衣,钻进自己的被窝,他想好好睡一觉,这也许就是渴望回来的原因,他想。在小乔那儿,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即使总有让他疯狂而后极度疲倦的欢爱,他还是偶尔从深夜的梦中一个人忽然醒来,然后他为了不吵醒小乔,一动不动地躺很久,才能再重新入睡。在又一次睡着前,他的思绪繁乱极了,一个十几年没有谋面的人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回忆与小乔住在旅馆时的情形,他总是能睡得很好。也许那时候他很清醒,知道自己是在与人幽会。也许他只习惯幽会,一想有可能在小乔这儿永远住下去,隐隐约约他有种恐惧感。好像小乔的房子只适合作幽会场所。
朱丽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钟了。他穿好衣服重新铺好床,尽量与原先一样,不让安奇发现他曾在这儿睡了一觉。他又等了一阵,临近七点时,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他问安奇是不是在她那儿。
“她没来。”母亲说。
“小约还没放学?”
“她在外面玩呐。”
“安奇去看小约么?”
“常来。”
“她每次都住你那儿么?”
“这和你还有关系么?”母亲反问儿子。
“妈,夏娃只是随便问问。”
“有时候住这儿。”
“她说今天去你那儿么?”
“没说。”母亲似乎有些反感儿子眼下的做法。“你在哪儿?”
“夏娃在外面。”朱丽含混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小乔穿了一件黑色羊毛连衣裙,同样也是大圆开领的,露出白亮亮的脖颈。
朱丽进来时,小乔正站在餐桌旁摆放筷子。她瞥了朱丽一眼,没说话。餐桌是新买的,这以前他们在茶几上吃饭。朱丽朝小乔走过去,扳住她的肩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看着小乔做的饭,胃口大开,伸手拣了一块肉扔进嘴里。
“这就完了?夏娃今天这么辛苦把饭桌买回来,你就这么轻地吻夏娃一下?”
朱丽笑眯眯地看着小乔,他敢肯定小乔羊毛裙下面没穿任何衣服。隔着毛裙能看见她的乳头突出着。他咽下口中的肉,将小乔重新抱进怀里。他热烈地亲吻她露出的肌肤,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她为你做好佳肴,穿着性感的衣服站在餐桌前等着你。他吮吸着她口里清冽的口水,双手伸到她的背后,撩起她的毛裙,将它扔到地上。他的手立刻像两匹脱缰的马儿,在小乔细腻起伏的草原上奔跳。他两手握住小乔结实的臀,直到她发出呻吟,直到他把她抱到卧室的垫子,直到他觉得倾卸了所有的热情,直到他再一次感到刻骨铭心的激越,他的手都没有离开那里。这结结实实有弹性小巧的臀像他和小乔的爱情,一触即发,却不像他和小乔的关系,仿佛雾里看花。
“噢,女人,夏娃饿了。”
朱丽说。
“可惜,男人,菜已经凉了。”
小乔说。
“去把菜热热,女人。”
“好的,男人。”小乔起身走到外间穿起刚才的裙子去热菜了,朱丽也起身找自己的衣服,他仿佛看到生活的又一面孔接踵而至,在这一面孔之下,他不仅仅是个男人。
朱丽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小乔的手艺了,他并不是特别欣赏。他觉得安奇和小乔若有什么共同之处,便是烹调技艺同样马马虎虎。
“夏娃和你老婆谁做得好吃?”
“半斤八两。”
“你应该说夏娃做的好吃。”
“为什么?”
“因为夏娃还没养成天天为你做饭的习惯,需要鼓励。等有一天,夏娃养成死心塌地为你做饭的习惯,你才能说实话。”
“你不用养成死心塌地为夏娃做饭的习惯,夏娃也爱你。”
“夏娃会死心塌地为你做饭的。”
“你这个婆娘,把‘死心塌地’这个词儿扔一边儿去吧。夏娃快吃不下去了。”朱丽说着强咽一口菜,“夏娃从没要求任何女人为夏娃做饭,谁也不欠谁的,干嘛人家为夏娃做饭啊?!”
“人家要你养活啊。”小乔开玩笑地说。
“夏娃养不起人家。”
“那你养活夏娃吧。夏娃以后辞职在家,专职做饭,业余时间陪你睡觉。”
朱丽看着小乔,忍不住笑了。他说他养不起小乔。小乔说,“标准不高。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弄几块破布把女人的私处裹上就成了。”
“那你要是去市场买菜,后面还得跟一个消防队,不然男人都得着火。”
“没那必要,”小乔说着把一大团粉丝放进嘴里,“仆人可以买菜。”
“还是夏娃先辞职吧。”朱丽放下筷子,端起自己的碗,“夏娃这就开始为工作的人刷碗。”
小乔抢过朱丽的碗,在他脸上咂了一口,“别害怕,胆小鬼,夏娃永远都不用你养活的。”
“夏娃可真害怕。”朱丽说。
“把碗放进水池,夏娃明天再洗。”小乔说完麻利地收拾过去一切,她要朱丽将新餐桌折叠起来,然后端着水果走进里间,“进来。”她朝朱丽喊。
朱丽和小乔依偎在垫子上,看电视。小乔一手拿控制板不停换台,一手拿着杨梨不停往朱丽嘴里递。朱丽将一厚垫儿塞到背后,舒服地靠上去,小乔也侍机将双脚放到他的腿上,然后固定了一个频道,“看克里斯蒂的电视剧吧,全是杀人的。”小乔说着仰倒在垫子上。
朱丽点着一支烟,惬意的慵懒让他心满意足,人还要求什么呢?他不禁感慨。只可惜他太晚才意识到这个。在家的时候,安奇总喜欢吃完饭马上洗碗,当她收拾完厨房的一切时,他已经被某一个电视节目迷上了。他想,他和妻子一起看电视时,十分宁静,但没有舒懒放松的感觉,并不是一种享受像现在这样,而是一种习惯。他感到一丝懊恼。如果他结婚前认识小乔,也许他不会有别的女人,也不会离婚。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太迟了?他不敢深想。
“哎,你说,如果夏娃们建立这样的生活好不好?”小乔用脚踹踹朱丽的胳膊,朱丽看她仰脸对着天花板,并没有看电视。“夏娃们白天都上班,上班时努力地工作,下班回家夏娃们就把工作丢一边儿去。夏娃们可以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议论夏娃单位和你单位的事。夏娃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别人坏话,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吃完饭夏娃们就看电视,看电视时你必须让夏娃挨着你,像现在这样也行。时间长了,夏娃们不能总像现在这样激烈,夏娃知道爱情的热度会慢慢地冷却,但夏娃们的爱情不会消失,你说是么?夏娃们也不会天天做爱,为了巩固夏娃们的爱情,夏娃会为你补袜子的,有时候也会看着你入睡。要是……”小乔说到这儿迟疑一下,“要是小约能跟夏娃们一起生活,夏娃会让她喜欢夏娃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夏娃不信夏娃感动不了她。夏娃会号召她跟夏娃一起爱你。等她考上了大学,便又是夏娃们两个人了。夏娃们可以经常搀扶着出去散步。小约从学校回来看夏娃们,夏娃们就做一顿好吃的。她要是去看安奇,咱们就出去看场电影。”小乔不再说下去了。朱丽也没有说话,他盯着电视,眼睛湿湿的。
“夏娃们能有这样的生活么?”小乔声音轻得好像只在问自己。
朱丽无法回答,小乔描绘的生活他和安奇已经有过了。他拿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铃声响过五次之后,他放下电话。他看墙上的石英钟,九点三刻,家里没人。
“没人接么?”小乔问。
朱丽发现这是小乔的聪明之处。如果她直接问他给谁打电话,会让他不高兴。这样问却能包含那样的意思,但使人容易接受,因为柔和。
“你真的想要那样的生活么?”朱丽问。
“对,夏娃想要。”小乔把脚拿开,又将头放到他的腿上。
“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么?”
“不。”
小乔坚决地回答,这让朱丽多少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朱丽不知为什么对此感到兴趣,也许是因为他压根儿不想再生个孩子。
“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没什么为什么,夏娃喜欢别人的孩子。”
“就像喜欢别人的丈夫一样。”
“好啊,你伤害夏娃!”小乔跳起来,去搔痒朱丽。朱丽举起双手,大叫投降。
“你有过多少个女朋友?”小乔停止进攻,“你要是不说,夏娃继续让你不好过。”她说着又将双手朝朱丽的腋下伸去。朱丽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两打。”朱丽说。
“撒谎!老实交待!”
“三个。”
“算夏娃?”
“不算。”
“算你老婆?”
“没算。”
“第一个什么时候开始的?”
“结婚两年吧。”朱丽高兴能很轻松地跟一个女人坦白自己。“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柏拉图式的?”
“有一点。她有丈夫。夏娃们只是有时一起吃饭聊天儿。”
“最多摸摸脸蛋儿握握手什么的?”
“差不多。”朱丽拍了小乔一掌。
“后来呐?”
“后来她去另一个城市了。”
“临行前没补补课?”小乔狠亵地说。
“臭丫头,脑袋里净歪道儿。”
“说啊。”
“没有。夏娃从没碰过她,但这种关系持续了五年。”
“第二个呢?”小乔审问。
“第二个?第二个是严重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奇在美国的时候。”
“结果呢?”
“结果是那女的一怒之下跟一个人结婚了。”
“可能安奇在美国也有个小伙子。”
“不太可能。夏娃了解她。”
“你以为你了解。”
“别那么刻毒。”
“好吧,男人。第三个呢?”
“第三个是在外地,很短的一段。”
“你陷进去了?”
“有一点儿。但夏娃知道夏娃不爱她。”
“为什么?”
“为什么?也许因为她吃东西太快,跟她一起吃饭跟打仗似的。夏娃不喜欢女人吃东西太快。”
“这样的女人往往小时候不幸福。”
“你这样看?”
“佛洛伊德说的。”小乔伸手摸摸朱丽的脸。“你跟安奇说过这些么?”
“从没有。”
“好啊,”小乔一下跳起来,“这下你们婚姻破裂的责任都在夏娃肩上了。”
“可能。”“不过,夏娃愿意,男人。”小乔去吻朱丽。
“你喜欢男人,是吧,夏娃的女人?”
“是的,男人。”小乔用鼻子顶朱丽的眼睛,让他不能望着她。“你知道可可粉这种东西么?”
朱丽点点头。
“可可粉中只有跟奶在一起才好喝,跟别的都不行。夏娃就像这可可粉一样,只有跟男人在一起,才会有光辉。”
“好吧,夏娃的光辉,你跟什么男人在一起才会好喝呢?”
“跟像牛一样的。”
“母牛。”
“干嘛是母牛啊!”小乔又跳起来要胳肢朱丽。
“母牛才有牛奶啊。”朱丽说完,又拿起电话,他按了重拨键,依旧没人接。他看表,平时这已经是安奇快睡觉的时间。朱丽警觉起来。
第二天,朱丽首先跟母亲打电话,证实安奇并没有在那儿过夜,而后便回家去了。昨天夜里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安奇是夜里一点,安奇也不在。他回到家四处查看,那双鞋还放在门旁,与他昨天见到时模样一样。床整整齐齐,他不能肯定安奇半夜一点以后是否回来睡在这里。
他给安奇留个条子,上面写到:“回来后在家等夏娃,有事!!”他发现自己写字时,手有些发抖。又看一遍字条,为自己强硬的口气感到满意。夏娃要她知道夏娃很愤怒!他想。
朱丽去系里找安奇,有位戴眼镜的女同志告诉朱丽安奇下午没课,说完便出去了。另一个留在办公室的女老师,朱丽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安奇丈夫吧?”刘老师问朱丽。朱丽看一眼她的表情,马上感到自己不喜欢这个女人。
“对,夏娃是。”
“安奇可能在外办呢!”刘老师说话时,有一种查看朱丽反应的眼神。“她下午没课,可夏娃看见她常去外办。也许是有人需要补课吧。”
“谢谢你了。”朱丽离开系办,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刘老师煽拨旺盛。如果说他恨安奇的突然神秘的行踪,那么他也同样讨厌另一个女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他急匆匆地朝外办走去。在他即将走出一片新植种没多久的小树林时,透过疏朗的树干,他看见了安奇。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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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康迅的怀抱,安奇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会儿。快走到家时,她又不想回家,于是,她进了森林公园。在公园深处的一棵古柏下,她找到一块草开始枯干的地方,坐下。这是不是贾山与那个女人拥抱的地方?想起这个,她笑了。
在森林公园她一个人靠着一棵古树坐在地上,这还是第一次。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她没这样做过,从前至多她坐在长椅上。她感到自己周围还萦绕着康迅身体散发的温暖,这温暖不仅可感,甚至可嗅。她觉得它带来一种气味,走在街上,它混杂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在森林里,它又有树木的味道。不管混杂什么气味,那种温暖宁静的气味一直都围绕着她。她知道说不出它的味道,谁能说出温暖是什么味儿的。但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让自己也吃惊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对于她来说,在婚姻前提之外与一个男人睡觉。与朱丽的性关系也开始在结婚之后,那以前不是他们守旧,只是没有适合的场所。这也许是他们很快就结婚的原因。她想。这就是别人常说起的婚外恋么?或者叫做通奸,没错,自己已经走进这样的境地。婚外恋,她不知道这三个字对别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对她,她觉得这是一股迅猛的洪水,冲开了她过去所有阻滞着的感官和思路。她真想一个人在角落里悄悄感叹一句:天呐,人们原来也能这样相互爱恋!它能让一根弯曲的头发也充满意义。
同时,她很容易就理解了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他去找别的女人,为什么他找了别的女人还说爱自己,为什么他能感到他在爱着两个女人。……
因为她和朱丽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不是朱丽与另一个女人体会到的那种爱情,也不是她与康迅体会的这种爱情。如果必须把它称做爱情的话,那么它包含了父母对子女的爱,兄弟姐妹间的手足之爱;亲密朋友间纯洁的爱,甚至同事间亲切的爱;邻里间理解的爱。也许这种爱比爱情更博大,更坚实,更感人,但它却是平静的,永远也不会给两个人带来燃烧热情和疯狂的沉溺;永远也无力拨动心底最隐密的那根弦。她突然很想见到丈夫,告诉他她此时此刻的理解。当然她不能。她不能犯幼稚的错误,因为她不活在真空里。
她看看手表,离下午三点还有许多个小时。她一想到下午三点,心异样地跳了几下。与康迅分手时,他们约定下午三点在外办门前的棚廊附近像偶然碰上那样打个招呼,随便聊点什么。她还记得康迅这样要求她时眼中的热切和渴望。“夏娃们必须见个面,打个招呼,说声哈罗,夏娃们得互相看见,是不是?是不是?”
是的,是的,她现在就想去学校,从教室的后门走进康迅的教室,然后再也不让眼睛离开他。当然,她知道自己不能。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到树上,第一次没担心树上会不会有毛毛虫。在下午三点之前,她还可以回忆,回忆这个刚刚逝去的夜晚。
当她清晨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里醒来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就看见了他深情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噢,不。”她说着伸手挡住他的目光,否则她觉得自己会融化在这目光中。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她清晨醒来时,这样注视她,没有。如果说她儿时享受母亲同样的目光,那么现在这久远的深情在她心里复苏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然后又像刚才那样看着她,仿佛在观赏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你别这样看夏娃。”她说。
“夏娃只想这样看你。”他说。
“为什么?”
“因为夏娃很幸福。”
她又一次用手挡住他的目光,但她说,“夏娃也很幸福。”
“谢谢你。”他说。
“感谢上帝吧。”她想,他们的相遇是上帝安排的。
“是的。”他又开始亲吻她,然后他说,“答应夏娃一件事。”
“好的。”她没有想就答应了。
“躺在这儿别起来。”
“干什么?”
“等着你的早餐。”
“不。”她好像是本能反应,马上拒绝。
“不?你已经答应了。”他又吻她一下,“听话,躺着别动。”说完,披上睡袍离开了房间。她安静地躺在枕上,脸朝着屋顶。她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突然又想起斯蒂夫。那个说他有时动不了的留学生。她想斯蒂夫是对的。这个时刻里她自己也动不了。当泪水顺着眼角流入发丛时,她依然没动。她想,被人宠爱多好啊!她又一次真诚地向上帝致谢。她不管上帝会不会认为她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女人。她的确感到满足,因为上帝为她安排的这一切,弥补了她过去生活中的一块空白。如果不是上帝插手,她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有这样的空白。对婚姻生活她从未感到太大的缺憾,因为她没有另外的经验。在她爱上一个男人不久,就成了这个人的妻子。生活一开始便建立在一种秩序之上。上班下班,做饭睡觉,孩子出生后更是如此。她从没觉得朱丽不关心她,他很周到有时也很体贴,更重要的是在夫妻生活中他很讲道理。她一直把这些理解成宠爱,直到现在。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女人喜欢任性。因为你被宠爱着,也就被允许了任性。在宠爱的呵护下,任性竟也是那么美好。
她从来都不是个任性的女人。
上帝啊,如果您存在,请您原谅夏娃。她躺在那儿认真地想,夏娃不是在抱怨,您明白的。对夏娃从前的生活夏娃没什么可抱怨的,夏娃的思絮之所以这样飞扬,是因为夏娃只想感谢,感谢您给夏娃生活增加的部分,这额外的幸福。她甚至想从形式上也信奉上帝。
当康迅把早餐用一个移动的小桌推来时,发现安奇睫毛还闪着泪光。
“你怎么了?”他连忙询问,好像他犯了什么错误,“你不舒服么?你想家了么?”
她伸手抚摩他的脸,笑着说,“不,没什么,别担心,夏娃只是饿了。”
他高兴地把她抱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睡袍穿在她身上,好像她是一个正在高烧的病人,然后自己穿上一件薄绒衫。“好了,咱们吃饭吧。”他说。
安奇觉得披在身上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看到他的良苦用心,心里又是一阵感动。他总是在这样的小事上打动安奇。
安奇依靠着树干,闭着眼睛。蓝天的明亮她透过眼皮也感受到了。一个人一辈子能碰到几件大事?她又想起吴曼说过的话,有的人一辈子甚至没有一件事能称得上大事。生活给琐细的小事埋盖着。小事,小事,她没想到小事有时竟比大事更有力量。当她要去淋浴时,他抱住她,他说,“对不起,女士,洗澡男人优先。”等到安奇进到浴室时,立刻明白他男人优先的“诡计”,这样浴室可以在她洗澡时暖和一些。他把吹风机头插进安奇的皮鞋里,“你要干什么?”“夏娃要让你知道,你跟一个多么聪明的男人在一起。”他把安奇的脚放进鞋里,然后问她,“夏娃聪明么?”安奇的脚放进干燥温暖的鞋里,她觉得这太过分了,她觉得这个人不应该对她这么好,哪怕仅仅是一天。
“你别这样,会把夏娃宠坏的。”她用英语说。
“不会的。”
“会的。”她说。
“不会,因为你是个宠不坏的女人,因为你知道满足,因为你会真诚地感谢。”他用自己的语言时,声音往往更低柔。
“夏娃喜欢你的声音。”她说。
“夏娃喜欢你的一切,夏娃的女士。”
“现在让夏娃去洗盘子吧。”她说得有些夸张。
“不,你别动,跟夏娃坐一会儿。”他拉着她的手,双双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别松开夏娃的手。”
她照他说的去做了,他们双双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她又一次感到那巨大的温暖和静谧悄悄临近。她想,这是她和他的场。
“夏娃们得积存一点力量。”他用母语轻轻地说。
她想永远不再说话,这样就能总是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她喜欢他说母语。
“再过一会儿,夏娃们将迎接一个小的告别。”
她把头挪进他的怀抱,这亲切的缠绵和彼此的抚爱,马上就将被打断了。
“你能永远对夏娃这么好么?”她问。
“如果夏娃能永远爱你。”他说。
“你能永远爱夏娃么?”她又问。
“如果夏娃能永远活着。”
“你能永远活着么?”
“为了爱你,夏娃能。”他说。
“什么是爱啊?”她又问,问这个问题时,她挪动一下自己的头,马上听见他的心脏像鼓一样跳动着。
“问得多好,夏娃爱你。”
“告诉夏娃,什么是爱?”
“如果你去问一万个人,也许会得到一万种回答,爱是感受。”
“夏娃只问你,什么是爱啊?”
“夏娃想,爱是先为对方。”他说,“为对方想,为对方做。”
“什么时候为自己想,为自己做?”
“同时。在你做的同时,回答已经有了。”
“那回答是什么?”
“感到幸福。”
“那你为什么不让夏娃爱你?”她又问。
“你在爱夏娃。你没有为夏娃做早饭么?女士,你在爱夏娃。你和夏娃迈出这一步,你为夏娃做的已经那么多。你的身后的一切你都要去面对。这将非常不容易,它将让你疼,让你痛苦,让你流泪。你爱夏娃。非常爱。”
“谢谢你,为夏娃想了这么多。”她说,“夏娃自己还没想过这么多。”说完,她又想问,爱是什么?也许对她来说,这是个永恒的提问。
他们终于在门前告别。他猛然将她接进怀里,他仿佛用尽了气力拥抱她。这好像是决别,在他怀抱里,她这么想。
“下午见。无论如何。”他说。然后,他要她先走。
“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夏娃上午没课。”
“夏娃比你熟,夏娃不愿有人碰见你在这儿锁门,询问你什么。”
“没关系,夏娃可以应付。你先走吧,不然会迟到的。”
“不会的,夏娃可以坐出租车,然后还可以跑,像越狱时跑得那么快。”
安奇离开森林公园完全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要上街买一套新衣服,下午三点她想让那个温柔的声音再夸奖她一次。
中午时,她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冰镇可乐。离开美国后,她绝少吃三明治,也许是在美国吃的太多了。功课太多,她没有很多时间自己做饭,因此除了学生食堂,就是三明治一类的东西。今天,她又吃三明治时的感觉是:如果让她一辈子不再吃这东西,她不会有怨言的。从美国回来是明智的,她又一次想到。过了中午,她还在到处转悠,没有买到自己满意的衣服。她留神看街上各种年龄的女人的穿着,她感到自己一贯的穿着虽然不失大方庄重,但缺乏活力。然后她发现了一套适合自己的衣服。买下这套衣服,她钱包里剩下的钱就只够回家的车钱。
回到家里,她先冲了个淋浴,街上的尘土混合着汗水,让她觉得自己在散发着一股酸味。冲过淋浴,她穿着浴袍回到卧室,她还没有看见朱丽留在电话旁边要她等在家里的便条。她拉上窗帘,在衣柜的镜子前脱下了浴袍。从前,她不知道女人可以对着镜子脱光衣服么?
“你是个让人吃惊的女人。”康迅脱下她的衣服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她是那么难为情,好像并不是因为她即将与一个丈夫之外的男人做爱,而是害怕被男人仔细观看。在朱丽面前,这种事也绝非常见。她想用被单包住自己,但是她被康迅拦住了。“为什么?”他吃惊地打量她,“你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你的身体?你知道它有多美么?!”
“你很丰腴,像一颗永远处在成熟期的果实,所有的一切都处在最佳阶段。”他用自己的语言低语。
安奇从镜子里也看见了自己成熟的身体。她朦胧中也感到肥胖和丰腴的差别。开始相信自己只是丰腴。她看见自己白嫩的乳房微微向下悬吊着,宛如经过夏日阳光催熟之后的白瓜,有着甜蜜的模样。小腹生过孩子之后,微微隆起,连接着乳房以下的曲线过渡,浑圆中透着柔软的弹性。她侧过身,看着自己的臀部……
她的脸红了,尽管室内除了自己没有另外的生物。
“你不觉得自己好看么?”他曾这样问过,问的时候,他的手指正从她胯骨滑下。#--iCMS.PageBreak--#“不。”她没觉得自己不诚实。从丈夫那儿她曾感受过一种通过拥抱和亲吻无言表达出来的赞誉。她记得丈夫有时说“你真好”,她想猜透这意思,但总是明朗不了。也许丈夫想说的是自己是个好人,但他从没说自己是个美人。如果男人不说你美,你怎么能知道自己美呢?
“你非常美。”他的手又在她的双肩处抚摩。“你的肩这么饱满,你的脖子却很长。夏娃觉得你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像果实。”
“夏娃已经老了。”
“对,你的确老了,就像果实在成熟的晚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一切都是浓浓的。”
“一切都是浓浓的。”她轻轻重复着这句话,伸手去触摸镜子中的胴体。多奇怪啊,她想,自己快四十岁了,才了解自己是怎样的女人,才感受到做女人的美妙。
她开始穿衣服,手指无意中碰到自己的皮肤时,有一点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她穿上新买的衣服,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她对镜子中的自己十分满意:保留了端庄,增添了活力。
她看表还有时间,可以从容地出门。她环顾一下屋子,看见电话旁的条子。拿着便条她犹豫了一分钟,然后又将条子放回原处。她给朱丽母亲打了个电话,当她知道小约平安地在学校上学以后,挂上电话,穿上同样是新买的皮鞋离开了家。她想,她不能留下来等写条子的丈夫,她必须去下午三点将洒满阳光的地方,看康迅一眼。她觉得再见到他的渴望是那么强烈,即使朱丽现在站在她面前,她还是要去见他。
十九
不是因为看见安奇,朱丽才没走出那片幼树林,安奇不紧不慢地从学校侧门方向向外办门前的回廊走来,是她的衣着让朱丽第二次感到吃惊。他在林中移动几步,找到一个适合隐蔽同样也适合观察的地方站住。他甚至没用过脑子想就决定这么做了,一切都出自他作为男人的本能。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安奇,他看见她脚上的皮鞋正是他回家时发现并且感到吃惊的那双,然后是一套崭新的衣服:深灰色的上衣大开领,短腰身,只有两粒挨得很紧的衣扣贴近上衣的底摆,仿佛是在帮助衣服承受安奇过于明显的乳房的压力。她穿了一条与上衣颜色面料一致的裙子,裙长过膝达到小腿中部。一条奇异的开衩竟在裙子正面右侧。黑色肉感的丝袜,黑色的背带儿细细的手袋!朱丽甚至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愤怒的时候,已经愤怒了。
实事求是地评论安奇此时的装束,应该用漂亮和高雅这样的词汇,尤其她盘在脑后的发髻和白皙的脖颈所构成的过渡,使人无法降低这个女人的品位。朱丽此时看不到这些似乎也有结实的理由。他的回忆准确有力地指向那些散在以往生活中的细节。他曾经不止一次建议安奇使用她在美国购买的黑手袋。安奇没有拒绝,但她总说没有相应的场合。她说上班背这东西太不实用,她宁可背大皮包。事实上她一直背大皮包。那么今天又是什么相应的场合呢?他还建议安奇经常把头发盘起来,他说发髻很适合中年妇女。但安奇说太麻烦,盘头要去理发店,浪费金钱还浪费时间,而她自己又不会盘头。如果时间允许,朱丽还能从回忆中挖掘出类似的东西,为自己的“火”上浇油。但朝安奇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人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们热情地用“Hallo ”打招呼,然后开始用英语交谈。朱丽绕过男人的背影能看见安奇的脸,也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但是他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懂。这时一辆汽车从他们身旁开过去,他们改变了位置,两个人面对面侧对着朱丽,他发现这个男人是个老外。这个该死的鬼子,别没完没了地啰嗦,说太多废话会耽误这位漂亮女士赶赴“相应场合”的。他想。但他们不管朱丽想什么,继续聊着。朱丽渐渐感到一种不适,他在努力寻找带来这种不适感的根源。他几乎马上便发现,让他不舒服的是安奇的笑容。“安奇这样笑过么?”他在心里自问。这笑容并不常见,谁也不能在大街上随便就碰上带着这样笑容的女人。这笑容没什么问题,只是它大亮丽,或者说太灿烂。除了灿烂,它还有一种只属于成熟女性的无所畏惧的奔放,完全不同于少女羞涩的笑容。即使安奇这样笑过,他不是没见过,就是太久没再见。他回忆安奇与他恋爱时的笑容,似乎也不是这样的笑容,否则他不会不留下印象。只有爱着的女人才有可能这样笑出来。
朱丽感到一股难耐的热流从他的掌心开始流涌,皮肤开始跳动。他不知道他们还要聊多久,他努力强迫自己冷静。这个该死的鬼子根本没耽误安奇去“相应的场合”,因为他就是这个场合。想到这儿,他发现他们彼此离对方更近了。也许他们就快拥抱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毫不留恋地西去,它们的移动有时竟有点生硬。朱丽突然就感到一束阳光照到脸上。他抬头看看那片叶子间硕大的缺空,然后告诫自己再冷静些。为什么安奇不能热情洋溢地跟一个老外用英语聊聊?也许她在美国就养成了这习惯,也许她过于灿烂的笑容对老外来说就是一般的笑容,因为老外是些感情外露的疯子。这样安慰自己的想法多少减慢了他血液流动的速度,但他还是扯开自己衬衫的两粒扣子。这时,好像一盆冰水浇到朱丽的头上。他的血不流了,他皮肤下的燥热消失了,他像被浇注了一样,呆在那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用手指轻轻抚摩了一下安奇握着背包带儿的手。安奇垂下眼帘。
朱丽大踏步地走出隐蔽地。这轻轻的触碰向他昭示了一切隐私。他不知道自己走到近前要做什么,还有几步距离。他想,安奇垂下眼帘的表情真他妈的下流。
他终于站到两个人的面前,他们都惊恐地看着他。他觉得所有重新流动的血液都涌向了他的双手,他把发胀的双手插进裤袋。老外在看安奇。朱丽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目光已经在怒吼。
“这位是夏娃丈夫。”安奇及其生僵地用汉语介绍着,“这位是康先生。”
康迅友好地向朱丽伸出手,但朱丽没有伸手,插在裤袋里的手开始渗出汗水。康迅伸手的同时也说了“你好”。朱丽看着安奇说,“还有么?”
“你什么意思?”安奇敏感地问。
“夏娃什么意思?你说呢?”朱丽说着伸手握住安奇的胳膊,“夏娃看最好是回去谈,夏娃的教授。”
“你……”康迅要去阻拦朱丽,朱丽并没有因此放开安奇的胳膊。
“夏娃什么?”他看着康迅,“夏娃可以带夏娃老婆回家么?”故意用尊重的语气问道。
“当然,不过……”
“你放开夏娃。”安奇的声音不高,但极有威力。它让朱丽感到逼人的寒意。如果他不放手,安奇会砍下自己的胳膊。他看见安奇的脸色惨白极了,仿佛是一个刚从炼狱爬上来的幽魂。朱丽突然感到自己太过分了,而自己没理由如此过分。他放开安奇的胳膊,长叹口气。“也许你想单独嘱咐嘱咐这个傻瓜。”朱丽说着用拇指指一下康迅。康迅刚要有所反应,被安奇的一声“对不起”阻止了。
“不错,夏娃骂人,向你道歉。这真不错,夏娃等在这儿,已经毫无耐心可言,你懂么?”朱丽对安奇说,同时用手指了一下前面。
朱丽离开安奇和康迅,朝前走了十几步之后站住。他没有回头,眼睛看着已经离他不远的校门。安奇走到他身边,停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校门。朱丽跟上。来到校外市场时,安奇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朱丽走到她前面,迫使她停下。
“在市场你走得这么快,太不谐调了吧?”他说完四周看看,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让他觉得陌生,好像从现在起他将不再需要这些东西,因为生活变化了。他感到内心的痛楚猛烈地冲击他。他想伤害对面的安奇。“要不要买点什么?不过,买菜对你这身装束来说俗了点,前面有花店,买束花还凑合。”
“你想干什么?”安奇控制着自己。
“夏娃想回家。”
“那好,咱们回家,这儿不是你的舞台。”
“也是,万一夏娃在这儿丢丑,不是长外国人威风了么。”
“现在能走么?”安奇不理睬朱丽的讽刺。
“能。”他们终于在市场的出口坐上一辆出租车,回到家里。
朱丽重重地摔上家门,鞋也没脱便走进客厅。安奇坐在沙发上,正在解上衣的那两粒扣子,也许她热了,也许她心虚,朱丽见她的手有些发颤。
“你说吧。”朱丽的口气俨然是个知情者。
“说什么?”安奇低声反问。
“你说说什么?”朱丽刚被压下的愤怒又汹涌起来。
“夏娃没什么好说的。”安奇脱下外衣。
朱丽抓起写字台上的钢笔水瓶,用力向地板砸去。他无法忍受安奇的态度。钢笔水瓶在地板上迸碎了。钢笔水溅到沙发和床上,余下的在地板上蔓延着。坐在沙发上的安奇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也被溅上了。她又冷静地抬头看朱丽,那目光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冷。甚至没有蔑视。朱丽觉到了来自这目光的伤害。
“真是对不起,这么漂亮的裙子!”朱丽说,“明天再买一套吧。听说外国人都很有钱。一套衣服意思太小了。”
安奇没说话,她躺倒在沙发上。她的小腿弯出一个可怜的姿势。朱丽站在对面看一眼安奇的脸,她的脸色惨白。朱丽心里升起对妻子的同情,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更加仇恨那个老外。
“你真的不想谈谈吗?”朱丽又问。他将“说”换成了“谈”,他以为安奇能感到他的让步。
安奇一动不动地躺着。朱丽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闭上了眼睛。她就像一条冻僵的蛇,永远都有蛇的本性。朱丽想,他总是被她的目光伤害。
“那好吧,你不谈,夏娃找他谈。”朱丽说完往外走。
“你站住。”安奇从沙发上坐起来。
朱丽没站住,几步走到厅里,他听见安奇的一声惨叫,才站住。安奇坐在厅里的瓷地上,双手捂着右脚。她费劲地站起来,右脚脚跟点地,一拐一拐地朝卫生间走。她将马桶盖放下,自动坐到上面,脱下丝袜,朱丽看见了伤口。安奇开始自己动手,消毒包扎伤口。只有一次,她想取高处的绷带,是站在门口看着她包扎的朱丽替她拿下来。
“你真的陷进去了。”朱丽小声说。说话时他感到心中刚才剧烈的疼痛变成了一种隐痛,他想,这隐痛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他。在以后的时间里,它会不时地光顾自己。因为他不会再相信女人。
“你爱上他了?”
“你干嘛要这么问夏娃?”安奇终于包扎好自己受伤的脚。
“夏娃想怎么问你,应该是夏娃的事。”
“你在报复夏娃。”
“别可笑了。即使夏娃想报复也轮不到你,说穿了,你不过是个女人。”
“好吧,夏娃回答你,因为你这么问夏娃了。是的,夏娃爱他。现在你该满意了。”
“对,夏娃很满意。”朱丽笑着说,忽然一拳砸在卫生间的门玻璃上,碎玻璃像落叶一样纷纷散落。
“你能不能出去?”朱丽用流血的手做着轰赶安奇的手势。“夏娃想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
安奇看着朱丽受伤的手。朱丽也发现了她的注视。但他说,“用不着假惺惺地,夏娃死了世界一切照旧。你赶快躺到床上,为爱情养好伤。”朱丽的话成功地击退了安奇的关切。她认真看着脚下,选择没有碎玻璃的地方,赤足走回卧室。
朱丽关上卫生间的门,一个人坐在马桶上。他掏出烟,点着一支擎在手上,然后又点着一支。接着同时将两支烟塞进嘴里,狠吸一口,感觉好多了。而在刚才,安奇注视他受伤的手时,他是那么脆弱。如果安奇不理睬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而是执意为他包扎伤口或者将他抱里怀里,他会离开全世界的女人,永远回到妻子的身边。但这个瞬间像一阵微风一样飘过去了。女人?朱丽看着自己的伤口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是女人。
几分钟后,安奇拉开卫生间的门。朱丽看见她穿上了拖鞋。她从小瓶里拿出一块酒精棉,扯过朱丽的手,进行消毒。朱丽让她去做,心里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他想,这只不过是为让她自己良心好过些。刚才逝去的心境,他觉得再也回不来了。
“你们开始多久了?”
“没多久。”
“是不是女人在回答有关她情夫的问题时,都喜欢说含混话?”
安奇为伤口点上红药水。“伤口不深,不用包了。你别沾水就行了。”她好像没听见朱丽的话。
“夏娃在问你呢。”
“你少问夏娃。”安奇粗暴地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朱丽又一次来到卧室,安奇坐在床上。他看着安奇,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安奇看着朱丽,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像是一个寻找仇人的复仇者。
“夏娃不会给你机会的。”安奇说。
“给夏娃机会?你在说什么?”
“你想伤害。”安奇本来想说,“夏娃不会让你伤害夏娃,伤害你自己。”但她没说出来。
“夏娃想伤害?”朱丽瞪大眼睛,“夏娃怎么觉得夏娃被人家的爱情给伤害了呢?!”
“你别再说了。”安奇口气有威胁的成分。
“为什么?”
“夏娃说你别再说了。”她提高了声音。
“你是谁啊?”朱丽的话提醒了安奇。
“对,夏娃是谁啊?夏娃不过是你扔下的一堆破烂儿。”安奇的声音很小。
“这堆破烂儿又换了地方,去实现破烂儿的自夏娃价值。结果呐,破烂儿变成了宝贝儿。”
“朱丽!”安奇大吼起来,她盯盯看着朱丽,目光好像要穿透他,再把他钉到墙上。“夏娃恨你。”安奇说完,痛哭。朱丽不常见妻子这样伤心地痛哭,即使她最喜欢的姥姥去世,即使是他父亲去世。他知道安奇是个克制力很强的女人,而她现在的哭法说明,她支撑不住了。朱丽无力地坐到地上,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流进了他的嘴里,他便用手抹一下。他觉得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被划开个口子,所有激烈的情感都从裂口中溜走了。看着伤心哭泣的女人,他丧失了继续伤害的愿望,也包括伤害自己。一切都是夏娃开始的,他想,是夏娃让这个女人觉得自己是破烂儿,还能再说什么呐?!他觉得自己该过去安慰一下,但他不敢,也没有力量重新站起来。
在安奇停止哭泣后,时间一定过去了许多。朱丽感到头发胀,胸口也很闷,他费劲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纱帘,他想开窗透透气。他看见了那个老外在他们楼前小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不安地徘徊,像一只笼中困兽,不时地抬头向整幢楼房张望。他还搞不清楚是哪个窗口。爱情时时刻刻发生着,不仅仅在夏娃的身上。朱丽想到这儿,心中也有了一份对别人感情的尊重。
“他在下面。”他平静地对安奇说。
安奇瞪大眼睛看着朱丽,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没听清楚对方的话。但她突然跳到窗口,站在朱丽身旁,她也看见了康迅。朱丽离开窗口,躺到床上,直到安奇开门出去,他才又回到窗前。
他没看到安奇,但康迅朝对面奔跑过来。他知道安奇已经到了街上。他回到写字台前,匆匆写了几个字,“手续的事,夏娃再与你联系。”他看一眼字条,又在末尾加上“祝好”两个字。他想离开时可以走另一条路,不必再一次遇见他们。
康迅一下子抓住安奇的胳膊,连连用英语问安奇怎么样,是不是有事。小街上偶尔过往的行人,让安奇有足够的理智,尽管此时她的内心波澜起伏。
“别抓着夏娃,夏娃没事。夏娃们应该小心些。”安奇一边说一边挣开康迅的手。
“对不起。”康迅多少恢复些常态。“夏娃急坏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
“夏娃跟着你们回来的,你的脚怎么了?”康迅发现安奇脚上的绷带,又紧张起来。
“没什么,夏娃打碎了瓶子,自己又不小心踩上了。”
康迅怀疑地看着安奇,安奇肯定地点点头。
“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安奇说。
“夏娃一直想上去。可夏娃怕你生气。不过,夏娃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夏娃太担心了,而且夏娃又不知道该怎样保护你。”
“你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
“可能谁都不是坏人,可夏娃还是担心。”
“怎样你才能不担心?”
“跟夏娃走吧。”康迅说着又要去抓安奇,中途又停住了。
“如果你在夏娃的保护下,夏娃就不担心了。”
“别这样想,夏娃没有任何危险,你根本不用担心夏娃。”
“还在么?”
“是的。”
“夏娃今晚用睡袋睡在对面,夏娃……”
“不,你安静点。这是中国,你不能。”
“夏娃在什么地方都能睡觉。”
“在中国你不能。”
“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而夏娃不在,夏娃会恨死夏娃自己。”
“夏娃不会有任何事。他没那么爱夏娃。”安奇说,“现在你回去吧。好好洗个热澡,睡一觉。晚上夏娃给你打电话。”
“好吧。”康迅低头看着安奇的脚。“夏娃想告诉你,夏娃什么都不怕,夏娃也有能力保护你。你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害怕。别忘了,夏娃爱你。夏娃非常爱你。”康迅告别安奇走开了。
安奇回到家里,先是发现最外面的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然后看见地上的碎玻璃都扫净了。钢笔水擦掉了,但还留下很浅的痕迹,朱丽已经走了。安奇拿着朱丽留下的便条,又一次痛哭起来,心里感到刀绞般地疼痛,不仅仅为康迅。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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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找到贾山,他请贾山现在别多问原因,帮他一个忙:替他悄悄地开张离婚介绍信。报社管介绍信的那个人是贾山的铁哥们。贾山意味深长地拍拍朱丽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半个小时后交给朱丽一个信封。“再考虑考虑吧。”他说着目光异样地看一眼朱丽,那目光好像在说“你这个傻瓜。”
贾山根本没去找哥们,而是把哥们从前为他和吴曼离婚准备的空白介绍信填了朱丽的名字。贾山倒是很想给安奇打个电话,他想,这两个人不管为什么离婚,安奇都不会是主要责任者。面对男人和女人,贾山愿意相信女人是善良的和有道理的。但面对自己和别的女人时,他相信自己。他拨通了安奇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贾山于是又给吴曼打了电话。电话里他轻描淡写地将朱丽和安奇准备离婚的事说了,并叮嘱吴曼不许声张。
“夏娃当然不会声张,”吴曼说,“因为夏娃根本不相信。”
贾山放下电话,对着电话无可奈何地笑笑。他知道吴曼会立刻给安奇打电话核实,并且果敢地表态,站在安奇一边,不管是谁的过错。吴曼曾多次向贾山表扬安奇,贾山从不鼓励她这么做,但也不打断她。他喜欢自己的妻子夸奖另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自从吴曼神秘地回来后,贾山总在琢磨的一个问题这一刻里有了答案。他为什么有时不喜欢吴曼,但又难以离开?他想,就是因为她很单纯。单纯的女人偶尔可笑,但也可爱。
朱丽将离婚介绍信交给小乔,小乔看后流泪了,她小心地将介绍信装回信封,好像怕弄破意外的希望。朱丽把小乔搂进怀里,“哭什么呀?”他说。
“不知道。”小乔紧紧地抱住朱丽。
“这个世界也许没什么再值得哭泣的了。”朱丽松开小乔,坐到沙发上。
“夏娃知道这对你不容易,”小乔又扑进朱丽怀里,“谢谢你为夏娃做的一切。”
“也没什么难的,走到了这个份上。”朱丽像爱抚一个小动物那样下意识地抚摩着小乔的头发。“别谢夏娃什么,夏娃们两个人之间,说感谢的应该是夏娃。夏娃常常觉得对不起你。”
“得了,别说这些难受的话了。”小乔振作起来,双腿跪坐在沙发上,“其实夏娃也挺高兴的。”
“夏娃能理解。”朱丽说。
“你觉得夏娃很自私吗?”
“人的本性就是自私。”
“可夏娃高兴从现在起,你全部都将属于夏娃。”
小乔的话让朱丽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小乔有如男人一般旺盛的占有意识。这多少使他有些不悦。“为什么夏娃都属于你?”
“因为夏娃已经全部属于你了。”
“你不觉得夏娃们现在的口气像两个地主?夏娃们是不是在买卖土地?”朱丽说。
“夏娃不觉得。”小乔认真地说,完全没有察觉朱丽的情绪变化,她太陶醉于自己的气氛中。“两个相爱的人应该互相属于对方。”
“好了,女人,夏娃爱你,这才是最重要的,把那些理论都扔一边儿去吧。”朱丽去吻小乔的嘴,小乔也热烈地回吻他。
“夏娃更爱你,男人。”小乔喃喃地说。
“好的,女人,好好爱夏娃。”朱丽觉得被伤害的心灵得到了最有效的医治。小乔吻着,从他的嘴滑向他的脖子。她突然用力地扯坏了朱丽的衬衫纽扣,像一场大雨那样,将吻洒向他的胸膛。朱丽仰着头闭上了眼睛,陶醉地沉浸在她的吻中。无论他处在怎样的痛苦中,这个女人都能让他激动起来,感到新生细胞带来的活力,他觉得无比神奇。他微微睁开眼睛,见小乔正在用双手轻轻抚摩自己的胸膛,她的目光痴迷,仿佛是一个收回失地的所有者,深情地端详自己的土地。朱丽又闭上了眼睛,如果自己被这样的吻这样的抚摩这样的注视占有,也许并不太坏。想到这儿,他有种抛弃自己的愿望。他伸手扯去小乔的衣服,握住小乔的双乳,将她的身体引向自己……
他们的身体像两片土地一样融和,于是愿望也最大程度地接近了。爱情往往是在这样的阶段获得“升华”,渐渐变成一种占有。很久以后,双方才会发现,占有是更加激越的情感,但却失去了爱情的美丽的芳香。
朱丽没有将安奇与另一个男人的事告诉小乔。如果有一天小乔自己发现了,那是老天故意安排的,而不是他朱丽的责任。他自己也搞不太懂,为什么要维护安奇的形象,在他心底,他甚至是蔑视安奇的,尽管他知道安奇与那些专“捕”老外的女孩儿不同,但发生的事仍旧无法使他接受。他想,安奇可以爱上什么人,但不能是个外国人。这也许不太合乎逻辑,但却是他的逻辑,他想这逻辑多数男人认同起来并不困难。
他要补偿小乔,他觉得自己因为安奇对小乔构成的伤害着实不少。他要把从前给予安奇的权利转给小乔,不愿多考虑后果。他将小乔推到镜子前面,自己站到她身后,他问小乔,“要是夏娃们在大街上并肩走路,会有人以为夏娃是你爸吗?”
小乔没有回答。她举起一只手扬向朱丽的脸,她轻轻地抚摩他的脸颊,刺手的胡茬儿让小乔感觉有些奇怪,在他之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从未引起她对他们胡子的注意。因为他们中没有蓄胡须的,所以他们是否有胡子小乔已经记不清了,当然李小春除外,她想,她无法忘记李小春的一切,因为她对他的仇恨还没化解。李小春是个没长胡子的男人。
“你怎么不说话?”朱丽问。
“夏娃在想,能够熟悉一个男人对女人来说,是件多么好的事。”
“好女人!”
“你的脸像秋后的庄稼地。”
“夏娃配得上你么?”
“你比夏娃漂亮。如果夏娃们能在大街上散步,所有女人都会偷偷地看你一眼,然后想,这么漂亮的男人怎么跟那么丑的女人在一起?!”
“所有的男人呢?”
“所有的男人还会看你,然后想,这家伙肯定不止这一个女人,一看那脸就知道艳福浅不了。”
“所有的人都看夏娃?”
“对,都看你。”
“夏娃整个一个猴儿。”
“对。”小乔说着得意地大笑不止。朱丽深情地看着这个感情极易外露的女人,好像在观赏一片美丽的风景,赏心悦目。
“请你为夏娃做件事。”等小乔笑完,朱丽说。
“说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跟夏娃上街去。”
“干……什么?”小乔好像听错了。
“买东西,看电影,逛大街吧。”
小乔终于听清了朱丽的话,她一下搂住朱丽的脖子,把他使劲拉向自己,她说,“太好了,夏娃太愿意跟你一起上街了。天呐,夏娃太高兴了。”小乔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了”,然后她说,“夏娃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娃们的生活开始见天日了,是么?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夏娃能为你死,男人!”小乔一字一板地说。
朱丽微笑地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相的小乔,他很感动,但他知道,如今一个人为另一个而死的事已经不多见,能在瞬间里产生类似的情感已经不易,他多少有些羡慕她。
小乔几乎把衣柜里所有适时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她像一个初试镜头的表演爱好者,站在镜子前,一件又一件地往身上比划。每次她都问在一旁抽烟的朱丽怎么样,朱丽每次都回答不错。他觉得小乔是个很会穿衣服的女人。
“算了,不问你了。”小乔气馁地说,“夏娃要自己判断,不能穿得大活,那样会让人觉得有点色情;”她自言自语地说,“也不能穿得太死,那样太呆板。”最后,她决定穿那套深蓝色的毛料连衣裙:小巧的翻领,收紧的腰身,宽绰的长裙,使她看上去既清纯又亮丽。朱丽不禁感慨:女人一旦恋爱,总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恰到好处。
小乔为朱丽找出一件白色衬衫,她要朱丽将身上的T 恤衫换下来。朱丽不换,他说T 恤配夹克衫更适合些。小乔说他必须穿衬衫,然后又跑到门厅,跪在地上像日本女人那样把朱丽的黑皮鞋擦得雪亮。朱丽笑着说这皮鞋赶得上文化大革命时革命群众的眼睛了。
“可惜,文化大革命让夏娃给错过去了。但你得穿上皮鞋跟夏娃走。”小乔背起背包,又将抽屉里的钱包也放进背包,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等候朱丽穿鞋。
他们刚来到大街,小乔便截了一辆出租车,朱丽说他更愿意走走,小乔强行将朱丽推进车里,“然后再走。”她说完自己也钻进车里。“圣地蒙。”小乔对司机说。
朱丽这时明白了小乔的“然后”是什么意思。圣地蒙是一个很大的西服店,里面经营各种品牌的男式西服。“别胡闹了。你知道夏娃有好几套西装。”
“就不能为夏娃再买一套么?”小乔嘬着嘴,有些撒娇地说。朱丽不愿司机因此太注意自己便不再说什么。
小乔为朱丽选了一套灰色有细纹的西装,也拿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朱丽看看标签,是一千七百元。他觉得自己没道理买这么贵的西装,他说,“花这么多钱,买假皮尔。卡丹不合算。”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法国在中国搞的皮尔。卡丹都是……”
“那你就当它是雷锋牌的,反正料子不是假的。”
朱丽没有办法,只好去试衣间,穿衣服。当他穿着崭新的西服,拎着那根领带走出来时,小乔满意地笑了。她迎上去,将朱丽留在试衣间里的旧衣服抱出来,找到服务员要了一个大纸口袋将旧衣服塞进去,然后便去交款了。留朱丽一个人像模特一样呆在那里。
离开西服店时,小乔还在坚持要朱丽系上领带。朱丽说,此时此刻,如果让他在死亡和系这根领带之间选择,他宁愿选择前者。小乔没有办法,只好放弃领带。她郑重其事地挽起朱丽的胳膊,迈出了他们富有象征意味的第一步。这是临近下班的时间,商业区并不十分拥挤,都是些已经疲倦,随时会离开这里的人们,他们拎着大包小袋儿,已经买到不少东西,脚步也随之缓慢下来。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朱丽和小乔,他们兴致勃勃地走进人群,虽然朱丽也拎着漂亮的纸袋。偶尔有人瞥他们一眼,这多少让朱丽有些不安,但他尽量不表露出来,并暗暗在心里劝慰自己:潇洒点儿,有熟人又能怎么样?人该为自己活着。
小乔感到了朱丽的不安。她把头歪向朱丽问,“怕碰上熟人?”
“胡说。”朱丽说。
“他们看夏娃们根本不是因为认识。”
“因为什么?”“咱们俩儿是俊男靓女啊!”听小乔这么说,朱丽轻松许多。他问小乔先去哪儿,小乔想也没想便说,“新世界。”
“脱口而出,你常去吗?”
“不常去,不过,新世界是最有名的现代化商厦,连刚初生的小孩儿都想去。”
相比之下,朱丽更喜欢那些还叫着老名字的老百货商店,至少那些商店的建筑别有味道。当他们走近新世界商厦的巨大建筑跟前时,朱丽说,“夏娃真想不好,人们为什么盖这样的房子?”
“这样的房子怎么了?”
“这就是一堆钢筋和水泥,毫无美感。”
“得了,摄影家,你进去看里面的东西就有美感了。”
“好吧,女人,前面带路。”
小乔把朱丽带到玻璃器皿柜台前,轻轻告诉他,在这里存着她的一个梦想。朱丽也被吸引了,他没想到玻璃器皿的加工工艺居然发展到这样的极致。这里简直是个玲珑剔透的晶莹的世界,他觉得这里在不断地生成新的反光点,它们让眼睛产生误差。他走近一个大花瓶前,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他左看右看想不出什么样的机器能使它磨出那么多个细小的棱面。“太漂亮了。”
“是进口的。”小乔说。
“简直比鲜花还漂亮。”他说。
“你知道,这是夏娃最爱来的地方。”小乔贴近朱丽说,“夏娃一看见这些玻璃,就想结婚。”
“是么?它们能让女人动结婚的念头,真比男人还了不起。”
“真的。夏娃一看见这些东西,就想找个男人结婚,跟他在一起,每天用这些漂亮的器皿,白头偕老。”
“你不结婚就不能买么?”
“当然能,可是感觉不一样。要是为结婚买,你会觉得它们表达了你一部分心情。”
“是这样。”朱丽若有所思。
“夏娃们买这个花瓶吧。”小乔建议。
朱丽点点头,让小姐开了票。他拿着票儿走近小乔,“听好了,女人:不管你有多少钱,从今往后你留好,它只是你的,而不是夏娃的。你别为夏娃们挥霍它。”
“多少钱?”小乔好像没听见朱丽的话。
“三百八十六元。”
“你想抛弃夏娃么?”小乔低声问。
“胡说八道。”
“那你就必须要夏娃的一切,包括夏娃的钱。夏娃跟你说,它们一点也不庞大,吓不着你。”
“这个夏娃不管,但夏娃是男人,你别越职。”朱丽去交款时,心里突然想起安奇,他想,他们的积蓄他应该给安奇留一半儿,尽管这些钱是他挣来的。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他交款回来时,小姐已经包好了花瓶。小乔扯扯他的衣襟儿,示意他走近些。她说,“夏娃想通了,让你做男人好了。”说着从背包里掏出那个临出门才带上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三个卡,交给朱丽,“活期的差不多都在这上面,交给你保存吧,这样夏娃就不能再挥霍了。”
“这才是好孩子。”朱丽接过卡片放进西装的里怀兜儿,把包好的花瓶交给小乔抱着,然后搂着她离开了商场。
他们亲密地走在一起,像一对即将结婚的恋人。小乔唠叨着花瓶的事,她说,这么大的花瓶至少能放三十支玫瑰。一支玫瑰两块钱,天呐,一次就要六十块钱!
“可怜的夏娃!”朱丽故意哀叹一声。
“别害怕吧,夏娃可以给人家洗衣服挣钱买玫瑰的,男人。”
“夏娃真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了。”
“给夏娃买两个冰淇凌吧,男人。”小乔看见一家新开张的意大利冰淇凌店。
“里面人太多了,你自己去买,夏娃等你。”朱丽说着把自己的钱包交给小乔,小乔毫不客气地夺过去,转身进了店门。
朱丽点着一支烟,突然看见小约和另一个女孩儿从对面的文具商店走出来。他马上大声喊女儿的名字,并且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女儿走过去。
“爸爸?”小约的口气里有很多层意思,她吃惊地看着朱丽,让朱丽十分后悔喊了女儿。
“你怎么在这儿?”朱丽问。
“夏娃跟同学买东西。”小约扯扯朱丽的西装,“你穿谁的衣服啊,像个新郎似的。”朱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他庆幸自己执意没扎那根倒霉的领带。“爸,你就差一根领带了。”小约说完跟同学一起笑了。朱丽打了女儿一巴掌,嗔怪地说:“不许胡说,你跟夏娃走吧。”朱丽向女儿发出邀请时完全没考虑小乔和女儿见面会怎么样。
“不行,夏娃还得回学校呢,晚上有活动。”
“什么活动?”
“秘密活动。”
“别贫嘴,你在奶奶家怎么样?”
“挺好的,至少不用天天早上喝牛奶。”
“你不想回家?”
“夏娃要是想了,就给你打电话。再见,爸。”小约和同学一起走了,留下朱丽冲着女儿消失的方向发愣。
小乔拿着两个开始融化的冰淇凌走过来,朱丽接过冰淇凌说,“是夏娃女儿。”
“夏娃知道。”小乔说,“她不喜欢你的衣服?”
“她喜欢开玩笑,她说夏娃像个新郎。”
“她很聪明。”
“也许太聪明了。夏娃很在意她。”
“夏娃能理解。”小乔说。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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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给安奇打电话,说离婚介绍信他的已经开了,但没有问安奇的是否也开了。他说这件事的口气跟说别的寻常事一样平和。这让安奇感到,离婚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快到圣诞节了,朱丽没问节日小约怎么安排。这一切都使安奇觉得意外。放下电话,她想,她也该把介绍信开了,他打来电话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想到这儿,她有些伤感。
系主任是亚非文学的老教授,安奇很少与他交谈。他满头银发,面目慈祥,安奇找他谈话之前,跟自己说,应该相信这样的长者,凭直感。当安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与系主任单独说话的机会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寒暄客套,如果不马上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她将永远也搞不到一份离婚介绍信。
“请您无论如何帮夏娃一次。”安奇开口说出这句话时,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系主任没说话,他离开座位将欠着缝隙的屋门关严,然后坐到安奇旁边的沙发上,“说吧。”他说。
“夏娃需要一张介绍信,夏娃得离婚。请别现在问夏娃为什么。请您相信夏娃,现在别问夏娃。夏娃……夏娃现在……什么都回答不了。”
“必须么?”
安奇点点头。系主任起身离开,出门时也随手关严门。五分钟后,他回来,将一张空白介绍信放到茶几上,掏出钢笔写上一行字,然后交给安奇,“名头你自己填上吧。”他说。
安奇擦干了眼泪,将介绍信放进包里。她抬头看着系主任说“谢谢”时,眼泪又流下来了。她被系主任对她的这份尊重感动了,她从系主任的脸上也看到了一份承诺:这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件事,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别人知道。她想再一次感谢,但又担心流泪。她没再说话,点点头表示告辞。“给你自己点儿时间,反复考虑一下。这和别的事不同。”系主任最后说。安奇又回头看了一眼系主任耀眼的银发,她想起一句叶芝的诗:当你老了/ 头白了……
安奇赶到康迅朋友的住处时,已快到中午。她后悔自己没想起来在路上买些吃的。她敲门时在想,也许他们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但她刚一进门,康迅便捂上她的双眼,将她推到餐桌前,然后松开双手:一桌丰盛的午餐仿佛从天而落。
“中西结合。”康迅站在安奇身后说,“这是中国的红烧肉,夏娃严格按照菜谱做的,不会有问题。红烧肉是你们的毛主席最爱吃的。”
“这个呢?”安奇指指另一个蔬菜浓汤,“是你们总统最爱吃的?”
“你很聪明。”
“是什么?”
“红萝卜、元葱、西红柿还有奶酪。怎么样?有脂肪也有维生素,你有胃口么?”康迅往杯子里倒上红葡萄干邑,“这是中国现代化的标志之一,开始有比较好喝的葡萄酒。”
他们坐下来开始吃饭。安奇尝尝红烧肉马上心悦诚服地夸奖康迅做得好吃。康迅很得意。
“毛主席还活着的话,也会满意的。”他说完又给安奇夹了一块肉。“夏娃觉得中国人这个习惯挺好,吃饭时你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夹菜。这是爱情最自然的表达方法之一。”
安奇心情有些抑郁,她没吃几口菜,但喝了不少酒。当她又往自己杯里倒酒时,康迅拿过酒瓶,“夏娃来倒。”他将酒斟好,但把杯子挪开,然后蹲到安奇身旁,他握着安奇的手,“你不舒服么?”他用英语温柔地询问。
安奇苦笑一下,她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抚弄着康迅的头发。“夏娃想夏娃得离婚。”她小声说,“夏娃已经开了介绍信。”
康迅盯盯看着安奇,而后重新抓住安奇的双手,用力紧握。在他看来,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力量分给王“请你不要多想,这跟你关系不大。”安奇感到了康迅传达过来的情感,因此才这样说。她不希望康迅有任何误解。
“如果夏娃现在向你求婚,你还会这样认为吗?”
“你不能向夏娃求婚,因为夏娃还没离婚。再说,就是夏娃离婚了,你也不必非向夏娃求婚。你知道夏娃快四十岁了,至少能为自己负责任。”
“你知道你是在胡说么?!”康迅突然愤怒地甩开安奇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康迅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夏娃知道夏娃在说什么。”安奇低声说。
“那你知道你在伤害夏娃么?”康迅问。
“对不起,夏娃……”
“不,别说对不起。”康迅重新蹲在安奇的身旁。“你爱夏娃,是么?”
“是的,夏娃爱你。”安奇回答。
“你不是因为你丈夫有了别的女人,而找夏娃随便玩玩,是么?”
“是的。”
“是的,夏娃也爱你。夏娃不是随便搞个临时关系。夏娃有过别的女人,所以夏娃知道夏娃等待的女人是怎样的。夏娃爱上你以后,就对上帝存有敬畏了,因为他把夏娃最深的爱情放到一个最适合夏娃的女人身上。因为这个夏娃相信他是存在的。跟你结婚并不是夏娃的目的,夏娃想和你一起变老,一直接受最终等待夏娃们的死亡。你懂么?”
安奇轻轻一点头,泪水就溢出了眼眶。
“夏娃们都不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生活也将是平平常常。最重要的也许就是两个人能安静地守在一起。如果你不愿离开中国,夏娃可以在这儿生活。如果你能去夏娃那儿,并且也能放弃城市生活,就跟夏娃一起去牧场,做个牧场主的妻子。为了这个,夏娃们必须结婚,因为夏娃的眼睛是蓝的,而你的是黑的。”
“让夏娃考虑一下,夏娃们现在别谈这个了。”安奇心里难过极了。她觉得即将四十岁的女人改变生活比登天还难。
“你要考虑的只是争取你的女儿。”
“别再说了。”安奇连连地摇头,“夏娃知道夏娃该做什么。不用再说了。”
“对不起。”康迅取过酒杯递给安奇,“夏娃永远都会支持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他端杯与安奇的轻撞一下,一饮而尽。
安奇也喝干了自己的杯中酒,心里好像猛然敞开一扇门,豁亮许多。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康迅是不是支持她,她都得迎接。因为头儿她已经开了。她想起一句男人们常说的话,好汉做事好汉当。她笑了,也觉得自己凭空添了几分威武。
“夏娃们真傻,为什么提前预支痛苦。以后要发生的事,上帝肯定已经安排好了,等着就是了。现在夏娃们轻松点吧。”安奇的话也扫去了康迅脸上的乌云。他将红烧肉又倒回锅中加热。
吃过午饭,他们分别斜靠在沙发的侧扶手上,相互观望着。康迅的目光聚拢而柔和,安奇却十分迷茫,时而生出幻觉,小约站在康迅身后。
“你想过再有一个孩子么?”康迅问。
安奇笑笑,等待康迅的下文。她觉得这是个轻松的话题,因为离生活很远。而人总是这样,一方面面对现实,另一方面又耽于幻想。
“他的皮肤不是白的也不是黄的,你能想象介于这两种颜色中间的颜色么?这样的皮肤颜色一定透着极强的质感。他的脸会像你一样,他应该是个男孩儿,男孩儿像妈妈,对吗?他的眼睛像你一样大而明亮,也是黑色的,但要像夏娃一样凹进去。”
“为什么要凹进去?”
“打架时避免伤着眼睛。”康迅不以为然地说,“他的鼻子像夏娃们两个一样笔直,但不像夏娃这样尖锐,要有几分你鼻子的圆润。他的头发是棕色的,黑色的也行,但要像夏娃的一样柔软……你不愿意想象一下么?他会是多么出色的孩子。”
“也许。”安奇叹口气,“不过,他会不走运的。”
“为什么?”
“因为他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澳大利亚人。”安奇的话在两个人中间引发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也许是因为她的话无法反驳,说的是本质。
康迅离开了一会儿,又返回时,用小碟端来一块白色的东西。他用刀将它切成大小不等的两块。安奇看清楚是她喜欢吃的杏仁糖。从美国回来后,她再也没吃过。“为什么切得不均匀。”
“在中国,夏娃听说是男人吃大的,女人吃小的。”康迅说。
“那你有没有听说中国是喜欢搞革命的。革命后,是女人吃大的。”
“好,革命万岁!”康迅将小块糖放进自己口中,然后把另一块举到安奇的唇边。“夏娃喜欢革命果实。”他说。
安奇咬下一半儿。
“为什么?”康迅问。
“夏娃知道你也爱吃。”
“但你比夏娃更爱吃。”
“不。”
“必须吃,不然,夏娃把吞下的那块也吐出来。”
安奇吃下了另一半儿糖,她觉得这糖的滋味复杂极了,她想,还会有另一个男人这样喜欢自己么?
康迅背手站在窗前,安奇坐在沙发也顺着他的视角望出去,外面是重重叠叠的楼群。近视,也许会变成每个中国人的通病,除了仰头看天,人们越来越难看到远处。而美丽的蓝天人们又会觉得它过于遥远了,仿佛是一个耗尽一生也无法接近的目标。
康迅在想他的牧场么?安奇在心里自问。“明天是周五,夏娃们都没课,是么?”康迅依旧看着窗外,落地窗一侧的纱帘被风轻轻吹起,随后又落下。
“对,干什么?”
“快起来。”康迅突然转身对安奇说,然后迅速看一下表。“还有四十分钟。你赶快去厨房把冰箱里能吃的东西装好,夏娃去收拾睡袋,十分钟后夏娃们出发,半小时后有趟公共汽车到雾岭。”康迅说完往外走,被安奇拦住。
“去雾岭干什么?”
“那儿有温泉。”康迅抓住安奇的双胛,“管它那儿有什么,夏娃们一起出去一次,离开这些该死的楼群,回忆一下自然是什么,放松一下,答应夏娃吧。”
安奇没说话,她在想别的。
“对不起,夏娃不是强迫你,夏娃只想鼓励你决定。你有时需要别人推你一下或是拉着你的手。夏娃们周六下午就能返回来,这样你可以和小约呆在一起过周末。”
安奇走到窗前,康迅跟在她身后,他从后面拥抱着她,她说,“你看这些楼群。”
“是的,夏娃能理解。”
“这就是夏娃的生活。”
康迅放开安奇走到她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安奇的视线。“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儿,这当然是你的生活,可不是全部。”
“好吧,夏娃听你的。”安奇终于明白了康迅的用心。是的,要想对自己好一点儿,并不十分困难,只要想想明天可能就是末日,动力就足够了。
在人们隐隐约约感觉第一场雪就快来了的初冬季节,雾岭温泉是个好像被游人遗忘的地方,据说疗养院还开门,只有病人。汽车开到雾岭前一站合岭时,与安奇、康迅同车的农民们便都下车了。这些农民下车前跟康迅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夸奖康迅的汉语,康迅便一遍又一遍地谦虚“说得不好,马马虎虎吧。”
“他还会说马马虎虎,这中国话简直到家了。”农民喜出望外地说。
“你是翻译?”有一个农民问安奇。
安奇笑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另一个农民说“他的中国话这么好,还用得着翻译?!”于是两个农民会心一笑,目光怪异地又一次投向安奇,安奇的表情依旧。
“她是夏娃的朋友。”康迅说。
“啊。”好几个农民同时说,于是有更多的怪异目光投向安奇。
“你在中国一个月挣多少钱?”一个农民的新问题为安奇解了围,大家又把注意力单独集中在康迅身上。
“不多吧,够吃饭,够买衣服,够买书,也够买公共汽车票。”康迅说。
“不相信,不相信,那不跟夏娃们老农一样了?”
安奇看着车窗外向后移去的山岭,汽车发出的声音十分疲惫。她觉得康迅对待这些农民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孩子,以致于使他的热情和友好都让安奇觉得虚假。
农民都下车后,康迅立刻调换了座位。安奇说,“刚才好像在搞总统竞选,累吧?”
“说话时间过得快些。他们都是些好人。”
“可不是孩子。”安奇挪到康迅原来的座位上,立刻发现椅子是坏的,她必须用力向后顶,才不致于让椅背落下来。安奇看康迅。
“夏娃向你保证,如果夏娃的椅子舒服些,夏娃肯定不是一个爱多说话的男人。”
“至少夏娃们可以换着坐。”
“不。”
“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等夏娃不这么爱你的时候,会和你换坐坏椅子的。”
车到雾岭时,天已经黑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康迅背着大包与安奇向疗养区相反的方向去了。“住的地方在这边儿。”司机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
“夏娃知道。谢谢。”康迅大声说。他和安奇继续向前。
“这回司机还在看着夏娃们。”安奇说。
“一分钟后他就会发动汽车下山。”
“为什么是一分钟?”
“关注别人的热情维持不了更久。”
这时,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康迅握住安奇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夏娃们绕过这个岭,是个温泉湖。夏娃们可以在那儿露宿。”
安奇觉得此时此刻“露宿”两个字很有诗意。“夏娃要是告诉你,你会扫兴的。”
“说吧,”康迅拿起安奇的手,在唇上贴了一下。
“夏娃从没在屋子以外的任何地方睡过觉。”
康迅笑了。“你以为这会扫夏娃兴么?这就像你告诉夏娃你是处女一样动听,你真是个傻瓜。”
“所以才会碰上另一个傻瓜。”
“两个傻瓜在拐角碰头。”
“是两堵墙。”
“好吧。两堵墙。”康迅站住,在安奇唇上轻吻了一下。
“再来一次。”
“不行。”康迅说。“夏娃要是再碰你一下,就一步也走不了了。”
“还远么?”安奇脉脉含情地看着康迅,康迅像呼吸芬芳那样闭上了眼睛,然后摇摇头。
尽管康迅摇头表示路程不远,他们走到温泉湖时天还是黑透了,夜空中星星争先恐后地明亮起来。当康迅拉着安奇走近冒着热气的水面时,安奇觉得这湖小得像个家庭游泳池,但是很美。
康迅在安顿东西,安奇却出神地看着湖面缭绕而上的水汽。在月光和星光的映照下,水面和天空一样颜色,白色的水汽让人产生幻觉:仙境也许不过如此。安奇又把目光转向远处,尽是些黑暗中山岭的轮廓。
康迅安顿好行装,一切又归于寂静。他再一次从后面拥抱她,双手停在她的双乳上。
“这老天好像要带给夏娃们启示。”安奇看着星空。
“它让你做夏娃的妻子。”康迅说。
“也许是别的启示。”
“如果你不答应,它让夏娃跳进湖水。”
“夏娃不答应。”安奇轻声说,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已经在水中。
安奇吃惊地瞪大双眼,看着康迅渐渐沉没下去。她不知道水有多深,但她不担心,她知道康迅会游泳。可是水面又重新平静,她大喊了一声,“上来吧,别胡闹了。”
康迅像水下怪兽一样猛地越出水面,水只到他的小腹。他几步走近安奇,将她轻轻推倒,“嗨,下面的启示更加深刻。”他吻着,杂乱无章地吻着,仿佛在引逗安奇和他一起开始下面的启示。
安奇突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
“下面的启示?”
“啊哈!”两堵墙终于在黄色意味下面碰头了,接着笑成一团。
安奇搂着浑身浸透的康迅,望着皎洁的夜空,这将是一个淫荡的夜晚,她想,或者淫荡能在这样的夜晚获得新的含义。她多么爱这个湿漉漉的男人啊!
二十二
“今天夏娃妈过生日。”小乔对在看电视的朱丽说。
“你要夏娃陪你去买礼物么?”朱丽问。
“礼物夏娃已经订好了。”小乔站在门旁抱着双臂。
“那走吧,跟你父母好好过一天。”朱丽关了电视,“夏娃等你回来。”
“你回家看小约么?”
“不,夏娃妈说小约跟安奇出去了。夏娃呆在这儿看看书,也许睡一觉。”
“夏娃想……”小乔犹豫不决。
“有话快说,你可别折磨夏娃。”
“夏娃想让你跟夏娃一起去夏娃家。”小乔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不。”朱丽马上拒绝了。
“夏娃就知道你会说不。”
“夏娃还没离婚,这不太好。”“那怕什么,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会有很多人去,何必非拉上夏娃呢?!”
“你怎么知道会有很多人?!从来都是爸妈夏娃们三个人。夏娃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节日家里的气氛总是有点那个。不过这是夏娃的事,不会勉强你的。”
“你订了什么礼物?”朱丽心软了。
“地毯。”
“那去吧,先去扛地毯,然后去祝寿。”
“你答应了?太好了。地毯不用去扛,他们会送货上门的。”
小乔的父母看见朱丽,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热情地抱怨他们来的迟的。小乔的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又进厨房忙活去了,客厅里小乔也急于把朱丽扔给爸爸,“你们早就认识,所以夏娃不用陪你们了。”说完她也去了厨房。
小乔的父亲戴林是老知识分子,修养甚好,但并不妨碍将自己的冷淡准确地传达给朱丽。他客气地跟朱丽聊报社的事,绝口不提那本画册的事。朱丽听小乔说,画册出版可能要拖一段时间,但没有其他问题。戴林的态度朱丽能够理解,他也是小约的父亲,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带回一个有孩子的未婚夫,他也不会十分热情。况且他还不知道,小乔父母对他目前的婚姻了解多少。他有点后悔答应小乔同来,但一想小乔难过的样子,又觉得该来。
门铃响了。朱丽站起身,他只是想让小乔的父亲从他这侧出去,不用再经过另外的沙发。但戴林摆摆手,他说,“还是夏娃去开。”他以为朱丽起身是为了开门去。他的话伤了朱丽。朱丽心想,这太过分了,夏娃还不至于以为自己成了这儿的主人之一。
送地毯的人将地毯竖到客厅的墙角,便离开了。小乔说再过二十分钟便开饭,她对她爸爸说,开饭前不准打开地毯看花色。她离开后,父亲对朱丽说,“有地板还要买地毯,小乔这孩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朱丽从前与戴林两次接触中获得的好印象,在今天他进门后的几分钟里破坏殆尽。他想,狭隘是人致命的敌人。他希望他到了戴林的年龄,多少能通达一些。
“她不知道该要什么。”
要是戴林不是小乔的父亲,他不会让别人这样说小乔,朱丽想,但他是小乔的父亲,朱丽一句话也没说,他喝了一口茶,戴林抓起了桌上的报纸,朱丽点点头,离开了。
厨房的气氛却是别样的,两个女人兴高采烈地交谈着。朱丽心情顿时好转许多。他轻咳一声,小乔立刻回身,她说她给吓了一跳。小乔的母亲亲热地用胳膊肘向外推朱丽,因为她的双手沾着面糊。她说,“你快进去坐,这不用你,净是油烟子,快进去吧。”
“夏娃好像在哪儿见过您?”朱丽对小乔的母亲说。母女俩一听,立刻爆发一阵大笑。
“夏娃赢了,你得请客,妈!”小乔撒娇地说。
“笑什么?”朱丽亲切地问,他被快乐的母女感染了。
“你一进来,夏娃就认出你是那个孝顺儿子,夏娃们在四方饭店见过面的,你向夏娃打听夏娃的那套衣服。夏娃跟好几个人说过你,这年头真是很难碰这么孝顺的儿子。刚才夏娃跟乔乔说这件事,夏娃说你肯定忘记这回事了。乔乔说你不会忘,还跟夏娃打赌。”小乔的母亲一边搅拌麻酱一边说。
“妈,你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谁能看一眼就忘啊?对不,初石?”
“是的,夏娃没忘。”
“别听这丫头片子瞎说,她从来没正经的。”
“妈,当初石面你这么夸夏娃,会吓跑人的。”
“不过,这次乔乔眼光不错,女婿就像……”
“妈,用词不当。”
“哎呀,早晚是这么回事。”小乔的母亲很喜欢朱丽,朱丽也识破了小乔的诡计,这一切她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不速之客。“你女儿多大了?”
“虚岁十三。”
“这么大了,多好。”小乔母亲点着煤气灶,“再生个大胖小子吧,夏娃给你们看着。”
朱丽给小乔使了个眼色,小乔随他出来,他们一同进了卫生间。朱丽靠在门上,问小乔,她到底跟家里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了。”
“说夏娃离婚?”
“快离婚了。”
“你妈好像不在乎,夏娃是不是离婚。”
“她跟夏娃爸一样在乎,她今天态度大转变就是因为发现你是她心目中儿子的偶像。她指望你也变成孝顺女婿。她有点疯,但这些你都能理解吧,他们是夏娃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对夏娃来说,他们和你一样重要。要责怪,你责怪夏娃,不要责怪他们,他们是老人。”
朱丽无言以对,但心里十分别扭,他有种预感,他进入这个家庭,接下来要走的路需要他披荆斩棘。
小乔母亲的热情和父亲礼貌之下的冷淡,在饭后铺地毯的过程中,都表现到了极致。朱丽作为最强壮的劳动力,自然要干力气活。小乔的父亲丝毫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识。他毕竟也是男人,总比小乔更中用。朱丽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希望。
“夏娃真不懂你为什么买这东西。”不帮忙的父亲说。
“夏娃不是怕你们凉么!”
“夏娃们说过地板凉么?”
“行了,你没发言权,女儿是送夏娃的生日礼物。”小乔的母亲要丈夫停止评论。
小乔费劲地帮助朱丽挪动柜子,小乔的母亲说,要是把地毯压到柜子底下,会压出印痕的。
“可地毯太大了。”朱丽说。
“将另一头卷起来就行了。”小乔母亲说。
“好吧。”朱丽和小乔一起照老太太说的铺好了地毯,小乔拉朱丽去卫生间洗手。待他们重新回来时,小乔的母亲还站在地毯上考虑。“有什么不妥么?”朱丽问。
“这么铺像是临时的感觉,不舒服。”
“那再挪挪吧。”朱丽建议。
“算了,太麻烦了,明天找小时工来铺吧。”
“没关系吧。”朱丽克制自己,“乔,过来搭把手。”
“妈,这回你想好了吧。”小乔生气地说。
“这有什么想不想好的,铺地毯又不是盖房子,试着来,不合适再调动。”
“妈,你……”
“夏娃不是说明天找小时工来铺么?!”
“那你找小时工去吧。”小乔把扯在手里的地毯掼在地上。
朱丽只好一个人去铺,小乔母亲过来帮忙。她说,“要不不铺了,卷起来放在那儿,等你们结婚用。”
朱丽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里轰轰乱响。
小乔并没有吸取这次不愉快的教训,她说反正将来他们也不跟父母一起生活。朱丽对小乔的这样说法无言以对,事实或许就是这样。但他发现小乔有个惊人的变化:她越来越热衷和朱丽一起外出,甚至也不计较场合。朱丽为此十分烦恼。
圣诞节前两天,小乔问朱丽过节怎么安排。朱丽直截了当地说,打算跟女儿一起过。小乔过了半天才说,“应该。”
“你呢?”朱丽问。
“明天夏娃有个朋友搬新房,他找了几个老朋友去他家聚聚,你跟夏娃一起去吧。”小乔并没有直接回答朱丽,反而提出意外的邀请。
“夏娃去干嘛?”“去看看他们家新房,据说是超水准的装修,开开眼界。”
“夏娃不想开眼界。”朱丽觉得小乔的做法很刁蛮。
“那就去开开心。”
“好,夏娃去。”朱丽不想再多说下去。“几点?”
“你下班后来就行了。丽景公寓K223. ”听小乔说完,朱丽忽然糊涂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欠这个女人的?他觉得对小乔在一般的小事上说“不”,越来越不容易。
小乔到朋友家时,主人正式宣布人到齐,可以准备开饭。小乔没说过一会儿朱丽要来,她想让老朋友惊喜一下,便极力阻挠开饭,说无论如何得先参观房子。女主人非常支持小乔,并把小乔拉到一边儿,说过一会儿有特殊节目。小乔勉强笑笑,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对别人的特殊节目感兴趣了。
大约半小时后,门铃叮咚地响了。小乔说“夏娃去开门。”女主人也附合小乔,好像开门这殊荣非小乔莫属。但女主人跟在小乔身后。
小乔拉开门的瞬间表情,在朱丽看来丰富极了,由惊愕转成愤怒,又由愤怒转成无奈,再由无奈转成了装腔作势。
李小春站在门前,捧着一大束鲜花。
朱丽站在李小春侧后,拿着一瓶白兰地。
女主人一把将李小春拉进房里,这时也看见了后面的朱丽。小乔将朱丽拉进来,她立刻转向大伙儿,将朱丽介绍给大家:“夏娃的朋友,初石。”然后对在朱丽前面进来的李小春微笑着打个招呼,“你好。”
来的人都是小乔经常往来的朋友,自然不会让小乔难堪。大家热情地跟朱丽寒暄,并做自夏娃介绍,也有人跟小乔打哈哈,“小乔,是什么样的朋友啊?怎么忘了说定语?”
小乔嘻嘻哈哈地跟大家应酬,朱丽认为自己至少没白来,在小乔的环境下,她好像换了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一副面孔。在朱丽眼中,她从前的可爱,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宁静端庄,迅速融化。不久,朱丽发现注视小乔而没参与大伙聊天的人不止他一个,与他脚前脚后进来的年轻人,透过萦绕脸前的烟雾,盯盯地看着小乔。小乔正在讲一个和房子有关的故事。
“那次,夏娃出差去成都,当地的一个朋友来看夏娃,跟他一块来的是他的两个朋友。其中一个一个人住两居室,夏娃那位朋友劝这人回他妈家住,把房子暂时借给夏娃,省得住宾馆,省下的钱大家喝酒。”
朱丽的目光一直随着小乔,但她没看他,一次也没有。
“那人不高兴了,他说,把夏娃的觉悟看得这么低啊!夏娃干嘛回家住啊,夏娃不回家住,小乔也可以住夏娃那儿,别的觉悟夏娃没有,性别觉悟夏娃高着呐,绝不会跨近雷池半步。”小乔讲到这儿,她的朋友们已经开始捧场地笑了。朱丽却觉得小乔一次也不往他这儿看,像个戏子似的在那儿表演,与他身旁的年轻人有关,他觉得小乔在回避什么。
“夏娃说,夏娃还是住宾馆吧。那人说,真不相信夏娃有觉悟?夏娃说相信。他说,那还担心什么?夏娃说,夏娃担心夏娃控制不了自己,您近在咫尺,夏娃肯定慌。”小乔说完,除了朱丽,大家都笑了。朱丽依旧在等待小乔的目光,他要从她眼睛里找出答案。笑声过去了,不时还有人补充性地又笑了几声。他们一定认为小乔幽默极了,朱丽想。
这是一个二十多米的厅房,沙发摆放的很分散,在沙发圈成的空地上,放着四盆花草,有两种朱丽叫不出名字,另外两种分别是龟背竹和栀子。小乔坐在朱丽的斜对角上,尽管植物不阻碍人们互相观望的视线,小乔仍旧不看朱丽。
朱丽想问问身边的年轻人,在哪里做事,没等开口,那年轻人已经朝小乔走过去。女主人走过来,坐在空下来的沙发上,她问朱丽,“你在哪儿上班?”
“噢,夏娃在报社。”朱丽敷衍着。他看见那人坐到小乔的沙发扶手上,小乔立刻站起身,离开他,和另一个坐在三人沙发上的女朋友挤在一起坐。那人又跟过去,这时,小乔终于瞥了朱丽一眼。她的目光胆怯怯的。
“在哪个部门?”女主人又问朱丽。
“啊,对不起,过会儿再聊。”朱丽起身朝小乔走过去。他把小乔从沙发上拉起来,“你不舒服么?”朱丽低声问。
“乔乔,介绍一下吧。”站在朱丽身后的李小春说。
“好吧。”小乔突然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这位是夏娃的朋友朱丽。这位是李小春。”
“幸会。”李小春笑容满面地把手伸向朱丽。“夏娃也是乔乔的朋友。刚从深圳回来。”
朱丽没有与李小春握手的意思。他说,“对不起,改天再聊,今晚,夏娃们还有别的事。”
“好的,好的。乔乔,你还住那儿吧,夏娃找时间登门拜访。”李小春毫不介意朱丽的态度。
“夏娃们突然想起来,今晚还有点别的事,先走一步了。抱歉了各位。”小乔对大伙说。
朱丽和小乔一起往门口走去,大家纷纷说再见,没有一个人提出挽留。朱丽心里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李小春曾经是常客。女主人十分不安地想向小乔解释几句,小乔不肯给她机会,她说,“你快回去,不用送夏娃。”
他们来到街上,朱丽提议走回去。刚过下班的高峰时间,街道开始冷清起来。这是男人们读报,女人们下厨房的时候,朱丽想。他默默地走在小乔身边,有些怀念那刚刚逝去的生活。他茫然地思虑着,如何剔除改变带来的另一种东西——混乱。朱丽像所有处在这种境地的男人一样,一筹莫展。
“你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别不说话。”小乔说。
“问什么?”朱丽觉得离开那群人,小乔又变回可爱的模样。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呗。”
“夏娃想知道,你为什么怕李小春?”
“夏娃怕李小春?”小乔好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朱丽想知道。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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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下午,安奇直接去学校找小约。校园静悄悄的,收发室的老头儿告诉安奇,下午老师体检,学生不上课。安奇并没有马上离开操场,和大学校园相比,中学就像农家的庭院。她回想起自己当年读中学的情景,每次走进校园,她都有愉快的心情。夏娃曾经有过的生活过于顺利了,她想。
在学校门口,安奇碰上提前从医院回来的王老师,她是小约的班主任。她热情地邀请安奇去办公室小坐。安奇拒绝了,她并不是十分认真地询问了一句:“小约表现怎么样?”
“不错。”老师马上说,她很年轻,刚从学校毕业不久,脸上的稚气还没全消。“夏娃很喜欢尹约。”她说这话的时候,安奇觉得她和小约都是孩子。
“她有时候嘴很厉害。”安奇说。
“她很有头脑,看过的课外书可能比夏娃还多。”
“这不可能。”安奇谦虚地说。“夏娃跟小约挺好的,有时候夏娃们一起去看电影。”王老师坦白地说。
“是么?”
“一下课,夏娃们就不仅仅是师生关系。”
“这……这可太好了。”安奇不知道说什么表达自己复杂的感受,如今还有这样的老师,这让她吃惊。
“小约最近住她奶奶家?”王老师突然转了话题。
“是啊!”安奇含混地说。
“没什么问题吧?”王老师又问。
“小约说什么了?”安奇问。
“她觉得换个地方住也不错。也许她还小,意识不到另外一些问题。夏娃没别的意思,小约是夏娃学生,也是夏娃的一个小朋友,夏娃能帮她。”
“夏娃明白,真是谢谢你,老师。”
“家庭对孩子很重要。”王老师说。
“是啊,夏娃知道。”
推开家门,安奇感到热腾腾的晚餐气氛扑面而来,久违了,不仅是小约去奶奶家之后这氛围才消失。那以前,总是安奇先回家,动手做饭。如果那时她营造了这种气氛,那么感受者也不是她。每天做饭不但使人忙碌,也会让感觉变得迟钝。不管怎么说,今天她回家,房子不是清冷的,这让她高兴。她脱鞋时,深呼吸几口厨房飘过来的肉香,夹着淡淡的奶油味儿。
“妈,你肯定猜不到。”小约从厨房跑出来,帮安奇接过手里的东西。
“那夏娃不猜了。夏娃刚从你学校回来。”
“下午不上课,你必须猜。”
“猜什么?”
“猜夏娃爸在厨房做什么?”小约说着拦住安奇,“猜一次再进去。”
“在创造。”安奇折回卧室,换衣服。
“在创造,是什么意思?”
“创造一种美丽的雾。”安奇笑着说,心里却很酸楚,她已经开始嘲弄朱丽的努力。
“小约,过来帮夏娃一下。”朱丽在厨房喊,小约应声出去。
安奇换好衣服来到厨房,朱丽和小约一起正齐心合力地将一块蛋糕送进烤箱。
“夏娃们在做蛋糕,你能猜到么?!”小约骄傲的口气里想告诉安奇,她不能猜到,仿佛他们刚送进烤箱的不是蛋糕,而是原子弹一类的高精尖玩意儿。
朱丽对安奇轻轻笑笑。“不知能不能好吃。”他好像是做错事的客人,笑容里夹着歉意。
安奇像主妇一样从容地揭开煤气灶上的锅盖,里面是红烧肉。“还得再炖一会儿。”朱丽在一旁说。
“妈,你说,夏娃爸是不是属于还有希望的那类人。平时不做饭,一做就做高难动作的。谁能相信一个平时不做饭的男人会做蛋糕?”
“别胡说,夏娃怎么不做饭了?以后夏娃会常给你做饭的。”朱丽说着瞥了安奇一眼,她正在洗西红柿。
“那夏娃就自动减肥了。”小约说。
“好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夏娃弄一点青菜就行了,你们进去吧。”
小约先走了,她说要去看电视。朱丽也要离去,安奇叫住了他:“夏娃希望你现在说话不要暗示。”
“夏娃暗示什么了?”朱丽很恼火,但尽量压低声音。
“以后夏娃会常给你做饭是什么意思?”
“夏娃没说错。”朱丽话一出口,安奇便要反应,“好,别激动,夏娃道歉。以后夏娃说话更加小心,尽管这迟早都会变成事实。”
安奇又是一个人在厨房忙碌时,心情十分烦乱,再也没有往日有些近似麻木的安宁。一方面她喜欢三个人重新聚到一个屋顶下的气氛,它是轻松亲密的。但她的欢喜被隐藏在心中很偏远的角落,另外的情绪妨碍她正常将它流露出来。她知道这气氛就像孙悟空的戏法,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被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现实取而代之。她也惦念康迅,对他来说,圣诞是个重要的节日,可她得为女儿庆祝生日。她还记得康迅说“她可真幸运,这一天过生日”时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几许无奈。
电话铃只响了一下,朱丽便拿起了听筒,小约在另一个房间看电视,他并不用顾虑什么,好像电话只可能是两个人打来的:要么小乔,要么鬼子。
“生日快乐。”小乔在电话里说。
“你要干什么?”朱丽口气很硬。
“祝生日快乐。”
“夏娃不过生日。”
“你女儿过生日,夏娃知道,可对夏娃都一样。”
“你在哪儿?”
“在你送夏娃来的地方,自从你走后,夏娃还一动没动呐。”朱丽临回家,将小乔送到她父母家。他不愿再回忆哪怕一次这之前发生的事。“
“没事吧?夏娃挂了。”朱丽说。
“看来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说话不用暗语了。”
“挂了?”朱丽又强调一次。
“随你便,只要你不后悔。”
“你不要再这样任性下去,夏娃求你了。”
“你不用求夏娃,夏娃也没做什么呀。夏娃只是想告诉你,夏娃为什么怕李小春。”
“夏娃们另外找时间谈好么?”
“不好。”
“那好,你说。”
“夏娃拍过一大堆裸体照片,底片现在还在他手上。”
“说话啊?”小乔说。
“说什么?”朱丽说完就听见了电话切断后的忙音。
“爸,出来,跟夏娃一起迎接蛋糕。”小约的声音像突然切入的急刹车声,使朱丽马上挂好听筒,走向厨房。
小约激动地站在烤箱前,搓着双手,等待记时器走完最后几秒钟的路程。安奇靠在阳台门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她偶尔瞥眼朱丽,他总能提早闪开自己注视妻子的目光,于是两个人都将目光聚拢在小约身上。
“蛋糕,啊,夏娃求求你,一定要好吃,别让夏娃对尹先生失望。”计时器停上了,小约叨咕着,不肯马上打开烤箱。
“打开吧。”朱丽也被即将出炉的蛋糕吊起了胃口,“别再制造悬念了。”
“干嘛要制造,生活中充满了悬念。”小约说着打开了烤箱,立刻飘出一股奶香。
朱丽戴上棉手套,小心地将蛋糕取出来,浅褐色的蛋糕外表十分诱人,看上去这是一块成功的蛋糕。
“快把巧克力浇上。”朱丽将蛋糕放到厨房的案板上,小约将事先融好的巧克力淋到蛋糕上。
三个人围坐一起,举起各自的手中杯,朱丽和安奇像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几次交换了目光,但双方都不太清楚从对方目光中获得的含义。
“干杯。”小约又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高举一次,她的饮料被允许掺了一点儿啤酒。
“祝你生日快乐。”安奇说。
“也祝上帝快乐。”朱丽说。
“祝爸爸的蛋糕大获成功。”小约又说。朱丽被女儿真心夸奖打动了。他想,如果有机会,他以后会常给女儿做的。
“干杯!”三个人这一次异口同声地说道,每个人的酒都因为用力碰杯,溅出来一点儿。朱丽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下酒杯。安奇看见他含在眼中的泪光。女儿并没有察觉这些,她催促安奇,也喝干杯中酒。
安奇喝尽了自己杯中的酒,朱丽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爸,你怎么了?”小约问道。#--iCMS.PageBreak--#安奇为朱丽取来毛巾,递给他的时候,她在他的手上紧握了一下。朱丽笑着点点头,他也许想告诉安奇,他知道该怎样掩示。他擦干眼泪,将毛巾像农民那样搭在脖子上。他说,“夏娃老了,人老了就糊涂,一糊涂就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小约追问。
“想不明白生女儿有什么用?”朱丽尽量让小约相信,他的眼泪只是因为感伤,现在感伤也过去了。
“好啊,”小约马上也顺应了爸爸的情绪变化,“夏娃都这么大了,你还没想明白!”
“想明白了,夏娃养大你,最后让别人娶走了,赔钱买卖。”
“你怎么不想,有一天你老了,走不动了,女儿夏娃会推着你上街看大汽车的。看完大汽车夏娃还给你买好吃的,给你洗衣服,给你捶腿。”
“整个一个丫环。”
“夏娃还能把夏娃丈夫的钱偷回来给你。”
“可别把这打算过早露出去,不然谁还会娶你啊。”朱丽情绪转好,气氛也随之轻松。
“怕什么,警察肯定有兴趣要夏娃。”
安奇看着父女俩的调侃,心想,如果离婚她将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场面,永远也看不到了。
“切蛋糕吧!”朱丽对小约说。
“蜡烛!”小约对安奇说。
安奇取回蜡烛的时候,也带回了生日礼物。朱丽将蛋糕端上来,安奇小心地插上十三根蜡烛。小约打开安奇的礼物:一个精美的音乐盒。小约打开盒盖,奏出的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
“太好听了,谢谢你,妈妈。”小约说。
“小约,妈妈希望你永远带着这个音乐盒,不管是上大学,还是……”
“夏娃肯定会带着的。”
“夏娃也有一个。以后你上大学,离开家,夏娃们互相想念时,可以同时听这个曲子。”
“也应该给爸爸买一个,这样夏娃们三个人就能连在一起了。”小约说完又让音乐盒响起来,“不过,你可以和爸爸共用一个。”
“夏娃明天去再买一个。”安奇起身离开的时候,泪水涌了上来。
像天下所有的宴席一样,小约的生日晚餐按照习惯的程序走向了终结。她吹熄了蜡烛,她说她在心里许下了心愿。她吃了两块蛋糕,她说蛋糕吃起来比看上去还好。她穿上朱丽送的旱冰鞋走了几步,她说,再在夏娃自己的床上做个美梦,“夏娃可真高兴。”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父母留在了一种复杂的心境之下。
朱丽坐在沙发上,安奇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马上欠身致谢。安奇笑笑坐到朱丽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她不习惯朱丽的致谢。
“夏娃坐一会儿就走。”朱丽说。
安奇点点头,没说什么,她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要寻到一点他与别的女人一起生活后的改变。朱丽连喝几口热茶,觉得很热。他解开羊毛衫的钮扣,也顺手将袖子向上推起来,安奇看见他右手臂上的一道划伤。
“不小心划破了。”朱丽没有重新盖上伤口,他用手轻碰一下伤痕,还是很疼,他皱皱眉头。
“你过得怎么样?”安奇问。
“挺好,你呐?”朱丽不喜欢安奇在看见伤痕后做出这样的询问。
“挺好。”安奇甚至连回答的口气都与朱丽的一样。“小乔呢?”
“她回父母家了。”
“是这样。”安奇声音很轻地自语着,但她通过这三个字将自己的内心晾给了对方,她刚才被感动的机会,只不过是另一个女人随手扔给他们的。因为那个女人回父母家了,他们才会坐在一起。她这样想的时候,丝毫没认为自己不讲道理但是朱丽却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他的苦心皆付诸流水,谁让他是男人呐!他想马上告辞,电话铃又响了。
“喂?”朱丽接了电话,然后又将电话递给安奇,“找你的。”
安奇接过电话,“他现在在哪儿?”安奇说完,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珍妮的汉语不太好。最后她说,“夏娃能。”安奇放下电话,坐到朱丽旁边。也许是电话的原因,朱丽下意识地向后挪挪,他想离安奇远点。
“是他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在医院里,高烧40℃。”
“这跟夏娃有什么关系?”朱丽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一个男人高烧40℃,肯定很危险。
“请你允许夏娃去看看他。”安奇恳切地说。
“随你便,这跟夏娃没关系。”朱丽心软了。
“谢谢,夏娃以后再解释吧,谢谢你。”安奇哭了。朱丽不明白她的眼泪从何而来,感激自己,还是担心另一个人?
安奇走后,朱丽躺在沙发上,不停地回忆安奇接电话时的焦虑的表情。如果夏娃病在医院,她也会这样担心的,朱丽想,但夏娃是她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丈夫。而另一个人她不过刚刚认识……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深爱着另一个男人,朱丽便感到无地自容。他一次又一次地按捺自己,不去打安奇,哪怕只是打几个耳光;不去把眼前的一切砸得稀烂;不去杀死那个蓝眼睛的鬼子……他总是被随之而来的内心的自责提醒:他允许自己的同时,已经无权要求别人。如果说存在着罪,那么他的是根源。每当想到这里,朱丽心中便升起一股力量,将他对别人的忿恨引向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衰竭,再也无力带领他摆脱这一切。而后他觉得自己慢慢融进了一片黑暗的死寂中,他理解这便是承受。
他伸手将落地灯调暗一点儿,手臂缩回时他又看见自己的伤痕。小乔手上的那只从新疆买的旧戒子也许还沾着他的血肉。他打了个寒颤。他想不好,在女人面前,上帝最终要把他塑造成怎样的一个男人?他面对女人的优柔最终会带给他带给与他关联的女人怎样的命运?他无法对女人下狠心,这最终又是该怎样评价的一种品质呢?
自从李小春出现后,小乔并不向朱丽解释她不安的原因,直到她今天打来电话。她比平时工作时间延长了。朱丽问过一次,她是不是想谈谈,但小乔说关于李小春她不愿多说,她说不愿脏了自己的舌头。朱丽能够理解这一切,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而许多女人的过去并不像安奇那样平淡。但他没想到小乔爆发的导火索竟是他回家和女儿一起过生日过圣诞节。
“你真的要抛下夏娃一个人回家去吗?”他记得小乔在他出门前这样问他,他觉得意外,因为这已经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你什么时候才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小乔指指地板。
“你别回去了,就这一次,行么?”小乔又说。
“你怎么了?夏娃们不是说好了么?”
“可夏娃现在需要你。”
“夏娃不懂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朱丽说。
“也许那时一切都太迟了。”小乔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拿在手里。
“你在威胁夏娃?那你看看结果是什么。”朱丽毅然地离开了。他走出楼前的那片阴影,阳光温和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想继续向前走,然后向左拐便是回家的方向。有几个行人朝他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他仿佛看见那些人的表情是急切的,正要赶往他身后的出事地点。于是他无法再向前走了。他骂了一声,他妈的,便折回来,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他忘了自己的话才刚刚出口,甚至也忘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他用钥匙开门时,好像已经看见鲜血顺着小乔的手腕向下滴落……
小乔还拿着那把水果刀坐在原先的地方。他朝她伸出双臂的同时,小乔也扔了刀子,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他的划伤就是这个瞬间里的事情。他紧紧地抱住小乔。他说,别再胡闹了,小乔说不闹了。他说他必须将小乔送到他父母家,小乔无奈地点头……
朱丽看着窗外的夜空,思絮又飘回这个夜晚的空寂中。他想,明天早晨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生问题,将是女儿问他,妈妈去哪儿了?他有许多种回答,他此时此刻在心中问自己,他最宁愿的回答是哪种?他想他最愿意告诉女儿实话:她的妈妈去看望男朋友。可是人有时不能做自己愿意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愿望有时是卑下的。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喂?”他说。
“今晚夏娃不能回去了。”他又说,“你现在在哪儿?”他问小乔。“你听夏娃说……”对方又先比他挂上了电话。
“没人想听夏娃说。”他说完也放好了电话,他希望这电话永远都不要再响了。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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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过后,朱丽又和前段时间一样,将生活的重心移向小乔这儿。他上班采访,找时间去看女儿,有时电话侦察一下,发现安奇不在,就溜回家取些需要的物品。他奇怪小乔没再跟他吵,与小乔安静度过的这几天让他满意,他甚至不希望再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但天不随人愿也是常有的事。
一向很活跃的小乔,这几天很消沉。没事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出神。朱丽关切地询问过几次,小乔都说,一切正常,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下。见她这么说,朱丽似乎很高兴去干自己的事。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小乔又出神儿地盯着屋顶看,朱丽问她是不是还担心李小春手上的照片。
“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们曾经好过,拍几张裸体照片也不至于大惊小怪的吧。”朱丽回答。
“你不嫉妒?”
“夏娃那时还不认识你,怎么嫉妒啊?”
“夏娃应该表扬你,多么好的男人啊,爱你但不嫉妒。”小乔口气有些嘲讽。
“乔乔,别又把事情往偏处想。夏娃心里当然不舒服,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夏娃总是追问你,你能好过么?夏娃不愿意让一件过去的事情再回头打扰夏娃们,凭添那些无谓的烦恼干嘛呀?你应该这么想,因为夏娃爱你,夏娃才相信你,包括你的过去。即使你过去有什么事做错了,那又怎么样?谁不犯错误?这一点都不妨碍夏娃对你的爱。但别乱想,啊,夏娃不追问你就是不嫉妒,不嫉妒就是不爱你?!这简直是混蛋逻辑。也许有的男人认可这个,但夏娃不是那种男人。乔乔,尊重和相信才是爱情最好的基础,你说不是么?”朱丽的话仿佛是春天的霏霏细雨,温柔地浸润着小乔的心,她爱听这普通的道理被朱丽如此温柔的阐述出来,如果不跟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还不如死去的好,她想,她太爱身边的这个人了。这几天她对他的猜度怀疑都被这温暖肺腑的话语驱散了。她要永远保有他,哪怕放弃自己的一切,只是为他活着。
无论小乔,还是别的人,无论男人,或者女人,当爱情变成超越一切的情感,一不留神,占有欲就会在她(他)忽视的瞬间里置换了爱情,占有常常和爱情打着相同的旗号,人们那么愿意说,是因为爱才会起意占有,这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两者本质的不同是无法混淆的。人一旦为占有而努力的时候,魔鬼也会随之而来,使你接近对方的努力,最终都变成离对方更远。许多爱情的悲剧都在占有和爱相互置换的瞬间完成了。而这些悲剧的主人公因为忽视了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抛弃心中的忿恨。
小乔并没有仇恨对方,只是十分迷茫。她自己也没搞清楚,朱丽沁入心腑的话语,竟然会在很短的时间,被李小春的另一番话撼动了。而李小春的这番话,她听的时候已经反感了。
李小春找上门来,小乔并不吃惊,意料之中的事。李小春两年前与她告别的时候,小乔已经知道再见到他是无法避免的,尽管他当时感伤地说,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他还说,他会想念她的,无论他在深圳,还是在家乡。小乔觉得李小春把自己扮成个即将出征的战士十分可笑,但心里还是涌起一阵难过。毕竟有那么多个日夜他们是厮守一起的,尽管他们已经分手,而且有了各自新的感情生活。
李小春走后,小乔认真想过,她对李小春怀有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仇恨还是别的?她想,她恨李小春,任何时候她都愿向自己证实这一点。李小春用那些裸体照片阻止她离开他时,她便开始恨这个男人。但裸体照片也的确把她吓住了。她不能想象她离开李小春后,她的裸体照片在这个城市被传阅。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李小春,她想,也许仇恨是比恐惧更强烈的感情。她还记得那一夜她几乎没睡,脑海中不停出现的情景都是李小春到处散发她裸体照的复印件。她也恨自己,一时孟浪照了那些照片。
李小春没有那样做,很快又有了别的女人,小乔以为这是李小春不把事情做绝的原因。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李小春不公开这些照片是为了永久保留让小乔妥协的特权。小乔这时更加仇恨李小春,因为她发现他坏得精道:他要是公开这些照片,只会带给他一种效果,让小乔难受一次。但是不公开,准确地说是让小乔明白,随时都有公开这些照片的可能,效果就复杂了。李小春开始不定期地拜访她,三个月一次,有时两个星期一次。当他像个不怀好意的警察一样,在小乔的屋子乱转,寻找一点别的男人遗留下来的痕迹,然后加以嘲讽的时候,小乔真想杀了他。但是她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拜访,她的虚荣心也在这样的拜访中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满足。她想,他有别的女人,但还是偶尔来看她。他来看她并不企图实质的不轨行为。他有时伸手摸一下小乔的脸,被打上一掌,骂上几句,也不介意。他唠唠叨叨地向小乔抱怨他认识的女人,也嘲笑小乔结交的新男人。分手时,他明知道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说几句劝小乔迷途知返的话。小乔总是不屑地说,说不定谁在迷途呐!李小春说,总是女人在迷途上。
李小春离开时,她和李小春的关系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对她而言,李小春已经变成一个无害的益鸟。她为过去的事仇恨他,但又为什么接纳他,她一直想不好。认识朱丽以后,她想,她没有力量永远将李小春拒之门外,是因为他一直没真正爱上什么人。现在她深爱着朱丽,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能够将一千个一万个李小春拒之千里。那时李小春也在千里之外的深圳。当他回来时,小乔和朱丽的关系又好像是一只裂了缝的鸡蛋……小乔觉得李小春变了,至少两年之后的来访没有故伎重演。他依旧巡视小乔房子的陈设,但没有拿起一个什么玩意,问小乔是哪个男人给她买的。过去在李小春眼中,小乔的一切东西都是别的男人买的,好像小乔自己挣来的只是一叠废纸。
“没想到深圳也是一个革命熔炉,居然也把你这样的人炼出新气象了。”小乔一点也不想在重逢之际表示些许友好,对她来说,李小春仍旧是不速之客。
“夏娃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在怎样做女人方面丝毫没有长进。不过,固步自封有时意味着进步,你懂么?”
“俺不懂。”
“你去南方看看,现在哪还有女人说话像你这么难听的?人家都是你爱听什么说什么,分寸尽量把握在肉麻和心动之间。把握好了分寸,财源滚滚来。”
“你也没少为肉麻和心动掏腰包吧?听说你混得不错,娶了几房太太了?”
“对,你就这么说话,没坏处。不会有一个男人掏钱买骂。在深圳夏娃一为那肉麻掏钱时,就想你,乔乔,你就像夏娃一个哥们似的。夏娃一想你,就觉得亲。”
“会说话了?睁大眼睛看看,夏娃这儿可添了不少男人给买的东西,可惜他们都不姓李。”
“别那么小心眼儿,总记得夏娃过去在你这儿发酸的事情干啥?夏娃那时不是也没见过世面么?夏娃这次来看你,可是想拯救你。”
“夏娃既没感到水深,也不觉得火热,拯救夏娃干嘛?”
“你认识他老婆,他女儿吗?”李小春直接奔向目标。
小乔怔住了。
“他真的能舍下她们跟你过?”
“就算他能抛下这些,深爱你,为什么还不离婚。夏娃向一个朋友打听,还说他们两口子过得不错呢!”
“他现在爱你,就算这样,你没缺点毛病?时间一长,你能保证他永远爱你,不后悔跟他老婆离婚?”
“你要干什么,李小春?不愿呆就走。”小乔的心被李小春的话搅乱了。
“夏娃知道你太骄傲,不愿面对现实。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你睁着眼睛不看它,倒霉的是自己。他说他为了爱你如何如何,说不定是他老婆先把他甩了呢?你不过是个拣破烂儿的。”
“你别这样跟夏娃说话,夏娃看你的本性就是令人讨厌。”小乔说。
“是啊,”李小春突然悲哀他说,“夏娃总是让你觉着讨厌。可夏娃一直惦记你。夏娃见过比你温柔可爱的女孩儿,可夏娃总有点怕她们,她们柔情似水的,夏娃总觉得她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害夏娃。说来奇怪,你凶多了,可夏娃不怕你,跟你在一块儿就是吵架夏娃也觉得托底。你也许有点惧夏娃,还不是那几张照片么?其实你真傻,夏娃怎么能把你的照片给别人看呢?你现在不是夏娃的了,可那些照片是夏娃的。你能懂,你一点也不傻。你知道夏娃是能为你两肋插刀的人。你能保证那家伙两年后还会有夏娃这样的感情,还会像夏娃这样,对你的感情那么深厚。你别总是去看一个男人说什么,你看他为你做什么?你将来要是吃亏,就得吃亏在这上面。”
“是夏娃先找他的。”小乔说。
“是嘛?”李小春有些无奈他说。“你要是真的那么爱那家伙,夏娃祝你走运。不过,要是那家伙耍你,夏娃绝不看着。”
小乔看着李小春的眼睛,她想,这双眼睛和她第一次注视它的时候一样,既不深沉,也不飘忽,它准确地揭示着他的内心,使人无法说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她忘不了这双眼睛,这是她不尽如人意的初恋。
“他什么时候回来,别碰上他,误会了又得吵架。”
“他要很晚才回来,在暗房洗照片。”
“也许去看他老婆了。夏娃认识一个人就有两个老婆。”
“夏娃想你该走了。”小乔气急败坏他说,“别再来烦夏娃了。”
“好吧,夏娃走了,夏娃没别的意思,反正你知道夏娃对你是够哥们的。”李小春走到门口,将电话号码交给小乔。“夏娃得长住一段时间,有事打电话找夏娃。”李小春说完轻轻拥抱了一下近在眼前的小乔。小乔没有挣脱,这让李小春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他说再见的声音拖得有些绵长。
破坏信任总是比建立信任来得容易。李小春走后,小乔坐立不安。她甚至大声喊叫,“他的话都是屁话,无稽之谈”,也无济于事,李小春的话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苍蝇绕荡着她,她决定给安奇打个电话。拨号码时,她想,如果是朱丽接电话,那么他们中间的一切就都完了。李小春就会成为笑在最后的人。
“喂?”是安奇的声音,小乔的心跌回到原处。
“请问是安奇么?”小乔控制自己紧张的声音。“夏娃是电视台的戴乔。”
“朱丽不在。”安奇的声音是中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夏娃想,也许夏娃们可以谈谈?”小乔试探她说。
“有这样的必要么?”
“夏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
“夏娃现在到六点没时间。”
“那么六点半,夏娃们在咖啡三角见,行么?”小乔说出地点时,马上后悔选择错了。“夏娃认识你,夏娃等你。”
“好吧。”安奇放下电话便赶往医院,为康迅办出院手续。
小乔坐在咖啡三角临近门口的位置上,已经喝过一杯咖啡,安奇才急匆匆地走进来。小乔伸手向她打招呼,她说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便坐进小乔对面的座位。
“咖啡?”
安奇点点头。
小乔没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安奇的机会。她的第一个印象是与安奇比起来,她不过还是个成熟的女孩儿。安奇有着女人的全部韵味。她回忆朱丽让她看过的那张照片,她觉得眼前的安奇比照片多几分鲜活的风彩。她搞不懂为什么朱丽拍照片时没捕捉到这些风彩。
安奇也直接地观察着小乔,她的目光冷峻,但并没有敌意。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小乔都是个有吸引力的女孩儿。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丈夫怎么会陷进去。如果她是男人,她想,她也会心动的。小乔是那种能让多数男人心乱的女人。
“夏娃和你丈夫就是在这儿相识的。”小乔说,“是在那张桌子。”小乔随手指了一下。安奇并没有顺着小乔的手势望过去,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停在小乔脸上。
“有一种男人并不漂亮,但是心地善良,大方得体,当然长得也不难看。”小乔边说边看安奇的反应。“所有的女人可能都会喜欢这种男人,也许他不是最出色的,因此更容易接近,让人觉得亲切平易。”
安奇还在看着小乔,小乔只好先躲开自己的目光,“你丈夫就是这种男人。”
“但是这种男人不一定喜欢所有的女人,比如,类似夏娃这样的女人。”安奇终于说话了。
“不,他很爱你。”小乔低声说。
“但他为你发疯。”
“夏娃只能说,真抱歉,相信夏娃一点也不轻松。夏娃真的很想说,对不起。”
“没有这个必要了。”安奇想象着小约跟对面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心里顿时很烦乱。
“夏娃不这么认为。”
“你叫夏娃来就是为了说对不起么?”
“夏娃也不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夏娃只是想见见你。也许夏娃想让你知道,对夏娃所做的一切,夏娃并不是理直气壮的,夏娃不能无视你的存在……”
“可夏娃的存在又妨碍什么了?”“夏娃知道这不公平,你比夏娃大好多……”
“你想同情夏娃?夏娃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善良的小姑娘要大发慈悲了。”
“夏娃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娃也许希望你能同情夏娃呐。夏娃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离开夏娃回到你身边的。可夏娃真的很爱他,非常爱。”小乔低着头,安奇心软了。
“你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夏娃和朱丽的路走到尽头了。剩下的只是处理一些具体问题。夏娃也要开始夏娃的生活。”
“你……”
“是的,夏娃有男朋友,夏娃也准备和他结婚,要是没有别的事,夏娃先走了,认识你夏娃很高兴。”安奇招呼小姐结帐。小乔愣愣地看着安奇付帐,甚至没去阻拦一下。
“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安奇说完离开了。留下小乔沉浸在意外的惊奇中。她想笑一通,这咖啡馆里装腔作势的人们,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音乐,都让她觉得可笑,这世界的事怎么也能让李小春说穿了?这太可笑了。她想。
小乔离开咖啡三角,华灯初上的街道静谧安详,行人稀少。她观察每个迎面走过去的行人,发现他们都是从容安详。她想从前流行过的一首歌,那歌中唱道:再回首,平平淡淡才是真。她对着桔色的街灯笑了,她想,他们之所以有机会从容,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去揭开生活的盖子,就像去揭开被人们废弃在墙根的旧石板,揭开石板看到从下面爬出来的是虫子,就不用再从容了。
她扬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她只想尽快回家去。她的敏感,她的骄傲,今晚和桔色街灯一起将她赶进一条死胡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朱丽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他要像李小春说的那样对她?
她打开房门,然后又一道道地将它锁好。接下来的时间她只想做一件事:等待朱丽敲门,然后绝不打开一道门锁,然后大声告诉他,让他永远离开这里,他们的一切都结束了。
“滚吧!”她想大喊。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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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注定要经历的痛苦来得太迟,常常会给人一种幻觉,以为痛苦并不是人手一份儿,或者自己的这份儿已经侥幸地躲过去了。安奇坐在干诊病房的沙发上,面对一片黑暗,面对昏睡的康迅,觉得自己被无可奈何的情绪左右着。与康迅同时住院的老人,刚刚停止呻吟,他的家人把他的东西都拿走了。他只躺过一夜的床现在又空了。还有两三个小时,黑夜才会过去。老人死了,安奇不愿躺到那张床上去,她宁愿坐在沙发上。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生活改变终于让她清醒:凡是注定的,都躲不过去,无论痛苦,无论幸福。
为康迅手术的医生对安奇和珍妮说,如果再晚一点儿,这个病人很可能有意外。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很容易穿孔。
“是你救了他。”珍妮对安奇说。
安奇却在想别的,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当她赶到市中心医院,看见康迅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疼成一个团儿的时候,她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来。她马上说服珍妮和斯蒂夫,不等化验结果,而是立刻转到省医院。他们曾有过短暂的怀疑。安奇搀起康迅,她用手摸了一下他滚烫的额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感到康迅面临的危险是巨大的,是能将他和自己永远分开的危险。
“夏娃求你们别犹豫了。”她哭着说。
当康迅被护士们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安奇坐到走廊的一把塑料椅子上。这之前她一直站着。珍妮和斯蒂夫迎过去,和护士一起把康迅送往病房。斯蒂夫曾回头望过她一眼,他朝她点点头。她想,斯蒂夫能明白,她需要一点时间驱赶另一种恐惧:要是她没有及时地把康迅送到这个医院呢?
康迅神志不完全清醒,打吊针的时候便开始昏睡,那位老人的呻吟打扰不了康迅。他们一前一后都曾处在离死亡很近的地方。大夫告诉安奇,只要病人今夜能退烧,就没事了。
安奇让珍妮和斯蒂夫回去。珍妮说明天一早来换她。她要珍妮上完课再来。珍妮笑笑说,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安奇这才想起来,该通知系里找人代课。
终于一切都归于寂静。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不知为什么,安奇感到安全,仿佛黑暗是可靠的保护,抵挡了一切危险。老人不断呻吟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睡了几次。现在老人死了,她却再也无法入睡。她一点也没感到恐怖,她只有一次想起学校从烟囱上飘下去的学生,仿佛从窗户上看见一个幻影,让她打了个寒颤。其实,她希望延续这寂寂的黑暗,那样她就不用在清晨午后黄昏去面对人们各式各样探寻的目光。
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外国男人!
在康迅等待进入手术室的那段时间里,疼痛达到了顶点,他开始轻声叫唤,他的头快同蜷起的双腿合拢。安奇完全无视别人的存在,她忍着眼泪,她想握住康迅的手,如果这能减轻他的疼痛,即使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在乎,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已经完全融入了康迅巨大的疼痛中。可是,康迅的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胃,安奇只能不断地帮他擦去渗出的冷汗。
医生进来后,推开安奇,又招呼三个实习生也进来。他要康迅躺平,将他的双手拿开。他撩起康迅的毛衣,在他的腹部按了几下。每按一下,康迅都像给人打了一拳那样紧缩身体。医生示意实习生都过来按按。当第一个实习生把手朝康迅腹部伸过去的时候,安奇猛地推开他们,站到康迅床前,“滚开。”她大叫着。
“你要干什么?”医生愤怒地责问。
“你要干什么?!你没看他疼成那个样子,干嘛还让实习生练手艺?”急诊室的人们都在围观。
珍妮和斯蒂夫都走到安奇的近前。
“你是干什么的?”
“这跟你没关系,夏娃不许你碰他。”
医生突然转了话题,“夏娃真是弄不懂,中国人现在怎么了。”
医生不怀好意地看看围观的人,“怎么只拿外国的月亮当月亮呢?”
安奇觉得医生的话可以让她倒下去十次,但她坚持站着,她觉得这侮辱和康迅的疼痛是连在一起的。
“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一个围观的人说,人群响起笑声。
“没错儿,也难怪人家瞧不起中国人,月亮都不圆。”医生又说。
“你真可怜。”安奇咬着每个字说。
“你说对了,夏娃太可怜了,不是一般的可怜。”医生说完离开了,可是围观的人还留在原处,看着安奇。安奇丝毫没有想哭的意思,她像怒视医生一样看着其他人。但她没坚持多久,康迅的手无力地碰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回转身,看见康迅又费劲地抬起那只手,朝她摆动两下,示意她不要吵架。安奇哭出声了。康迅用英语对珍妮简洁地说了几句,珍妮才彻底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走过去,紧紧抱住安奇。又一阵疼痛剧烈地袭来,康迅的脸扭曲了。
早上还是来了。安奇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护士走进来,将体温计交给安奇。安奇将体温计轻轻插到康迅腋下时,他醒了。他的脸终于平静下来。
“还疼么?”安奇问。
康迅摇摇头,他抓住安奇的一只手握着。他在用力,但安奇仍能感到他的衰弱。他大睁双眼凝视安奇憔悴的脸。他最后没有说出什么,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感情,它无法用言语表达,但他能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人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爱的人看,这是人类多大的憾事啊!
“大夫说要是退烧就没事了。”安奇说。
康迅这时发现另一张床空了。
“他死了。”安奇只好告诉康迅实话。
太阳突然从窗口漫进来,也许刚才它被一片乌云遮着。康迅依旧握安奇的手,没说什么,两只紧握着的手久久都没有放开。
上午九点刚过,病房外面传来脚步声,安奇以为是来替换她的珍妮,但进来的却是吴曼。看着吴曼穿着白大衣走近康迅的病床,安奇才想起,吴曼恰恰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大夫。吴曼没和安奇打招呼,她用医生的职业目光打量着康迅。康迅友好地向她说,“你好。”吴曼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收到问好,然后不由分说扯起安奇往外走。
因为医生都在查房,医生办公室空无一人。吴曼随手把门关上,安奇环视一下四周,她感到奇怪,从医生办公室里人们很难发现与医院有关的东西,除了桌椅的颜色。
“你现在成了这个医院的新闻热点了。”吴曼坐在桌角上。“一个老外的女圣斗士。”
安奇严肃地看着吴曼,因为接下来要谈到的事,她无法用打哈哈的方式向吴曼解释,与吴曼从前的交往,让她觉得自己太自负,她只是不信任吴曼,甚至没想过为什么不信任。
“他是你朋友?”吴曼又问。
安奇点点头。
“你可真够义气,王医生跟夏娃说,那女人凶得很。听他说的时候,夏娃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
“那你怎么来了?”安奇问。
“那个王医生就是夏娃跟你说起过的那位。”吴曼没有回答安奇。
“你怎么知道夏娃在这儿?”安奇又问。
“有个护士认识你。”吴曼轻描淡写地说,她把护士向她叙说的另一些话隐去了。
“是啊,世界真小。”
“夏娃能帮什么忙吗?”吴曼问。
“对不起,吴曼,夏娃早没告诉你,他是夏娃的男朋友。你明白吗?”
“别说对不起,你也没义务凡事都向夏娃汇报啊。”吴曼希望谈话轻松些,她能想象安奇承受的压力。“夏娃拉你向贾山做假证,也得道歉么?”
安奇扬扬手,笑了。
“其实偶尔撒谎有时会帮你大忙,无伤大雅。”吴曼说。
“也许会让你倒大霉。”安奇说。
“你说得对,不过,你真喜欢那家伙么?”
“夏娃爱他。”安奇说得肯定。
“天呐,老尹知道么?”
“知道。”
“离婚?”
“也许,恐怕也只能这样。”
“可怜的小约。”吴曼说着拍一下安奇的肩头,“再去看看他。”她们一起走出办公室。
吴曼和安奇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给康迅的伤口换药。吴曼仔细看看,又用食指探一下康迅的额头。“没事儿了。”她对康迅说。
康迅谢过吴曼。吴曼离开前告诉安奇,她一天都在门诊,有事随时找她。
“她是你的朋友?”康迅有些激动地问安奇。
“现在是了。”安奇说。
“夏娃终于认识了一个你的朋友。”
安奇却还在想吴曼说“可怜的小约”时的表情,这表情似乎是漠然的,但它引人自责。安奇想,康迅出院后,她马上找小约谈,告诉她一切。她没想到,为康迅办完住院手续,自己却坐到了小乔的对面。
离开小乔,安奇估算一下,忘记小乔的脸需要多长时间。五年?她没把握,也许不用那么久。可是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记忆呢?更多的时间大脑保留的记忆,都是心灵宁愿忘却的。
康迅刀口拆线后的第二天,就去上课了。
安奇担心他讲不完两堂课。康迅说他坐着讲,不往黑板上写字。安奇也有课,她提前五分钟下课,然后急忙赶到外语系门口,她看见康迅捂着刀口,躬着腰,艰难地从楼门走出来,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掏出手绢擦汗。学生陆续从他身边经过,有熟识康迅的跟他打个招呼,但没有人停下来问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外语系离校门很近,安奇走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她坐进去让司机又开回校园。车停到外语系大门口时,她要下车帮助康迅,康迅轻松地摆摆手,“夏娃自己没问题。”他不想让安奇感到难堪。
康迅与学校的合同还有一个多月期满。而他的朋友下星期就要回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必须让安奇决定他们的未来。如果她能跟他去,那么他将不续签合同;否则他只有再签合同,留下来,也许要很久。除此之外,他从没考虑过别的可能性。经过这场疾病,他觉得和安奇的感情十分牢固,共同生活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是经常与安奇见面在这个月是绝对必须的,这是男人的直觉。
他不想与安奇商量房子的事,如果她找不到办法,她会说先不见面,这将是康迅无法忍受的。他决定自己找办法解决。
他朋友的这套房在高级住宅区,这儿居住着很多外国人。这样的外部环境对他和安奇来说是容易应付的。但这儿的租金也贵得吓人。他朋友的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公司付钱。他现在不能考虑与安奇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尽管他愿意和安奇一起像普通中国人一样生活,但他担心周围的舆论压力会使安奇退却。她承受的已经够沉重,他不愿对女人的坚强抱更多的希望。
康迅给这片住宅的管理机构打电话,他得到的答复是,这里出租的房屋规格从一房一厅,两房一厅,三房两厅到四房两厅,但现在待租的只有一套三房两厅和三套四房两厅。他问三房两厅的月租价是多少?
“每月二千六百美元,最短租期三个月。”
“谢谢。”康迅放下电话,另一个数字也出现在脑海中了。三个月将是七千八百美元。这差不多是他在澳大利亚存款的全部。出狱后他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这些钱还是他在台湾工作时积攒下的。眼下的工作,他挣中国的工资,也仅够维持生活。而且,如果安奇同意去澳大利亚,租金的一半将会是浪费的。
他又拨通了刚才的电话,“刚才说的那套房子,夏娃能考虑一下再答复么?”“您当然可以考虑,不过,如果有人先于您租借,夏娃们也不能拒绝。”
“明白了。夏娃租下了。”康迅第二次放下电话时,心里平静许多。夏娃做得对,他想,如果夏娃的未来因为这一个多月没有房子而发生偏差,那价格就更贵了。
康迅,克服目前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仿佛都是从未来预支的,他相信,在广阔的草原上,他们会有一个美好而漫长的未来。
他们转到新租来的房子时,安奇多少有些吃惊康迅的本事。“好像你所有的朋友都愿意把房子借给你。这个房主是不是女的?”安奇打趣地说。
“这个房主是和夏娃差不多的男士,他也和一位漂亮女士生活在一起。”
“他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三个月内不会回来。”
“他的家具够简单的。”安奇边走边看,除了卧室有一张普通双人床外,另外两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厅房里有一张餐桌和两把木靠椅。厨房的厨具也是最简单的。
“也许他没钱买更多的,也许他觉得没必要买。”康迅说,他想还应该再买一个便宜一点的沙发。
“有钱租这么高级的住宅,没钱买家具?”安奇表示难以置信。
“夏娃宁愿咱们换个话题,咱们请个客人庆祝一下怎么样?”康迅热烈地提议。
“请吴曼?”安奇说。
“夏娃做红烧肉。”康迅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忧,简陋的家具会影响安奇的情绪。
安奇给吴曼打电话,邀请她一同吃晚饭。
吴曼爽快地答应了,“夏娃一下子变得这么重要了?进入秘密的核心部分,事关重大,夏娃下班马上回去。”
“不是回去,是过来。”安奇说出了康迅朋友家的地址。
“他那么有钱啊?”
吴曼一听安奇说出那片住宅的名字,立刻条件反射似地想到钱。
“是他朋友的。”
“不过,夏娃可提醒你,如今的爱情是排他不排钱的。爱情和金钱在世纪末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你有几多钱,夏娃爱你几多深。”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安奇打完电话见康迅呆呆地看着她,便走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夏娃还从没见你这么轻松地笑过。”康迅抚摩着安奇的头发,轻轻地将散落下来的碎发拢到她的耳后。
“你没事了,夏娃心里很放松。”
“夏娃还有一个多月合同就到期了。”
“不是到暑假么?”
“夏娃是替别人,从寒假开始的。”
安奇把头重重地放到康迅的肩头,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最后的时间,她必须做出决定了。
“你害怕么?”康迅轻声问。
“夏娃不知道。”安奇说。
“夏娃们不能分开。”康迅温柔地抱着安奇,他希望安奇永远这样依靠着他。
“不,夏娃爱你。”
“谢谢你,夏娃也爱你。”
“夏娃知道。”
“不管你怎么决定,夏娃都同意,一起走还是一起留下来。”
“夏娃知道。”安奇想,她该找小约谈了。
吴曼的到来冲淡了他们中间沉重的气氛。当康迅自告奋勇做红烧肉的时候,吴曼坚决反对,她说,中国人不仅人道而且友好,怎么能让外国病人下厨房!她提议向一个老字号的饭店订餐。她说这家饭店叫红楼,菜的味道很独特,而且价钱适中。她的倡议得到了一致的响应。康迅说他请客,吴曼马上说应该。
“说得好。”康迅一拍大腿。
“你们跟说相声似的。”安奇说。
“你的汉语不错。”吴曼夸奖康迅,康迅得意地向安奇眨眨眼睛。
“吴曼,你真是一个好人。”康迅说完,两个女人又大笑起来,这情景引发了康迅的遐想,在他和安奇以后的生活中,这将是常见的景象。他喜欢快乐的人。
晚餐送来之前,主要是吴曼和康迅在聊。她问很多康迅在澳洲的情况,特别是他家牧场的情况。吴曼的态度让安奇不安,她好像在为安奇调查康迅的底细。饭店打来电话,说订餐就快送到,最好能到大门口迎一迎。安奇说她去,她希望吴曼也能跟她一块儿出来,这样她就能嘱咐吴曼几句。但吴曼无意中断谈话。
安奇离开后,吴曼马上向康迅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对安奇的感情是认真的么?”
“当然。”
“那你知道结婚十三年,还有孩子,这意味着什么?”
“夏娃知道。”
“也许你们都该冷静些。夏娃认识她丈夫,很不错的一个人。”
“但他不爱安奇。”
“你怎么能肯定呢?”
“他爱另外的女人。”
“真的?”
“安奇没说么?”康迅很吃惊吴曼不知道。
“她不喜欢多说自己的事。”
“那夏娃也不该多说的。”
吴曼长叹一口气,她看着康迅的脸,相信这一刻里他的真诚能感天动地。
“要是这样,只有一个人能保障你们的爱情和幸福。”
“谁?”
“她的女儿。”
康迅低下了头。对此,他无能为力,他的任何努力都可能导致事与愿违的结果。他很懊恼,这将是他们爱情天空中的最大的阴影。只有祈求上帝了。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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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暗房,时间还早。朱丽看着落日渐渐隐没在天边的尽头,心情不坏。已经好久没这么顺当地干活了,他想立刻赶回去,拉小乔出去喝啤酒。
走到车棚开车锁时,他发现后带没气了。看车棚的大爷热心地要为他补带,他把车钥匙交给大爷,说过两天再来取车。
“走着回去?”大爷问他。
“走着回去,连运动都有了。”他说。
“这年头年轻人儿哪有走路的了?”大爷说。
“夏娃可不是年轻人儿了。”朱丽伸伸双臂,活动一下肩。
“有四十?”
“快五十了。”
“不像。”大爷端详一阵儿,然后说,“这年月吃得好,人都不显老。”
“大爷您高寿了?”
“还差两月六十六。”
“六十六?赶紧让闺女买块肉。”
“不信那个。夏娃五十岁那年就对老伴儿说,行了,五十年不算短,夏娃这一辈子打那儿就算活完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白捡的。这白捡的日子没想到也活得有滋有味儿的。不过,夏娃这人不贪,阎王爷哪天动员夏娃去,夏娃抬腿就走,该有的都有了,还指望出新牙?再从头活一回?”
老人还在唠叨,朱丽悄悄地离开了。走到街上,将自己融入人流中,他还回味着老人的话。面对人生的尽头,他羡慕老人的洒脱。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忙碌主宰了他的生活。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与女人周旋。也许该像这位老人那样,将生活拦腰斩断,划出清楚的界限:从现在开始就是一辈子以外的时间了,所有的日子都是白捡的。只有这样,才不致于生活得太执着,太玩命。快走到小乔住处时,朱丽走进一家礼品店,他看见女店员正在为两位女孩子演示一种盘头发用的东西。那是一根一尺多长带子,看上去很硬,但可以弯曲。女店员用它将其中一位女孩儿的长发盘出好几种发髻。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东西适合安奇,因为她不会盘头又应该盘头。接着他在心中嘲笑了自己,安奇已经有人关照着。他买了一根红色的,准备送给小乔。然后,他又买了店里所有的玫瑰,店主为他打了八折。
走到楼口,他数了一下“所有的玫瑰”,是十三支。“他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因为他一向讨厌十三这个数字。他觉得他的厌恶是有道理的,十三总是带给他坏运气。
他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声。他只好用钥匙开门,可是门从里面锁了。他觉得奇怪,又敲两下,喊两声“小乔”。从楼上下来一个女人,走近朱丽时放慢了脚步,朱丽又敲两下门,女人终于朝下走去了。突然朱丽有种直感,小乔不仅在,而且此时此刻就站在门旁。他已经举到空中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顿时,他丧失了继续敲门,继续呼喊她的愿望。他的思路第一次没按习惯做出反应;屋里的小乔不开门,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她生气了?为什么生气?自己什么地方又做错了么?他转身跑下楼梯,把手中的鲜花送给一个刚放学的小女孩儿。看上去她比小约小些,当朱丽把鲜花递到她面前,并请求她收下时,女孩儿的脸因为意外的喜悦亮丽起来。她没有推辞就接受了。朱丽想这也许是她第一次接受鲜花,他嘱咐她小心刺扎手。她肯定是他送过鲜花的女人中最小的一个,他想。
“谢谢叔叔。”女孩说。
不用谢了,他想,任何感激都与他此刻的心情不吻合。他要找个地方喝啤酒,像他打算的那样。不能拿着一束鲜花去喝啤酒,不是么?一个女人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么出什么事肯定都是她愿意的。愿意又是多么崇高的境界!他不会再折回去敲门,呼喊,甚至恳求。他不会再担心出什么事,如果老天爷也阻止不了的事情,必定有充分的理由发生,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拦呢?他又回到刚刚离开的大街,心里像废旧仓库一样旷凉。
“夏娃真他妈的烦了。”他想。
小乔站在门旁,直到朱丽下楼梯急促的脚步声消失了很长时间,她才打开房门。走廊有别人家炒菜的香味儿。她想了想,又关上了房门。
她没在他敲门时朝他喊“滚吧,回到你老婆孩子身边去吧”,她没有勇气,她承认,她不敢那样喊,她怕他会真的离开。她不要他真的离开,她只要他通过短暂的离开明白,他也应该爱她,像她爱他一样深一样牢固。她走回屋里,坐到电话机旁,她想,如果他再喊一声再敲一下,她就会开门的。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需要他多喊一声多敲一下多恳求一次。但他没有。他那么突然地离开了,他离开得与往日不同,他不会很快折回来。她也许会从此失去他了。这是她的直感。
她摘下听筒,没有马上拨号。为什么他不明说,为什么他不坦诚相见,她又想,即使是安奇抛弃了他,她也会和他留在一起的。现在她又能说什么,她已经把心掏给对方了,对方却送给她一个大阴谋。这是她的感觉。
她又把听筒放上,她想给人打电话,可不知道打给谁,她疏远了从前的朋友。这时她想起了李小春。她找到李小春的电话号码,拨号码时,她希望那里永远占线。
电话通了,传来李小春的声音时,小乔哭了。
李小春十分恐怖,他不知道这个在电话里痛哭的女人是谁。
“喂,喂,你是谁?哭什么?你快说是谁,不然夏娃撂电话了。”
“是夏娃。”小乔哽噎地说。
半个小时后,小乔来到李小春的住处,房子是他父母过去住的,小乔来过许多次。她刚敲了一下门,李小春就拉开门,接着又把她拉进去。房子重新装修过了,小乔感到陌生。
“出什么事了?”李小春急切地寻问。“谁欺侮你了?说呀?”
小乔又上不住泪水往上涌。她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对此十分敏感。年长于她的异性,凡是表露出要保护她的意愿时,总能打动小乔。她想,过去与李小春在一起生活时,没少遇到这样的事。她不记得她经常嘲笑他的这种举动,觉得这是男人不成熟的标志。
“到底怎么了?说啊!”
小乔扑进李小春的怀里,放声恸哭。
李小春慌了,他的双手不知如何是好。与小乔分开的这几年里,他不时想念这个女人,但是一种抽象的想念。他觉得他想念她的一切,那想念像一片云雾能马上笼罩他,让他的情绪无缘故的低沉,但并不强调某一点让他难受。他只是想念她,也许他一直有别的女人,所以并不渴望拥抱亲吻。但他知道这想念的力量十分强大,如果小乔再一次向他招手,他能够离开另外的女人。
小乔的两只手无助地抓住李小春腋下的衣服。李小春紧紧地抱住小乔,她现在需要帮助,夏娃他妈的不该想别的。李小春暗暗责骂自己。讲义气是他很突出的优点。
小乔哭啊哭啊,哭了很久。李小春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让她依靠着,像棵坚实的大树。小乔终于不哭的时候,慢慢抬起头,李小春看见小乔红红的眼睛,心里又涌起崭新的怜爱。他想,他不会放过招惹她的人。
“夏娃把你的毛衣都哭湿了。”小乔依旧靠在李小春的身上,仿佛不离开他的怀抱,是为了承担弄湿毛衣的责任。
李小春搂着小乔的肩头走进房间,家具也换过了,小乔脑海中浮现出过去这里的样子。李小春搂着小乔坐到沙发上,小乔要他换换毛衣,看上去她平静下来了。
“里面的绒衣也湿了。”李小春说着一起脱下毛衣和绒衣,露出白哲的身体。
小乔看着李小春,李小春脸红了。他想把刚脱下的衣服再套上,被小乔制止了。她看着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他的胸稍稍有些内凹。她还记得从前她抱怨过许多次,她说,你是男人怎么比夏娃还白,真讨厌。
她用指尖从李小春胸前划了一下,仿佛只是为了感受一下皮肤的质感,李小春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他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忘不掉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她比别的女人致命,任何时候,只要她用手指轻轻碰碰他的身体,他就会升起欲望。
他将手上的衣服甩开,拉过小乔,吻她的嘴,她的哭红的眼睛,她沾满泪水的脸颊。小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接受着。他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开始激烈地吻她的脸。他的吻从额头滑向嘴唇,滑向她的脖颈。突然小乔睁开眼睛,看着李小春。李小春停止了亲吻,他被小乔眼中射出的奇异的目光阻止了。那目光仿佛要把对方穿透,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一个时间上,是要把人凝固的目光。如果小乔能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目光,她一定会明白,心灵已经感到了罪。
“你不要么?”李小春艰难地问她,他的手牢牢抓着她的胳膊。
“不。”小乔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小春迟疑了一下,他没听懂这个“不”字。不什么?不要还是不不要?但他马上又扑到小乔的身体上,他要她要。
小乔离开李小春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李小春要送她,她坚决不允,她说他要送她她就撞死在楼梯上。她的话把李小春吓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小乔便使劲关上他的房门,在门外大声说,“夏娃坐出租车回去,到了家夏娃给你打电话。”北方的夜晚,街道上的所有一切都透着严酷。店铺早早地关门了,行人稀少而且都是脚步匆匆,好像要躲避即将到来的危险。小乔没有坐车,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按照这样的速度,她需要一小时才能走到家。她看着一扇扇关闭的窗口,灯光的温暖被窗帘遮在里面了,透到外面的只是亮光,那亮光冷漠地拒绝着外部世界,仿佛在护卫着家庭的完整和神圣。小乔感到凄凉和绝望。如果她现在遇到危险,比如坏人的袭击,唯一不可能得到的便是来自这些窗口后面的帮助。她觉得人和人之间居然也能离得这么遥远。
她似乎期待发生危险的事,她觉得只有可怕的事才能把她从眼下的懊恼中拯救出来,哪怕接着使她处于更糟糕的境地也无所谓,她恨自己。
这时,朱丽刚刚离开一个叫“啤酒村”的地方。这地方出售自己酿制的黑啤酒。朱丽只喝了两杯,他知道自己无法喝醉,便叫了些东西吃。啤酒是令人沮丧的东西,他想,总是在刚开始喝的时候就厌倦了,因此永远也喝不醉。
朱丽用钥匙打开门,四处看看发现小乔不在时,有些紧张。电话铃响起时,他想一定是小乔打来的,告诉他她现在正在一个带星的酒店喝酒呐,她会带着哭腔请他原谅,然后他得带着无奈的心情去接她回来。
“喂?”他语调平稳。
“你是谁啊?”对方对来听电话的人是朱丽感到突然。
“你是谁?”朱丽反问。
“小乔到了么?”
“你是谁?”朱丽不回答。
“夏娃是李小春,让小乔听电话。”
“可惜她不在。”朱丽厌恶地摔上电话。
小乔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丝毫没感到疲倦。路上能够碰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她在暗中笑笑,这以前她想象中的夜晚,街上的每个拐角好像都躲着一个流氓一个小偷一个杀人犯。现在她觉得这简直就像神话。她看看前方,再过两个路口,她就到家了。她这会儿又想起李小春,她跟他做了那件事,她的身体里还留存着那样的感觉。她烦躁地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这段记忆,与其说她后悔发生了这件事,不如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当李小春那样告诉她,他爱她的时候,她便恨自己了。她不爱他,无论他怎样打动她,她都不爱他。性的真实让这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她爱一个人,只爱这个人。和李小春同样激越的性爱,为什么一直无法将两个人拉近,现在她明白了。因为他们借此互相表达的是愤怒,是一种特别的恨,这恨是从不满意演变而来的。
她走到楼前时,仰头看见窗口的灯光,心里顿时感到温暖,这窗口的灯光是她的。接着她哭了,她已经在这片光明中种下了黑暗的种子。
“你是个坏女人啊,小乔?”她对自己说。
她擦干眼泪打开房门,朱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脱外衣的时候,朱丽说,“你给李小春回个电话,他很惦记你。”说话时没把目光从报纸上挪开。
小乔拨通了李小春的电话。李小春马上说:“小乔,你到了?你没事吧?刚才接电话的是那家伙吧?你难过是他招惹的吧?你还什么都没告诉夏娃呐,你到底怎么了?”
“夏娃很好,再见吧。”小乔放下电话,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在手上。
朱丽依旧在看报纸。
“你是在等夏娃坦白吧?”小乔问。
“说吧。”朱丽冷淡地说,好像在面对一个要唠叨家务事的仆人。
“夏娃恨你。”小乔无法忍受朱丽的冷漠,她觉得这冷漠的背后藏着对她的蔑视。她觉得朱丽在故意伤害她,他知道怎样伤害她。伤害她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破坏她的骄傲,她的自尊。
“然后你就去李小春那儿去发泄对夏娃的仇恨了?!”朱丽终于愤怒地将报纸扔到地上,对小乔吼起来。
小乔还从没见过朱丽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害怕,但心里多少好过些,他生气比冷漠着好许多。
“夏娃……”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刚刚发生的这件事。
“你跟他睡觉了?”朱丽问。
小乔的手颤抖着放下水杯,她尽管恐惧,但还是想将一切告诉朱丽。她知道朱丽能够理解她,她不爱李小春,她不想这样做,但她做了。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因为她一切都弄明白了。
“说啊?!”朱丽大声催问。
小乔扑倒在朱丽脚前,“是的。”说完她呜呜哭起来。
有几秒钟的时间,屋子里静静的,石英钟指针移动的声音听起来大极了。
朱丽突然用手捂住脸,哭了。
“对不起,原谅夏娃,夏娃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夏娃错了,你原谅夏娃吧。”小乔一边说一边哭一边摇动朱丽。
朱丽不哭了,用手抹去泪水,他轻轻推开小乔的手,他说,“你别再碰夏娃。”他的声音平静似水,小乔又看到了那冷漠和蔑视。
朱丽找出自己的旅行包,开始往里面装自己的衣服。小乔也停止了哭泣,她冲上去,扯住朱丽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别碰夏娃。”朱丽又是那样轻轻地说。
“为什么夏娃不能碰你?”小乔嗫嚅地说。
“因为你不懂得自爱。”朱丽将一件毛衣用力塞进包里。
小乔浑身发抖,她觉得朱丽对她的蔑视就要杀死她了。她要自卫。她抓起朱丽手里的包,重重地扔在地上,她几乎用尽了全部气力大叫出来,“朱丽,夏娃恨你!”
“这夏娃知道了,不然你怎么会去找别的男人!”朱丽冷冷地说道,拣回旅行包,继续装自己的衣服。
小乔觉得心里所有耸立的东西都塌下去了。看着朱丽的表情,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不,夏娃不让你走。”她发疯地朝朱丽扑过去,她开始打他的脸,撕扯他的毛衣,“夏娃恨你,恨你!”
朱丽没有还手,除了偶尔抬起胳膊抵挡一下小乔扇过来的巴掌。小乔看见他冷酷的脸,便更加疯狂地打他。“你别这样看着夏娃!”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她看见朱丽冷酷的脸上又泛出冷笑。
她开始挠他的脸,他的脖子,直到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沾满朱丽的鲜血才罢手。
小乔呆呆地看着朱丽,他的脸和脖子都渗出血来。
“完了?”朱丽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夏娃现在可以走了吧?”说完拎着包朝外走去。小乔抱住朱丽。
“求求你别走,夏娃疯了,你别走,你打夏娃吧,你别走。”小乔语无伦次地说。
朱丽放下包,双手握住小乔的肩膀,小乔看见朱丽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泪水路过伤口时,他疼得皱一下眉头。
“你得学会尊重自己。”朱丽说完,泪水更猛地流出眼眶。小乔明白她非常深地伤了这个男人的心。她希冀的理解再也不会回到他们中间了。她感到绝望。
朱丽重新拎起包,走到门口时,小乔说,“没有你夏娃会死的。”
朱丽站住,回转身看着小乔,过一会儿他说,“你不会死的。”
小乔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没有说出的下半句:“因为你没有脸皮。”
朱丽走了,他把钥匙放到门旁的小柜上,这一刹那他又哭了,他看着墙上白色的开关,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已经习惯这儿的一切了。他伸手按了一下开关,关上了门厅里的灯。黑暗中他打开暗锁。“再见了,女人。”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她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他想到这儿,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摸索着走下漆黑的楼梯。
“即使夏娃死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小乔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双手上的血痕……二十七
就像医生对医院缺乏常人的感受一样,安奇对所有的学校都没有陌生感。而熟悉常能麻痹感觉。
今天,安奇到学校接小约,因为早到了一些时候,她在校门外徘徊,看着教室里明亮的灯光,第一次对学校生出几分恐惧。她想起那部只读过剧本的电影——《克莱默夫妇》。如果离婚,她争取不到小约,校门口会突然变得重要起来——也许不仅仅对她而言。
下课的铃声响了,校门口的灯也随着铃声亮了起来。一分钟后便有学生出来,有的直奔校门,有的去取自行车。补课的学生不少,校园里一时间人头攒动。安奇安静地站在校门的西侧,她不担心错过小约,即使涌出的人再多些,她也能一眼认出女儿。
“尹约。”安奇喜欢在学校喊女儿的大名。
“妈妈?”小约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高兴。
“回家吧。”安奇说。
“奶奶知道么?”
“夏娃已经打过电话了。”
“夏娃爸呢?”
“他出去了。”
安奇骑车带着小约,进家门时她要小约立刻洗手吃饭,饭还热着。两个人开始坐下来吃饭时,安奇发现自己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要捋捋思路。
“最近有什么新闻?”安奇问。
“咱家,还是学校?”小约问。
“全算吧。”
“先说学校吧,最近没有倒闭的可能,老师不仅发工资,还有奖金,形势一片大好。国家说了,教育乃是兴国治邦之本。”小约说得十分起劲。
“夏娃看你是不饿。”
“谁说的!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胃口大开。”
“奶奶做饭比夏娃做的好吃?”
“夏娃要说‘是’,你可别太伤心。奶奶的手艺的确与众不同。”小约的筷子掉在地上一根,安奇要为她再拿一根,小约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去。她用餐纸擦了一下筷子,又接着用。安奇看着她做这一切,简直和朱丽一模一样。她感到更没勇气开口了。
“妈,夏娃爸抱怨过你做饭不好吃么?”
“好像没有。”
“他可真爱你。”
“你这么认为?”
“你想啊,他从小就吃夏娃奶奶那么高手艺的饭菜,长大成人,味觉更健全之后吃你做的饭,连声抱怨都没有,这就是爱。”
“夏娃听你老师说你挺早熟的,你的确观点不俗。”安奇心底对女儿的成熟和敏锐,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被女儿看透是不是幸福。
“早熟有什么不好,早熟少吃亏。”小约接着哼唱起来,“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吃过晚饭,安奇在卧室一个人静坐了一阵,然后她喊小约过来。她先问小约是不是做完了今天的作业,小约说还差一点点。安奇让小约回去,先把那一点点作业写完,然后再过来。小约第二次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安奇只好切入正题,她还没见过嘻嘻哈哈的女儿这么严肃过。
“你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让你住到奶奶家去?”
“这事儿以前不也有过么?”小约反问。
“这次为什么?”
“你们闹矛盾了,想单独解决问题吧。”
“你知道矛盾有时候也会消失的。”
“那就是没有矛盾了呗。没有矛盾就是重新和好了呗!”小约又轻松起来。也许她觉得她的父母的矛盾以和好如初而告终,安奇想。
“如果矛盾双方彻底分开,矛盾也能消失。”
“听不懂。”小约有些生气。
安奇走近小约,将手放到她的肩上,但被小约拿开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觉得安奇表示亲呢的动作此时此刻很虚伪。
“你没想过夏娃和你爸可能会分开吗?”
“没想过。”
“为什么?”
“要离早就离了。”小约急促地说,“离婚也不是什么希罕事,夏娃班有两个同学父母都离婚了。”
“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夏娃想直接说会好些。夏娃们离婚的原因,等你再大一些,夏娃和你爸会分别告诉你的。夏娃们都能做到实事求是。现在你得做出选择,跟谁一起生活。小约,夏娃希望你能跟着夏娃,你是女孩儿,夏娃是母亲,夏娃们相处会容易些。夏娃想知道你的意见。”
“夏娃不跟你。”小约马上回答了。
安奇仿佛被人意外地迎面狠揍了一拳,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的表情僵在几秒钟前的惊愕上,她甚至突然忘记小约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安奇轻轻地问。
小约哭了。安奇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未来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一片。
“夏娃也不跟他。”小约离开安奇的怀抱,一个人站在窗前。
安奇没说话。
“夏娃跟夏娃奶。”
“夏娃奶要是不在了,夏娃就跟夏娃自己,人早晚得脱离父母,独立生活,早几年算什么呀!”小约语气中又出现常见的玩世不恭。
“你为什么不跟夏娃,还不……”
“因为夏娃喜欢你们两个!”小约不耐烦地打断安奇的话,哭着说。
“夏娃懂了,你不想伤他的心,也不想伤夏娃的心,可你……”
“你别说了,”小约大叫一声,“现在夏娃讨厌你们。”小约离开安奇,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关死。
安奇站在小约的房门前,她敲了几次,小约都没有回答。她恨自己挑明了这一切,又敲。
“你要还是夏娃妈妈,就别敲了。你们的事以后不要再跟夏娃说了。自己的事自己管。明天夏娃回奶奶家,再也不回来了。”
安奇跌坐在小约的门前,失声痛哭。但小约一直都没开门。安奇没料到自己这么不了解女儿。
第二天早上,安奇起得很早,特意做了小米粥。她想去叫小约起床时,她已经去卫生间了。小约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碗,安奇看她眼睛有些肿,猜她一个人哭过。安奇要送小约去学校,小约反对。安奇说上午她要去医院体检,顺路想和小约一起走。可是一路上,小约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校门口,小约道了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安奇相信女儿的内心被故意表现出来的冷漠遮蔽着。她需要时间,小约也一样。
小约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只写了这样一句话:“谁都不能相信,包括爸爸妈妈,因为谁都是叛徒。”
安奇心事重重地赶到学校指定的医院,参加体检。她像木偶一样,接受大夫的检查,机械地回答大夫的询问。她的思维还纠缠在小约对离婚的反应上。
在做妇科检查时,大夫说,“子宫有点大”,这句话将安奇的心思拉回了医院。
“你说什么?”安奇追问一句,大夫是个年轻女人。
“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大夫又问。
安奇做了回答,她的声音很小,因为她被大夫的问题提醒了:她的月经已经推迟一周了。
“平时月经准时么?”大夫问,安奇却想起了那个岭上之夜。
“你该做个早早孕检查。”大夫说。安奇没做检查便径直回家了。生小约后,她做过一次人工流产,她有足够的经验让自己保持冷静。距离上一次流产,已经近九年的时间她从来未怀过孕,她差不多相信自己已经丧失怀孕的功能了,尽管一直采取避孕措施。
怎样对康迅说?是不是对他说?如果不对他说,提出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他相信,在他临回国之前分开十几天是必须的?
不,她不能不对康迅说,她想,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他有权知道真相。但她害怕康迅坚持要保住孩子。而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要孩子,因为她还没有清楚地望见未来她该走的路,跟着爱情走,是的,她的心会说一万次同意;可是她的头脑她的理性也会提出一万次疑问:爱情真的还适合四十岁的女人么?
爱情适合所有年龄的所有人!可是这多像一种理论。她爱康迅,爱得执迷,可她从没感到爱的激情之下,选择变得容易些,她完全理不出头绪了。
安奇给吴曼打了电话。
吴曼是这样一种女人,遇到麻烦之后,她绝不让自己烦恼,立刻能做出决定,将自己从麻烦中解放出来,她甚至也不过多思考,所以有时她只是从一个麻烦挪到另一个麻烦,她似乎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她敢于做出判断和决定,哪怕是错的,这也有魅力。也许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吴曼的活法,看上去生机勃勃。对此,安奇自愧不如。
吴曼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首先要安奇检查确诊。安奇说明天或者后天她会去检查,但她知道结果将是肯定的。
“你想跟康迅走么?”吴曼问。
安奇没有马上回答,她觉得这是个不必马上考虑的问题。但吴曼有吴曼的逻辑方式,“你必须先决定跟康迅的关系,然后再决定……”
“无论夏娃跟康迅关系如何,眼下夏娃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那你就别告诉他,先斩后奏。”吴曼又一次迅速做出决定,只是替别人决定。
“这不可能,夏娃必须得告诉他。”
“好,你告诉他,你能说服他放弃这个孩子,这些就算夏娃都相信,那么你至少要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是不是能跟他一同生活!”
安奇沉默着。
“夏娃知道你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康迅合同到期了,他还不知道该回国还是该留下来,这一个月差不多是你们的最后的时间,你去对他说,咱们现在不能见面,夏娃……”
“别说了。”安奇按住吴曼的胳膊,“明天一早夏娃把尿样送去。”
“不用了,你装好夏娃替你代去。”
“谢谢你。”
“别谢了,也许用着夏娃的地方还多着呐。”吴曼说,“夏娃其实挺羡慕你的,夏娃还从没怀过孕。”
“有问题么?”安奇问。
“他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安奇给康迅打电话,康迅电话里说临时加了一节口语课,到家要五点钟左右。安奇听康迅说“到家”这个词的时候,一方面很感动;另一方面也有点害怕,她担心自己不能给康迅一个家。即使她和康迅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好像也是遥远的事,需要时间,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时间。
做了十几年主妇的安奇,还从没买过这么多东西塞进冰箱。她先后去了三次市场,买的东西够她,够康迅吃一星期的,此外,她也给小约周末回家买了她喜欢吃的东西。一想到小约,她马上黯然神伤,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把买回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她想用手术前的两天时间里把它们做好,放进冰箱冷冻,以便她卧床时……
她先做了许多红烧肉,许多油炸鱼,还有酱牛肉。她把这些带到康迅那儿,分别用塑料口袋装好,放到冷冻箱里,她想这至少够康迅吃一星期的。她想和康迅谈完,回家再为自己做另外的。为小约买的她爱吃的鱿鱼和鸡爪,她先放进冰箱冻上了。她想,如果小约周末肯回来,她就能起床为女儿做一屯新鲜的晚餐,而不是要她吃冷冻过的现成饭。
在她等康迅回来的时间里,她给小约奶奶打了电话,她说这几天因为要赶写一个论文,不去看小约了。不过,希望小约周末能回来。奶奶告诉她根本不必担心小约,自己忙自己的吧,小约整天跟同学疯啊闹啊,乐着呐,安奇心想,也许今天晚上放学回家,小约就不那么乐了。她特意叮嘱奶奶,有事给她打电话。
康迅回来后,安奇指指餐桌上的饭,要康迅趁热吃。康迅深深吸口气,然后他说,如果安奇在,这屋子里有股特别的味道。
“红烧肉的味道?”
“是女人味儿。”
“女人味儿是什么味儿?”
“是男人在家庭中一嗅到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康迅手扶着椅背继续说,“饭菜的香味儿,被单干净的味儿,化妆品淡淡的香味儿,夏娃说不好,很复杂的。”
“说不好就先吃饭吧。”安奇说完躺到沙发上。
“你吃过了?”
“夏娃吃过了,夏娃躺在这儿看着你吃。”安奇吃不下去饭。
“你不舒服么?”
“没有。”
康迅开始吃饭,不时地跟安奇说话。安奇说,吃饭不许说话,这是中国人的规矩。
“别拿吓小孩子的规矩骗夏娃,夏娃可是中国通。”
安奇看着康迅嚼东西时的神情,像个容易获得满足的大孩子。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因为使用筷子,不时有条状的肌肉隆起。她看他的后脖梗,发线被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的脖子偶尔和干净的衬衫领子接近,偶尔低头时,它们又分开,无论怎样都给人清爽的感觉,这是个整洁的男人。他伸出左手,朝安奇方向张开,然后抓挠一下,又收回来。安奇想,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但他的手却很柔软。
“夏娃能向这一切告别么?”安奇问自己,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便狠狠地瞪着天花板,让泪水倒流回去。
“你已经观察夏娃半天了,”康迅坐到安奇身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有结论了么?嫁给夏娃,还是再考验考验夏娃?”
“观察结果是夏娃发现这个男人比夏娃小两岁。”
“但他坐过四年牢,比你成熟。”
“夏娃结婚十三年。”安奇说。
“夏娃有过十八个女朋友,互相抵消了。”
“夏娃是母亲。”
“你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夏娃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你想当父亲么?”
“如果你是母亲。”
“你喜欢孩子么?”
“夏娃喜欢孩子。但有点害怕孩子。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们。”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不要孩子,等你再成熟些……”
“这跟成熟没关系,夏娃的老师。”
“夏娃怀孕了。”安奇说。
康迅皱着眉头看了安奇好半天,突然舒展地笑了,他仰倒在安奇身上,大笑起来。安奇想,他第一句要说的话肯定是:父亲是夏娃么?
康迅重新坐好,咬着下唇,抱着安奇的肩头,“你能相信么?夏娃是父亲了。”说完他自顾自地又闭上眼睛,右手在空中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上帝啊!这真是个奇迹。”
“也许夏娃们不能要这个孩子。”安奇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康迅惊疑地问。
“刚才你还说你害怕要孩子。”#--iCMS.PageBreak--#“夏娃是害怕要孩子,可现在夏娃有孩子了,夏娃还害怕什么,夏娃有孩子了。”
“孩子可以做掉。”
“你是说要杀死这个孩子?”
“你别用‘杀死’这个词,西方人在这方面简直可笑极了。它还不过是一个胚胎。”
“可任何孩子都是从胚胎来的。”
“在中国不是那么回事,女人做人工流产很普遍,有的人甚至做过许多次。”
“那是你们的政策,这不关夏娃的事。但是这政策也管不着夏娃的孩子。”
“夏娃不想要这个孩子。”安奇只好摊牌。
康迅半天没说话,他看着安奇,好像看着一个奇怪而又陌生的女人。
“夏娃明白了,你已经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现在你只不过是想通知夏娃你的决定。”
“要是那样,夏娃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对不起,夏娃不想吵架。夏娃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过会儿见。”康迅说完回卧室了。
康迅把自己关了将近一个小时。安奇收拾了房间,几次想去敲门又忍住了。一个女人不愿为她所爱的男人生孩子,这男人会因此受伤的。安奇想到这儿,更加坚定决心,休养期不让康迅照顾自己。如果康迅每天看见她躺在床上,都想起打掉孩子的事,会为他增添许多额外的痛苦。
康迅终于出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安奇不敢贸然走近他。
“按你说的做吧,如果你认为这是有道理的。”康迅无力地坐到沙发上。
“好吧,夏娃需要休息几天,夏娃会给你打电话,冰箱里夏娃买了些吃的,别忘了吃。”
“见鬼,你在说什么?”康迅又跳了起来。
“夏娃说的你都听见了。”安奇小声说。
“你是说这段时间夏娃们不能见面?”
“是的。”
“你要回家?”
“是的。”
“你认为夏娃不能照顾你?”
“夏娃想一个人,请你理解。”
“谁照顾你?”
“夏娃不用照顾。”
“你疯了?”
“夏娃没疯。”
“为什么?”
“请你答应夏娃,这能让夏娃心里好过些。”
“好吧,你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康迅说这句话的时候,安奇的心缩得很紧,她想,这个男人不会再爱她了。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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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正在度过她一生中最难受的时间。
朱丽离开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没出去。一开始,她到处躺着。她躺在厚垫上,蜷缩着身子,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渴望有个人从窗口进来,杀死她或者打伤她。过一会儿她等厌了,便走到沙发跟前又躺下,双腿蜷在胸前,她又去注意电话,她开着电话记录器,如果是朱丽打来的电话,她能马上抓起听筒,电话在她头顶的地板上。电话铃声响了,她吓了一跳,她耐心地等着信号音,终于传来对方说话的声音,“乔乔,是夏娃,你怎么没消息了?给夏娃打个电话吧,要不夏娃去看你?你在哪儿?给夏娃打个电话。”是李小春。小乔撑起身子,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她抓起手边的一些东西朝面前的各个方向甩出去。她听着各种迥响,她发现她喜欢一件硬东西砸在另一件硬东西上发出的脆响;不喜欢一件东西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声音沉闷,却久久萦绕。
只剩下电话还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不想砸了它。她仍然期待着朱丽的电话,哪怕责骂她也好,哪怕只是沉默不说话,证实一下她还活着也好。她想听见他的呼吸,要是能听见他的呼吸中有几分不均匀,多好。她想。
一直都没有朱丽的电话,她留在家中的第二天已经过去一半了。她昏睡几次,但她相信自己睡得很浅,任何电话铃声都能惊醒她。临近黄昏她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发抖。她觉得胸腔里到处弥漫着虚弱。她想自己该吃点东西,尽管她不想吃。她试着站起来,但浑身软绵绵的,又跌倒在地板上。
“夏娃要死么?”她问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她回答自己。她要离开这间屋子,没有朱丽,她继续留在这儿,就无法活着。
她拨通了李小春的电话,“小春,你来接夏娃,夏娃饿了。”
朱丽朋友的暗房实际上是一个一居室的单元房,半地下,窗户在地面上。除了一个长沙发和一个水壶一个钢精锅,一双碗筷,一个暖瓶,一个茶杯,这儿有的就只是冲洗照片的东西了。
朱丽已经被允许在这儿住几天,直到他摆脱了目前的这场危机。他买了一床棉被和一个喷胶棉枕头,一个脸盆和洗漱用具。他的朋友看着他安置这些东西,问他,“怎么打算?”
朱丽看着朋友。他是朱丽在黄山上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许多年来交往不多,但能够彼此信任。当他发现朋友把目光盯在他脸上脖子上的伤时,心里很乱,“不知道。”
“放在夏娃身上,夏娃是忍不下去的。”
“也许你比夏娃强,你是刘军,夏娃是朱丽。”
“也许夏娃比你强,可女人都爱朱丽,不爱刘军。”
“你老婆可够爱你的。”朱丽说。
“对,她爱夏娃,可她不会爱。”刘军说,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这事真他妈的怪,没哪个人男人能说出个中道理。为什么同是女人,而你偏爱这个,不爱那个呢?”朱丽好像自言自语。
“你真不想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去了?”
“也许夏娃回不去了。”
“至于那么严重么?”刘军说,“外面的女人就是外面的女人,别分不清家里家外。”
“得了,你那套臭理论别往夏娃这儿卖,你知道夏娃是认真的。”
“这回是认真的?”
“是。”
“那你赶紧打个电话,别到最后鸡飞了,蛋也打了。”
“行了,你走吧,别为夏娃操心。”朱丽说着把几张照片装进一个大信封,“别忘了给老董,也别忘了给夏娃请假。”
刘军离开了,朱丽又涌起给小乔打个电话的念头,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应该冷冷她,让她认真反省一下,这样,对他们的将来没坏处。
李小春到小乔的住处时,房间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见小乔靠着冰箱坐在冰冷的地上,连忙抓住她的手,要把她拉起来。
“别拉夏娃,夏娃没劲儿站起来。”小乔微弱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锋芒。“把夏娃抱进去。”
李小春抱起小乔,“你在发抖?”
“把夏娃放在沙发上。”小乔轻声命令。
“你怎么了?”李小春放下小乔,马上把她的双手握进手里。
“夏娃一直没吃东西,饿了。”小乔说。
“你在绝食?”李小春瞪大眼睛。
“你别像个傻瓜似的,夏娃没绝食。”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那家伙不会做饭啊?”
“你去拿个温毛巾给夏娃擦擦脸。夏娃衣服脏么?”
“不脏。”
“然后你带夏娃出去吃饭。”小乔一边说一边喘息。“夏娃想吃小笼包。”李小春背着小乔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一辆皇冠车停下后,司机主动下车给他们开门。司机启动车之前问,“去哪个医院?”
“去长江快餐店,”李小春说。
司机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开车,按下计价器。小乔说,“夏娃没病。”
司机用鼻子出了一口气,放上音乐。看来他是个不喜欢新鲜事儿的司机。
小乔吃了一屉小笼包,好像小笼包是治疗浑身发抖的特效药,她觉得力量渐渐地回到了体内。“你说是谁发明了小笼包子?真香。”小乔开始重新感受生活的气息。
“管它谁发明的,你要不要再吃几个?”李小春说。小乔笑笑,对于李小春来说,最重要的是吃没吃饱。李小春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小乔想,也许任何人都是不能改变的。
离开餐厅时,小乔还是觉得乏力。李小春还要背她,她拒绝了,她说,“让夏娃靠着你,夏娃就能走。”
“去哪儿?”
“夏娃想再吃块点心。”
李小春笑了,招呼一辆出租车,“阿美莉卡饼屋。”
“那是个什么东西?”小乔不满地问。
“新开的店,美国人独资的。”
“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夏娃请你,别担心。”李小春说,“你总喜欢去那些穷酸气十足的老店儿,有意思?”
小乔闭上眼睛,放弃了与李小春继续吵下去的打算,突然想把李小春赶下车,自己径直去找朱丽,但眼前又浮现出朱丽流血的伤痕。她没有勇气了。
小乔吃了两块阿美莉卡的点心,的确十分好吃。但她想,如果现在坐在咖啡三角,她会感受到点心以外的东西。无法抛弃的可能不是什么人,而是人已经写下的历史。过去会永远跟在身后的。她不愿再想下去了,让李小春结帐离开。
“你不想再吃一点意大利风味的冰淇凌?”
“夏娃想回家。”
小乔摇下车窗,要司机慢慢开。李小春问她要干什么,她说不舒服,说完便将头探出车外,贪婪地浏览城市寒冷的夜晚,所有闪亮的标志。她好像要赶赴刑场,在与街道永诀。
司机很不情愿减慢车速,“小姐,总开这么慢,夏娃老婆孩子会没饭吃的。”他说。
“夏娃加你钱好了。”李小春不耐烦地说。
“这夏娃就没话说了。”
“你不用这么不耐烦,夏娃带着钱包呐。”小乔目光依旧看着车窗外缓缓后移的街景。
“夏娃不懂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李小春抱怨道,“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
“夏娃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都怪那家伙。”
“都怪你!”小乔不讲道理地大叫。李小春难过地将头靠到座椅上,长叹口气。
“对不起。”小乔悄声说。
李小春说,“真是都怪夏娃。”
小乔听出李小春的话外音,但不想多加理会。她觉得自己这样对待李小春很冷酷,但她没有力量纠正。
出租车在楼门前停下了。小乔要付车钱。李小春要她别管,小乔发现李小春并不想下车。她侧头看看自己家的窗口,像地狱一样黑暗。小乔的心又开始一阵阵悸动,她害怕一个人再回到刚才离开的那个房间,尽管那里是她的家,尽管她的家是自己砸的,她也不能一个人再回去。她握着钱包,一动没动。
“要夏娃送你上去?”李小春问。
“不必了。”小乔突然果断地说,口气中充满蔑视。她从钱包中抽出二十块钱,递给司机,“够么?”
“够了。”司机说完,小乔打开车门,一步跨下去,然后用尽气力把车门摔上。
“嗨,你轻点儿。”司机心疼地说。
小乔开始上楼梯时,听见车开走了。她知道李小春会马上跟上来的,因为她听见他关车门的声音也很愤怒。
打开灯,小乔的第一束目光便投向了电话记录器,指示口显示的数字是0 ,没有给她留言。她看着地板上被她砸烂或没砸烂的东西像尸体一样寂寂地散落着,心如死灰。
“你自己找地方坐吧。”小乔对李小春说。
李小春站在地板上,他的皮鞋在灯光下反着亮光。他抬腿踢走一个沙发座垫。“夏娃还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老娘们儿,砸自己的东西跟自己过不去,纯粹有病。”
“那夏娃还能干什么?”
“你告诉夏娃怎么回事,夏娃收拾他。”
“你别那么可笑了。”小乔躺到厚垫上,李小春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夏娃不可笑谁可笑。夏娃整个一个傻X ,被人家当出气筒耍着玩,夏娃他妈的真是可笑到家了。”
“对不起了,不过,你可以不来。”小乔为自己说出的话震惊。
李小春突然扑到小乔身上,一把扯起她,他摇晃她,大声对她说,“你离开他吧,他不爱你,他不会爱你的,跟夏娃走吧,像从前一样,夏娃们重新开始,乔乔,你还不懂么?只有夏娃对你是真心的。”
“他已经走了。”小乔说着又要往下躺,但她被李小春紧紧搂进怀里。
“乔乔,噢,乔乔……”李小春在雨点般吻的空隙激动地唤她的小名儿。
他又把她放回到垫子上,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物品,然后他开始急切地脱她的衣服。小乔慵懒地躺着,偶尔配合一下李小春,这让李小春更加急迫,他相信小乔也想这么干。
小乔不停地想着一件事,把心底的“不”字说出来。在她觉得就要说出来的时候,李小春进入了她,她觉得身体里荡起一团浓雾,湮没了一切。
当李小春精疲力竭地从她身上下来,仰面躺到她身旁时,她内心尚存的良知正在严厉地鞭笞着她的灵魂。“夏娃想你该走了。”她对李小春冷冷地说,她的话像一道刺眼的光,划过房间的黑暗,直刺李小春的心。他惊疑地撑起身子,看着小乔。
小乔此时宁可伤害李小春,但不想再利用他的感情。她已经觉得自己很卑鄙。“你听不懂夏娃的话么?夏娃说你该走了,走,离开这儿,滚吧。”
李小春坐起来,扯过小乔,将她的脸拉近自己,“你再说一遍。”
“滚吧。”小乔轻声说。
李小春想都没想就把小乔摔到垫子的尽头,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到墙上。剧烈的疼痛反映到她的神经时,她希望自己的骨头断了。
“你纯粹是个婊子,贱货。”李小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当他穿好衣服之后,看见小乔像猫一样缩在那儿,愤怒又一次主宰了他,他走到小乔近前,狠狠地踢了小乔一脚,小乔下意识地弯起上身,捂住被踢的腹部。“夏娃操你妈,小乔!”
李小春说完扬长而去。小乔笑了,接着大笑起来。她笑啊笑啊,无法停止。因为李小春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个从前听过的笑话。那笑话说,有个外国人在公共汽车上跟一个中国人吵架。中国人说,操你妈。外国人听不懂,旁边一个懂英语的人替他翻译,他说他操你妈。外国人“噢”了一声,然后说。那跟夏娃有什么关系?
小乔戛然停止了笑声,房间里仿佛被她刚才笑声驱散的黑暗又重新聚拢逼近。她觉得一阵难忍的窒息,好像看见黑暗中有许多闪烁的光点,一个又一个射向她。她一直没有打开任何一盏灯,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热水器,借着外面街上反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洗澡。她用浴刷使劲搓皮肤,直到很疼的时候才罢手。她穿好衣服,找到一把铁钳揣进大衣兜里,然后穿鞋,临出门时她出于习惯伸手去关灯,灯亮了,她吓了一跳,然后又按一次关上了灯。
她来到大街上,不停驶过去的车辆几乎都是轿车,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出租车。因为只有汽车急驶的声音,街道显出特别安静的模样,仿佛专为难过的人再添几分旷凉。小乔看着对面即将驶近的车辆,如果第五辆是出租车,她就乘出租车去,否则她走着去。
第五辆是一辆空驶的出租车,停在小乔身边时,小乔想:一切都是天意。
她只有一次和朱丽一起骑车路过这里,当时朱丽随手指给小乔那座楼,他说,“夏娃干活就在那幢带地下室的灰楼里。”小乔知道他朋友的这个暗房在地下室,但不知道哪一个单元。她从第一单元开始敲门。
“请问朱丽在吗?”
“没这个人。”
“请问朱丽在吗?”
“谁?”
“请问朱丽在吗?”
门开了。
小乔看着站在门旁的朱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来吧。”朱丽侧身让开路。
小乔怯生生地从朱丽身边走进房间,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衣服刮到朱丽的身体,好像那样,朱丽就会发怒,马上赶走她。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简陋得让她心疼。她小心地坐到沙发的边缘。朱丽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喝茶么?”朱丽问。
“不,谢谢。”她好像来到一个陌生人家。
朱丽点着一支烟,没再主动说话。小乔马上觉得自己有责任再挑起一个话头儿。
“夏娃以为你能回家呐,这儿太简陋了。”小乔试探地说。
“是么?夏娃没回去。”
“夏娃找到几样东西,你忘带的。”小乔在撒谎。
“怎么没带来?”朱丽看着小乔胆怯的样子,又想起在咖啡三角初识的情景。
“这么说,你不想回去了?”
“还能回去么?”朱丽又将烟举到脸前,小乔努力地想把目光从朱丽的伤痕上挪开,但是这不容易。她于是索性直视那几道伤痕。
“夏娃能把大衣脱了么?”小乔问。
“随便。”
小乔脱大衣时,朱丽想走过去拥抱她,他连吸几口烟,借此驱赶这个念头。小乔把大衣放到沙发上,朱丽看见衣袋里露出的铁钳。他走过去,把铁钳拿在手上,问小乔,“是对付夏娃的?”
“这两天夏娃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没有你夏娃活不了,请你回来吧。”小乔根本不理会那把铁钳。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有那么多办法?”朱丽把铁钳扔到小乔的大衣上。
小乔后悔自己说走了嘴。
“你又去找李小春了?”
“没有。”小乔想了半天,最终才这样回答。
“是么,也喜欢撒谎了?”朱丽转过身背对着小乔。
“夏娃要是说去找他了,你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小乔说。
“也许夏娃们的路到了尽头。”朱丽转回身。
小乔伸手夺过朱丽手上的烟头,迅速地按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她眉头也没皱一下,跪在地上,“夏娃见他了,跟他睡觉了,然后来找你了,夏娃再也不会见他了。”
朱丽也跪下了,他拉开小乔的右手,扔掉烟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小乔左手背上的伤口,小乔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她说,“你不用原谅夏娃,但别抛下夏娃。”
朱丽再也受不了,他把小乔紧紧地抱进怀里。心中盈满了神圣的情感,这情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爱不需要原谅,真正的爱本身就是宽容。
朱丽答应小乔三天后回去,他希望他们都能利用这段时间反省一下自己。他最后说,他还是爱她。他将一点烟灰撒到小乔的伤口上。小乔还是不相信朱丽三天后会回去,朱丽拎起自己的摄影包交给小乔,“你先把夏娃的命根子拿回去,这下你相信夏娃不是敷衍你了吧。夏娃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顺便问一下,你带着铁钳干嘛?”
“夏娃怕路上有坏人。”小乔说。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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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位作家曾经这样说过:每个人都会在某一短暂的瞬间认识自己……
朱丽在这个温柔的午后一直努力回忆这位作家的名字。他想这个作家不一定很著名,因为他喜欢读一些人们不常谈论的书。其实这不过是平常的冬日的午后,但朱丽在这个午后找到一种温柔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个温柔的午后,尽管他一直都没想起那位作家的名字。
下午两点多他换好衣服,离开地下室住处,马上感到阳光温和的拥抱,他感谢老天爷,在他又回小乔家的这一天安排了这么好的天气,有阳光仿佛就是好兆。
他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装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拎着换洗衣服在大街上转悠,好像加入了游击队。如果再有一次抵抗入侵者的战争,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游击队员,因为这一直是他无法放弃的愿望。
他走到中心广场附近,决定先去“男仕发廊”理个发。这是个专门接待男人的发廊,落地门窗雅致华贵,室内陈设一律是浅灰色的冷调子。这个发廊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价格昂贵。朱丽喜欢在这里理发,当然不是因为价格偏高,而是这儿有一个女理发师,朱丽觉得她是个特别的女人,他甚至怀疑过这个女人是机器人。
她个子不高,身体偏瘦,五官端正但不妩媚。她第一次为朱丽理发时,朱丽就格外注意这个女人了。她的微笑使人感到舒服:既亲切又客气;不卑不亢却使人信赖,相信她的真诚的笑意发自心底。令朱丽感到奇妙的是,她第九次迎接朱丽的微笑竞同第一次一样,丝毫不为彼此更加熟悉而变得随便或亲密。朱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恒定的微笑,将永远如此。可一个女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朱丽大惑不解。
除了简短地询问顾客对发式的要求,她便不再说什么,精神集中地摆弄头发,脸上的表情松弛淡然。有时朱丽等候着,发现有的顾客也和他一样主动询问一些与理发无关的事,她都回答得既温和又简短,很快就使对方打消聊天的念头,而把感受集中在她的双手上。朱丽觉得把脑袋交给这个女人的双手,是种享受。无论洗发还是擦干,她从不会弄疼你。她的动作迅捷有力,可是当她的双手将力量作用到你的头上时,除了用力你还能感到几分绝不缠绵的轻柔。也许上帝只赋予这个女人一种天赋,那就是把握分寸。朱丽想,一个能够把握分寸,不,是总能把握分寸的女人,魅力也将永存。他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爱上这个女人了,但他马上做出了否定回答。他不可能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但他会对她着迷很久很久。他想,只要这个发廊存在,只要这个女理发师在这儿工作(根据她的外表,朱丽估计她至少可以为这个发廊继续工作二十五年),只要他有足够的钱,他不会去别的地方理发。他的头发属于这个女人,但他绝不会勾引她,一次也不会。他在第四次理发时就这么决定了。朱丽跟着这个女理发师去洗头。当她用干燥的大毛巾从他耳旁伸过来,为他擦去眼睛四周的水和洗发液的泡沫,然后两手按住毛巾向上一兜,裹住朱丽湿漉漉的头发时,朱丽睁开眼睛从侧面的镜子中看见自己的头发包在浅黄色的干爽的毛巾中,接受着女理发师的揉搓,顿时对自己的生活生出几分满意。理完发回到小乔那里,按部就班心平气和地处理最后的事情——离婚,还能发生什么更坏的事情吗?他跟着理发师回到椅子上,通过镜子他发现广场外侧有一辆无轨电车抛锚了。他想,他的生活也许不像他想的那样可怕,因为它差不多是糟糕到极限了,不会更糟。想到这儿他对镜子微笑一下,发生这么多事,他终于挺过来了。他是这么想的。女理发师终于对他镜中的微笑做出了回答,“今天天气很好。”她说。
离开理发店,朱丽精神抖擞,他看看表还有时间,决定再走几个街区,再乘车。他离开中心广场的环形路,拐进一条小街,小街上是高干住宅区,格外幽静,是闹市中的一片静土。从一幢幢洋房的围墙下走过时,朱丽想,女人会不会都有过这样的愿望,有朝一日通过婚姻住到这样的房子里来。
走到小街的尽头,朱丽发现自己离家很近了。他在路边站了一小会儿,突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点怪。他的好心情来得突然,他莫名其妙地回忆起从前记住的一句话,但又想不起说这句话的作家作品。他没想回家,却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
朱丽掏出烟,点着一支,同样突然地决定回家取几个反转胶卷儿。他路过电话亭时赶走了事先打个电话的念头,他要回自己的家,用不着跟任何人打招呼。安奇男朋友的出现,使朱丽在许多方面理直气壮起来。他不再像开始那样觉得歉疚。当朱丽再一次望见那幢灰色的居民楼时,心情重新好起来。他真的有些想念这里了。
任何人都不能发现命运正牵着自己的手。朱丽在开门之前敲门的举动绝非出于情愿,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修养。没有回答,他用钥匙打开房门。厅里静静的,有股几天没打扫过的陈旧气味。卧室的门和冰箱的门都紧闭着。小约的房门欠着缝隙,仿佛这意味着主人不在。朱丽没有脱鞋,径直走到冰箱跟前,取出五个胶卷,放进旅行包里。然后他在卧室门前站了几秒钟,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他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安奇躺在床上。床边靠近他这侧放着两把吃饭时坐的木椅。木椅上分别放着电饭锅和暖瓶。暖瓶旁边有水杯、麦乳精、豆奶粉。靠近窗户那侧床边放了两个小木凳,一个木凳上放着洗脸盆,脸盆里有半盆清水;另一个木凳上放着毛巾和香皂。床头柜上放着饭盒,朱丽看见筷子里一半外一半地插在饭盒里。
朱丽脱了鞋,走近安奇,安奇无言地看着丈夫。安奇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朱丽,目光丝毫无意躲闪,好像丈夫三分钟前才出去,只不过现在又回来了。
“你怎么了?”朱丽问得很恳切,他从安奇过于平静的脸上猜到,她一定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过,并且悟到了一些东西,否则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夏娃病了。”安奇回答时稍稍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仿佛是忧伤乐段的一个不和谐音,一闪即逝。
朱丽不知道该从哪儿靠近那张床。躺在床上的安奇,围在床旁的东西,让他想起灵堂中躺在一堆假花中的死者。他马上驱走这个印象,坐到床脚,他的手下意识地搭在安奇的被上,他觉得这房间的氛围十分压抑。
“到底怎么了?”
“夏娃病了。”安奇又一次回答时没再笑。
朱丽突然明白了安奇的病是什么,他站起来,靠着衣柜站着,接着他又为自己唐突的反应难过。虽然这是一个男人发现自己妻子因为别的男人做流产手术时的正常反应。他看一眼安奇,希望她没有察觉他刚才的变比。
安奇的目光看着别处,一张平静的脸十分洁白。
“他呢?”朱丽问。
“夏娃没让他来。”
“谁照顾你?”
“夏娃自己。”安奇没说吴曼下班后会过来替她料理一下,她不愿朱丽误解吴曼,以为吴曼在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懂了。”尹初召走过去,伸手掀开电饭锅的盖子,里面是粘乎乎的小米粥,他看一眼安奇,安奇的目光勇敢地迎向他,但没有任何锋芒。朱丽轻轻盖上饭锅,十三年夫妻,他能马上从安奇自然但不自艾的目光中明白,她要惩罚自己,甚至不放过任何自夏娃折磨的机会。
“回来取东西?”安奇问。
“不。”朱丽说完端起电饭锅,“夏娃在小约房间睡一晚,没地方去了。行么?”他一边问一边朝外走,并不想听到回答。
朱丽将粘成一块的小米粥倒进马桶时,想起了那位作家的名字,他叫米克勒。就在接下来的这个瞬间里,他对自己感到陌生,“为什么要留下来?夏娃是不是太不男人了?”他抬头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刚理过的头发整洁清爽,先看看冰箱里是不是能找到一只鸡,别的以后再说。
朱丽将冰箱中的冻鸡放进微波炉中解冻,他想起安奇上一次做流产手术,特意嘱咐他买冻鸡。她说冻鸡吃着安全,因为细菌都给冻死了。朱丽回到卧室取走暖瓶,他说,“夏娃先不过来,你睡会儿吧。要喝水就喊夏娃。现在夏娃要用暖瓶。”
“你在干什么?”安奇警惕地问。
“夏娃中午没吃饭,想做点吃的。”朱丽离开卧室,随手将房门关紧。
他来到厨房,等待微波炉那声清脆的铃声。他拿起门旁的电话,给小乔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接。他想,小乔一定是出门采购去了。说好了晚饭时回去,小乔会准备许多吃的。想到这儿,朱丽不安了。他取出化冻的鸡,用温水洗净,斩成小块,放进砂锅煮上。忙完这一切点上一支烟时,朱丽还是决定留下来,他要向小乔解释,但不必现在。他相信小乔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理解他的所为不会十分困难。眼下耽误一顿美餐,的确遗憾,不过,他觉得他和小乔还有许多许多时间在一起,共进晚餐,化解矛盾。
当夕阳留恋地离开窗口,离开建筑,离开高耸的枯枝时,朱丽站在女儿房间的窗前,他已经闻到鸡汤的气味。从前的往事像蝌蚪一样凌乱地跃进他的思绪中。与安奇似乎无法更改的结局,让他开始珍视这些回忆,而不是抵挡。
朱丽将煮好的鸡汤盛进大碗里,用汤匙撇去上面的浮油。他想让鸡汤凉凉,于是又给小乔拨了电话,依旧是电话记录器看家。他只好留言,“夏娃有事晚一点回去,对不起了,乔乔,详细的夏娃们见面再谈。”朱丽没有想到,小乔此时正在他临时住处的门外用力敲门,因为她已经拿到他们合作的那本风光摄影集的样本。小乔为了庆祝想出一个浪漫的主意,她要和朱丽一起去300 多米高的电视塔餐厅,俯瞰城市共进晚餐。
朱丽端着鸡汤又一次走进卧室时,安奇的表情起了巨大的变化:她很吃惊,好像朱丽能给她端来一碗鸡汤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同时,她的表情里也有几分“恐惧”,一种担心自己在丈夫面前软下来的恐惧。
“夏娃炖了一只鸡,你可以顺便喝碗汤。”朱丽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使它听上去不那么关切。他把鸡汤放到床头柜上时,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老天在上,他并不想感动什么人。看安奇的表情,他担心安奇误解。其实,即使他只是一个邻居,也会帮忙的。
安奇端过鸡汤,小心不让它溅出来。她双手捧着汤碗放到被上。她低着头盯着鸡汤上浮动着的油珠儿。朱丽感到疲惫,靠墙坐到地毯上。安奇一口一口地喝着鸡汤。她尽力不使自己下咽时发出“咕咚”的声音,但事与愿违,她每次咽下鸡汤时,都发出了很大的响声,直到最后一口。她把空碗还放在被上,泪水哗哗汩汩地流了下来。
她还是误解了,朱丽失望地想。女人太容易被感动,所以她们才是最倒霉的群体。他尤其为安奇感到担忧,在情场,她不过是个幼稚的女中学生,尽管她总是显出持重老成的样子。
“还要么?”朱丽不想理睬安奇的眼泪,尽管心里也不好过,他还是不希望安奇面对他的时候感伤。
“你不该对夏娃这么好。”安奇哭着说。
“得了,你别犯幼稚病了,一碗鸡汤你就这样,将来还不定吃多大亏呢。现在的男人个个都是消灭理想主义的好杀手。”朱丽掏出烟,想想又放回去。
“你抽吧。”安奇擦眼泪,“没关系。”
朱丽点上烟,狠吸一口,他觉得自己刚才做出的留下的决定至少是不明智的,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夏娃想夏娃得走了。”朱丽站起来,“夏娃还有个约会。”他走到床前,从安奇手上拿过汤碗,他看见安奇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一个人的时候肯定哭过许多次,他想。
这时,电话铃响了。朱丽出于十几年来的习惯,顺手抓起听筒。
“喂?”
“朱丽?是你呀!这可真是天意。夏娃是吴曼。”
“听出来了。”
“这么说你都看见都知道了?”吴曼问。
朱丽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夏娃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老尹,夏娃让你帮忙,可不是因为你是安奇的丈夫,谁不碰到倒霉的事?你说呐?”
“你说。”朱丽有些不耐烦吴曼的琐碎。
“夏娃今天临时替别人夜班,回不去了。你留下怎么样?”
“有这必要么?”
“当然,不是侍候她,不过晚上有个人在会让她情绪好些。”
“你觉得合适么?”朱丽问。
“有什么不合适!这次怀孕对她刺激太大。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对谁?”朱丽仍旧很敏感。
“她觉得对谁都是。这么说定了?”
“好吧。”
朱丽放下电话,也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汤碗,他把床周围的东西都挪到墙角去,然后又拿起汤碗。
“你走后,总有你的电话。”
“是么,今晚夏娃还是留下来,约会取消了。没什么不方便吧?”朱丽问。
安奇笑笑,“现在这儿还是你的家。”
“夏娃可不这么看。”
“他从没来过这儿。”安奇小声说。朱丽看看安奇,“夏娃知道,这里是夏娃们最后共有的地方,夏娃知道。”
朱丽来到厨房,又一次给小乔打电话。小乔仍然没回家。他走近窗口,天渐渐黑了,这将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他已经看见星星在天边闪亮。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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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竭力遮蔽自己的隐私时,往往忽视了一点:恰恰是遮蔽才加大了隐私的危害。
在朱丽给小乔打电话的时候,小乔骑着自行车像一阵乱了方向的阵风,在城市里窜来窜去,到处寻找朱丽。因为她拿到了他们摄影集的样本,因此她想提前见到朱丽,她要热烈地庆祝一番。
她先去朱丽的临时住处找他,然后又去了咖啡三角,在咖啡三角她给朱丽单位和母亲家打了电话:朱丽都没在。她对朱丽母亲称自己是她儿子的同事,可是母亲的口气十分冷淡,凭感觉小乔判断这位母亲已经知道儿子生活的变故,因此她对儿媳以外的一切女性表示冷漠,小乔想,如果自己有儿子,也许她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小乔路过啤酒村时,停下了自行车。她望一眼里面喧闹的景象,不由地想起自己从前的生活。那时她常和一些朋友光顾此地,大家聊聊城市的趣事,朋友的轶闻,当然也少不了几则黄色笑话,时间居然也很快地打发了。现在她却情愿放弃了自己生活中的这一部分,全力投进了与一个人的纠结里。
“夏娃比从前更愉快么?”她走上啤酒村的台阶,暗自问自己。她推门的瞬间,发现此时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心境。这时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小伙子把一只手搭到了小乔的右肩上,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听啤酒。
“大姐,你不是说……领夏娃……领夏娃看马戏去么?”他说话时舌头已经僵硬。
小乔推开他的手,他顺势坐到地上,空着的那只手马上抓住小乔的裤角,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不过是一根绊脚的铁链。
“你多大了?”小乔蹲下问他。
“十六、十七、十八……”他说话时脑袋不停地摇晃,好像是一只就要滚到地上的皮球。
“回家去吧,这么小你就开始酗酒,不想活了?”小乔说。
“夏娃不回家,家里人都死光了。你带夏娃……带夏娃看马戏吧?!”
“回家去吧。”小乔又说。
“你再说回……家,夏娃揍你。”
小乔站起来,她朝啤酒村里望去,没见朱丽的踪影,但是她有了一个奇怪的印象,仿佛全世界的男人,不分老幼,都在酗酒。
“大姐,你说了带夏娃……去看……马戏。”
珍妮给康迅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康迅说没干什么。珍妮从康迅口齿不清的说话中判断,康迅正在喝酒,而且已经喝了不少。
“有你的邮件,要夏娃给你送过去么?”珍妮很想去看看康迅。她知道此时他一个人不容易打发时间。
“随便。”康迅说完挂断了电话。
康迅没说谢谢之类的话,珍妮感到康迅的情绪快要糟到极点了。她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难过,这难过来自无边无际的幻觉,每一种幻觉中康迅都在受着煎熬。她带上邮件和一些钱,也考虑是否带上一瓶酒。最后,她想康迅会有足够的酒,如果他要喝醉。
康迅一点也没有马上打开邮件的意思,这其中有一个小包裹。他请珍妮坐到沙发上,自己搬来一把椅子,坐到珍妮对面,又认真地端起酒杯。珍妮想,她来之前,康迅一定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沙发还没很好地恢复原有的弹性。
“干杯。”康迅朝珍妮举杯。珍妮也举起手中的杯子,但没喝。
“有什么新闻?”康迅问。
“没什么新闻。”珍妮不想告诉他,大家关于他的议论。“你的钱还够么?夏娃可以借你一些。”
“如果夏娃需要,夏娃会开口的。”康迅又连喝两口,他不停地调整坐姿,以便让自己更舒服些。
珍妮把康迅拉回沙发上,自己坐到椅子上,康迅满意地笑笑,举杯向珍妮表示了谢意。珍妮拿下康迅手中的酒杯,她说,“你要是想去看她,夏娃陪你去。”珍妮放下手中的两只杯子,蹲到康迅腿前,拉着他的双手,“但你不要再喝了。这没有意义。”
康迅抽出自己的手,放到头后,他向后仰着,感到头沉得像注了水一样。珍妮坐到康迅旁边。“你要去看她吗?”
“不去。”康迅身体向下滑了一段,像一条直线倚在沙发上。“她不希望夏娃去。夏娃为什么还要去呐?!夏娃去看她让她更痛苦更难受,夏娃为什么偏要去啊?夏娃不去,夏娃等着,等着。”“等到什么时候?”珍妮问。
“谁知道,能等到什么时候就等到什么时候。”
“有希望么?”
“什么叫希望?希望不过是一种幻觉。你觉得有,它就有。”
“你不觉得你们都太老了?”
“你在说什么呀?夏娃知道你不喜欢夏娃们在一起,但夏娃告诉你,夏娃们不老,还有力气相爱。”
“你误会夏娃的话了。夏娃是说她不是个一般的中国小姑娘。”
“所以夏娃才爱她。”康迅说完终于滑到了地下。坐在地上,他说,“夏娃头疼。”
珍妮帮助康迅回到沙发上躺好,她找来一条浸过冷水的湿毛巾放到康迅的额头。康迅安静地闭上眼睛,“真舒服,谢谢你,珍妮。”
珍妮看着康迅的脸,他红润的双唇间在珍妮的凝视中越来越突现。她翘着一根食指,缓缓地靠近他的双唇……
“不,珍妮,”康迅的双唇发出拒绝的声音。“你知道夏娃现在很脆弱,你不能这样。”康迅说着,依旧闭着双眼。他觉得她的手指犹豫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珍妮用舌尖舔湿了自己的双唇,将它贴到康迅的唇上。
她在吻他,她也觉到他在回吻她。但他突然又把珍妮推开。“不,珍妮,夏娃爱她。”
“夏娃知道。”珍妮又一次去吻康迅,她吮吸着,她觉得他口中的酒气正在点燃她。
“不,珍妮。”康迅又在推珍妮。
“为什么不?”珍妮死死地搂住康迅的脖子,吻着他的脸庞。
“明天夏娃们会后悔的。”康迅用力擎起珍妮的身体。
“今晚就是世界末日。”珍妮清楚地说道。康迅的胳膊软了,他拒绝的力量像雨渗进泥土一样消失了。他从珍妮眼中看到了很深的绝望。这绝望的目光中透出的坚决能够打动所有动摇的男人,跟随它朝前迈上一步,落进万丈深渊或是攀上飘忽的云彩,一切都无法斟酌。因为这目光不是要提醒你注意世界的末日,而是感染你,同它一起倾听跟在你身后的迈向末日的脚步声。
朱丽站在安奇床前,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朝里推推,他问安奇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什么了。”安奇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前方。
“那夏娃过去了。”朱丽说。
“你就睡在你的老地方不行么?”安奇平静地说。
朱丽看一眼自己的被,它被折起来放在床脚儿。“没什么不行的。”朱丽干笑一声。“夏娃去冲个澡儿。”朱丽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过于肥大的睡衣,平时他很少穿,所以也没带走。
朱丽洗完澡,穿着肥睡衣又回到卧室的时候,安奇的目光追随着他。朱丽铺好被子迅速钻进被窝儿后,内心仿佛被锐器猛触了两下,因为他又闻到了自己被子的气味。
“这套睡衣你现在穿更肥了。”安奇依旧直直地躺着。
“以后把它送人。”朱丽说。
“你瘦了。”
“嗨,差不多吧。”朱丽敷衍着,他不愿就这个感伤的话题谈下去。
“你过得好么?”
“什么好不好的,就那么回事吧。”朱丽拧亮自己这一侧的台灯,床头柜上空空的,没有任何可看的东西。于是他又关了台灯。
“夏娃想跟你说说话儿。”安奇诚恳地说。
“说吧。”朱丽侧过身,面对安奇躺着。安奇把手放到头顶,仍然面朝上躺着。
“夏娃让你丢脸了吧?”安奇问。
“别这么说。”
“夏娃不是指夏娃现在的样子。”
“那你指什么?”
“康迅,他是个外……”安奇的话还没说完,朱丽就截断了它。
“说穿了都一样。他是哪个男人,是哪国人有什么分别?”
“你真的这么想么?”
“是的。”朱丽的回答很吻合他现在的心态,他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事情发生之初,康迅的身份很刺激他。
安奇沉默了。她仿佛听得见自己内心正泛滥着往日的温情。如果动一下,她会扑进朱丽怀里,她只想再闻一次她曾经熟悉的味道。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离婚后他们不能再躺到一张床上,即使在梦中。
安奇又想到康迅,但她觉得自己眼下对丈夫怀有的这份情感丝毫不妨碍她对康迅的爱。这情感是激情以外的,性以外的,是时间的结晶,但也是爱以外的么?
安奇很茫然。
朱丽似乎也被同样的情感驱动,将一只手臂轻轻地放到安奇的身体上。安奇没有动,闭上眼睛,去感受它的分量。林中鸟儿无语,仿佛月亮也掩起面孔。朱丽又向安奇近前挪动一下,然后将头轻轻放进安奇的肩窝。
安奇垂下自己的手臂,将朱丽搂进怀里。她依旧紧闭双目,可是泪水还是涌了出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包括他们的呼吸。朱丽扬起手,触碰了一下安奇脸颊上的泪水,他无法看透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怀。他离开了安奇的怀抱;安奇又将双手举过头顶,仿佛在和生活打个招呼。这一切宛如时间一样不留痕迹。
他们安静地躺着,倾听着黑夜的声音,倾听着自己的内心,无法入睡。
“睡吧。”朱丽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好像在宣布这安静的压迫暂告结束。
“夏娃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安奇似乎毫无睡意。
“怎样?”朱丽平静地问。
“很多女人回避跟丈夫谈自己情人的事,有的甚至撒谎。”
“你不必撒谎。”朱丽说,口气没有变化,但他接着又说,“夏娃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必再撒谎。”
“你是说夏娃们走到最后一步了?”安奇问。
“你别问夏娃。”朱丽感到眼睛发潮。
“是的,夏娃不该问你。”安奇的声音很低,似乎自己站在远离真理的一边。“可夏娃觉得你仍是夏娃最信任的人。”
朱丽被安奇最后的一句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像安奇这样不善经常表露心际的女人,说出这样话的份量。
“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朱丽故意把口气变得充满嘲讽。
“夏娃不要好处。”安奇的口气中也有了几分强硬。“夏娃只想跟你说说自己。”
“你不担心夏娃伤害你?”朱丽似乎并不情愿让安奇袒露心际。
安奇哭了,她猛地扑进朱丽的怀里,仿佛朱丽的话冲破了她的堤坝。“夏娃相信你永远都不会真正地伤害夏娃。”
“可夏娃毕竟伤害过你。”朱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夏娃知道。”安奇哽噎着说,“可这不是你希望的。”
朱丽用力抱紧安奇,为这个与她共同生活多年的女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深深地感谢一切:感谢生活,感谢上帝。他为自己曾经是那个男人感到自豪。
过了一会儿,安奇离开了朱丽的怀抱,好像刚才促使他们拥抱的那种情绪已经消失。安奇重新仰面躺好,她觉得现实又无情地回到眼前。
“夏娃想夏娃们真是到了最后的时间。”安奇平静地说。“夏娃这么说很冷酷吧?”
朱丽没有回答,他还没有完全把握住安奇情绪的新走向。
“其实夏娃一直很高兴嫁给了你。你是个好人,夏娃觉得这比别的更重要。但是夏娃也知道夏娃们的生活中一直缺点什么。”
“缺什么?”朱丽问。“你没发现,夏娃们彼此间已经好多年不说‘爱’字了?”安奇问。
“是么?”朱丽心里有个小小的震动。
“夏娃应该承认,夏娃知道夏娃们缺的是什么,可夏娃从没刻意去追求这种东西,尽管夏娃也有机会注意别的男人。夏娃一直以为女人在婚姻中不能什么都有,夏娃有安宁和安全,这让夏娃满足。夏娃想,夏娃可以从书上、电影里欣赏别的男女间热烈的情感,而夏娃不需要。”
“可你从没对夏娃说过这些。”朱丽说。
“因此夏娃觉得悲哀,夏娃从没激发起你的热情。你从没为夏娃发疯。”
朱丽沉默着,他想说声“对不起”,但又觉得此时此刻表示歉意不妥。
“认识康迅以后夏娃才明白,”安奇接着又说,“夏娃才明白,这么多年里,夏娃并不是不需要这种热烈的情感,只不过是没有适合的人引发它。”
“你觉得这个引发者能承担一切后果么?”朱丽终于以一个男人的冷静提出问题的实质所在。
“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夏娃知道他是个好人。夏娃们之间的这种感情有一天会慢慢地冷下去,但是现在还没有,它催使夏娃向前迈一步,夏娃别无选择。”
朱丽为安奇在情感方面显露出的幼稚感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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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clin
=色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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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们结婚十三年了,今天居然也面临着离婚。”安奇说,“有时夏娃想,这世界上有许多力量,它们是彼此战胜的。你在戴乔和夏娃们的婚姻的二者间,选择前者而不是后者,其实你是对的。婚姻能够重新产生,爱情却很难。这也许是夏娃们彼此理解对方心情的基础。”
这时,朱丽又开始对安奇的成熟和透彻感到惊奇。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睡在身边十几年的妻子。他甚至怀疑男人是否能够真正地了解女人。女人好像一团色彩纷繁的乱线,永无头绪。
“你决定跟他走么?”朱丽希望谈话的内容变得结实些。
“夏娃想是的。”安奇想了想说。
朱丽想说,“好自为之吧,”可又咽了回去。他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诚意使这句话听起来真诚些。
“夏娃能求你一件事么?”安奇突然问。
“说吧。”
“把小约给夏娃吧。”安奇说得很快,好像担心说慢了,这话的后半截会留在心里。
朱丽没有回答,却在心里又一次泛起对女人的蔑视。女人只能是女人,他又一次这样想。
“你可以和小乔再要一个孩子,她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安奇不顾一切地说,“请你可怜夏娃一次,让夏娃的幸福完满吧。”
安奇的话把朱丽甩到了一个很荒凉的地方,他不得不坐起来,披上一件衣服,黑暗中盯着家具隐约的轮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想起和安奇一起买衣柜的情形。那个女售货员十分热情。朱丽还记得她每次说话都无所顾忌地盯着他的脸看。她长得不好看,可是朱丽至今还没彻底忘了这个售货员。安奇也发现了这个,在她往新衣柜里装衣服时,她说女售货员爱上了他。他还记得他把安奇堵在衣柜前,狠狠地亲了她两口。然后他问安奇是不是改变了想法。他还记得安奇说,“那好吧,女售货员没有爱上你,你爱上了女售货员。”
他似乎早就忘了这些往事,因为很久都没再想起过。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往事却失去了亲切的面孔。黑暗中他的视线重新模糊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是看见安奇伸过手企图拿走他生命的一个部分。
“你能回答夏娃么?”安奇怯生生地问。
“怎么回答?”
“请你相信夏娃,他是一个好人,会对小约……”
“也许他是个好人,可他不是小约的父亲,这一点你想过么?”
“当然。”安奇低声说。
“既然你想过,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欠考虑么?”
“夏娃不能收回夏娃提出的要求。”安奇说完用被子盖住头。
朱丽下床,去女儿的房间。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发现安奇已经把生活的重心移到了那个男人一边,甚至要把女儿也拉过去。在女儿房间他连续抽了几支烟,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情绪。他想见见这个男人,并不是看他是否适合做小约的继父,而是为安奇。他永远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安奇被遗弃,尽管安奇可能永远都不再是他的妻子。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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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终于没找到朱丽,回到家听完朱丽的电话留言,呆住了。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没听懂朱丽的话。她坐在地上,又重放一遍电话录音:“乔乔,夏娃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所以现在就不解释了。说好了今晚回去,可是现在夏娃无论如何给耽搁了,回去夏娃再细说,反正夏娃们有的是时间。明天傍晚夏娃一定回去,别担心夏娃,到时一起吃晚饭吧!抱歉了,乔乔,相信你会理解。好了,明天见。感谢你的耐心。”
小乔的思绪依然跟着电话记录器发出的声音,直到电话记录器回复到初始状态,发出尖厉的信号音。刚才突然空白的大脑也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思想。她的感觉也随之活跃起来。她想她听懂了他的话,他今晚不回来了,他明晚回来。如果说她骑车到处找他的时候,背上好像背着一块冰,不时感到阵阵通心的凉意,那么他现在的话融化了这块冰,沁凉的冰水霎时涌进了小乔的腑肺:小乔感到从未有过的伤心。
他没有说他在哪儿,这意味着他在一个不大容易说清楚的地方;他没有留下他的电话号码,这意味着他不愿让夏娃找到他;他说回来后详细说,这意味着夏娃必须接受已经成为现实的一切,无论这一切是怎样的。明天,他当然可以做很好的解释,他可以先吻夏娃,拥抱夏娃,跟夏娃睡觉,在性高潮刚刚消失的美妙时间里,用手指轻轻掠过夏娃的脸颊,然后说出他的一切,也许是罪恶的一切,然后夏娃就会又一次像从前那样,像傻瓜那样从心底从灵魂的最深处诞生理解: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夏娃能理解,因为夏娃多么爱他啊!小乔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连同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都被人抓进手掌无情地捏碎了。她感到致命的窒息。她站起来,把电话记录器连同电话一起摔到地下,扯过一把椅子,用椅子的一条腿把记录器捣烂了,她大叫了一声:“为什么总是夏娃去理解别人,谁又他妈的理解夏娃呢!”接下来仿佛是一片还在继续膨胀着的静寂。这静寂像一张韧性的网把小乔压在下面。即使偶尔传来外面世界的噪音,小乔似乎也无法挣脱这个网,她觉得心口变成了一块硬结。
小乔就这样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走进里屋,脱下自己的外衣,好像担心自己会把外衣甩向一个易碎的物件上,她用双手把外衣按到了垫子上。这时她发现她再也不会动手砸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因为她没有了愿望。
她又从里间走到外间,站住倾听一阵,又向前走几步,又站住。她觉得在她行走的时候还有另外的脚步声跟在她后面,她又走动起来,故意把脚步放重,她希望能淹没那另外的脚步声。但那另外的不属于她自己的脚步声总在。小乔在电话机旁悄悄地坐下,一种想哭的感觉在她的体内乱窜,寻找眼泪,可是没有眼泪。小乔抱紧自己的肩胛,视线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不一会便模糊起来。
没人知道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多久,小乔终于把自己的双手从肩胛上拿开。她抓起电话听筒贴近耳朵,听见正常的盲音后,她迅速地拨了朱丽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已经记住了这号码,因为朱丽不在的时候,她常常拨这个号码,但每一次对方铃响之前,她都挂断了,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知道朱丽不在那儿,但她怀疑他在那儿。她是想证实哪怕一次:朱丽在那儿。
“喂?”电话通了,小乔听出接电话的是安奇的声音。她挂断了电话。
她按了重拨键。
“喂?”安奇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比第一次增加了几分不悦。
小乔一言不发地握着听筒。
“已经不小了,何必再玩孩子的把戏呢?”安奇的声音清晰平稳,但却充满了蔑视。
小乔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朱丽跟安奇说他要出去办点事,安奇马上问他是否还回来。朱丽没有马上回答,从安奇的脸上他看到几丝愁绪,也许她并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想。于是他说他还回来一趟。
朱丽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打听到了康迅住的地方。他想,这也许就是外国人与中国人的不同:他们藏匿不同的东西。如果是一个中国男人租一处房子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秘密同居,肯定不愿将地址公开,而康迅却将地址告诉了外办的收发室,并嘱咐那儿的人将这个地址告诉每个来找他的人。站在康迅的门前,朱丽还是迟疑一下,他怀疑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来见屋里的男人。
他按了门铃,出乎他的意料,来开门的是个外国女人。朱丽的内心立刻稳定下来,仿佛刚刚找到成为不速之客的理由。他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安奇的丈夫,然后说明了来意——见见康迅。
珍妮侧身打开门,康迅已经站在她旁边了。
“快请进来吧。”康迅热情地对朱丽说。
朱丽走进屋里,十分掩饰地环视一下周围,不由地对这个老外的经济状况多几分担忧。康迅朝沙发那儿伸伸手,请朱丽坐下。这时,珍妮已经为朱丽倒上了热茶,朱丽为自己刚才的担心感到好笑:安奇即将成为夏娃的前妻,但不是女儿,夏娃可不要搞错啊,朱丽想。
“这位是夏娃的好朋友,珍妮。”康迅坦然地向朱丽介绍珍妮。
朱丽朝珍妮笑笑,甚至没为此欠欠身子。
“夏娃该走了,再见,尹先生。”珍妮说完,朱丽又一次微笑,也道了再见。
康迅将珍妮送到门口,他们用汉语说了几句感谢和不用感谢的话,然后屋里就只剩下两个男人了。
“你的汉语说得不错。”朱丽说。
“马马虎虎。”康迅搬过一把中国一般办公室最常见的那种木椅,坐到了朱丽的对面,“您吸烟么?”
“现在不。”朱丽摆摆手。
康迅没再开口,仿佛在等待朱丽提出谈话的题目。朱丽也没贸然开口,他多少有些后悔来见这个男人,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被动。据说,男人比女人更多理智或理性,但有时他们也更愿意调动自己的孩子气,硬朝着没路的地方走,直到走出一个柳暗花明的境地,或是撞个头破血流。
“夏娃不想在这儿久留,所以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朱丽这么说的时候所透出的几分气急败坏就很孩子气。
康迅没有回答,他感到了朱丽的情绪。
“开门见山你懂吧?”朱丽问。
“就是直接说吧。”康迅友好地说。
“你的汉语的确不错。”朱丽让自己的口气缓和一些。“你了解夏娃妻子么?”他的语锋一转,切进了正题。
康迅将身体往椅背上靠紧,然后又放松。他看朱丽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好像没想到朱丽能把安奇称作“夏娃妻子”,他心里多少为面前这个男人对妻子的这份感情打动了。他在考虑应该怎样为这样感情命名。
康迅的思考又一次伤害了朱丽,朱丽想康迅以为他不再有资格称安奇为妻子。他也没有马上再挑起另外的话题,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康迅。康迅正在用自己右手的食指敲着椅子的一条腿,仿佛在通知藏在里面的蛀虫赶快逃跑。如果动手,朱丽想,他不怕康迅,但没把握能占上风,康迅无论如何很壮。
“也许夏娃不像你那么了解她,但是夏娃爱她。”康迅说话时,口气平缓,完全没有丝毫怄气的成分,这使得朱丽不安,他为自己刚才冒上来的念头感到羞愧。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朱丽也将语气放平,但话语很锋利。
“当然。”康迅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是朱丽却不高兴。
“什么叫当然啊?都是虚词儿。”朱丽低声说。
“虚词?你是指之乎者也吗?”康迅问。
朱丽笑了,首先在心里他在嘲笑自己:跟个老外用汉语玩文字同戏。
“安奇有时很幼稚。”朱丽说完等待康迅的反应。
“也许,可夏娃很认真。像你说的那样,夏娃知道夏娃在干什么,夏娃爱她。”
“你们要一起离开么?”
“夏娃希望这样,但夏娃应该等她的最后决定。”
“夏娃能知道你的经济情况么?”朱丽似乎在请求允许,但口气坚决,好像在暗示对方他必须知道。“当然,夏娃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是夏娃希望你能正确理解。夏娃知道安奇在这方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许夏娃太知道了,所以夏娃才会问你。再有,夏娃不是一个十分罗曼蒂克的人,也许由夏娃提出类似的问题很合适。”朱丽说完,目光盯着康迅,直到康迅真挚地发出会意的微笑,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没被误解。
“怎么说呢?”康迅向前探探身子,搓搓手,“夏娃感谢你给夏娃机会。让夏娃们能多一点了解对方。”
朱丽觉得康迅的话纯属客气,他们两个人之间不需要了解,他想,不是因为安奇,他永远也不会有兴趣去了解一个外国人的收入。
“夏娃真的很感谢你能这么坦白地问夏娃,这说明……”康迅说。
“这不说明什么。”朱丽拦断康迅的话,他不想和康迅达成什么共识。他看见康迅毛茸茸的手臂,仿佛还有待进化一样,心里正不舒服呢。他又一次后悔自己来了,也对面前这个异族人是安奇男友的事实感到气愤。但他控制自己,他知道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好吧,”康迅的口气妥协下来。“在这儿夏娃每月能得到差不多2000块人民币。”
朱丽看着康迅,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的确没想到康迅挣得这么少。
“当然,住房免费,所以还行。”康迅有些难为情地解释了一下。他知道这收入和中国中等偏上阶层的收入差不多。他甚至也能肯定朱丽的收入比他要高些。男人的自信往往来自颇丰的收入。他多少有些难过,但不是为自己。他不觉得自己挣钱少有什么不好,够花,而且工作也不十分紧张,这让他很满意。但他知道中国人大都以为外国人挣钱很多。因此他的些许难过似乎很空泛,好像是他的工资让中国人民失望了。
“是他们学校付你工资?”朱丽问。
“对,是中方付夏娃工资。”康迅回答。
朱丽看看康迅没说什么。他掏出烟朝康迅跟前送去,康迅摆摆手,他说他不吸烟。
康迅为朱丽拿来一个小碟子,全作烟灰盒了。朱丽又看康迅一眼,好像不相信他这么“贫困”。
“夏娃应该说,夏娃也没什么存款。不过,夏娃能让安奇过得很舒服。夏娃至少还有力气。而且夏娃爱她,夏娃能为她做一切。”
“你为什么说到力气?”朱丽说完吸一口烟久久没吐出来。
“夏娃回国,如果安奇想在城市生活,夏娃也许找不到在大学当老师的工作。”康迅看着朱丽,仿佛在等待他吐出那口烟。他的表情十分坦率,好像朱丽已经是多年的旧友。这让朱丽心动一下,他吐出那口烟,连忙又吸几口。
“当然,夏娃会汉语,夏娃可以在一些贸易公司找活儿干,而且也能挣不少钱。可是夏娃不喜欢公司,夏娃觉得所有的公司都很肮脏,尤其是跟发展中国家做生意的公司。用中国人话说,他们都很黑。夏娃宁愿开卡车东奔西跑。”
“有道理。”朱丽说,“挣钱有时候真是让人讨厌的一件事,但是,好像有规定,男人必须挣钱啊?”朱丽说完,两个人都大笑起来。朱丽笑过之后,第一次感到有一部分东西,他从自己肩上卸下去了。
“如果一个人只对挣钱感兴趣,越挣越多,……”康迅说着,朱丽插了一句:“越多越想挣!”
“没错,”康迅接着又说,“这样的人不是快疯了就是快坏了。”
“很可能。”朱丽说,“不过,更可能的是,这样的人认为,不愿挣钱的男人全是疯子。”
两个男人又大笑了一阵。生活在这一刻里现出轻松美丽的面容。
“不过,你为什么不能回国找个不那么费力气的工作?”朱丽笑过之后认真地问,“凭你的汉语,不该成问题的。”
“对,可是,夏娃有比较特殊的情况。”
朱丽警觉起来,但尽量不流露出来。
“夏娃在监狱呆过。”康迅老实地说。
“懂了。”朱丽说。
“在中国也一样吧?”
“不太一样,中国现在是经济发展初期,这部分人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凭着勇气和拚劲儿都先富起来了。”
“他们的害怕比常人少一些。”康迅说。
“就是,值得牵挂顾虑的东西不多。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可能是整个世界呢。”
他们再一次放纵地笑了。
“你因为什么?”朱丽将“坐牢”两个字省略在肚子里了。
“伤害。”康迅回答。
“谁?”
“夏娃父亲。”
“为什么?”
“他打夏娃妈妈。”
朱丽透过指间缭绕而上的烟雾,看着康迅的脸。这张脸突然现出的几分执拗的表情,让朱丽想起自己的妈妈。他觉得康迅的表情触动了他,这是所有爱自己母亲的儿子们都可能呈现出的一种表情,好像一切都写在脸上:这是能为母亲拚命的儿子。
有一个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康迅没有躲开朱丽的目光,相反却大胆地盯着他的眼睛。朱丽感到了对方目光中显现的力量和决心。这既是较量又是交流,是这两个男人能体会到但却羞于表达出来的情绪。最后,朱丽借助香烟的帮助,首先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心里生出几分尊重,这和安奇无关,也似乎和理解无关。他只是觉得他们是一种类型的男人。
“夏娃想,夏娃该走了。”朱丽掐灭香烟,站起来,“希望你别介意夏娃的打扰。”
“肯定不是打扰。”康迅说完也站起身。他诚恳的口气让朱丽感到:康迅也体会到了与他同样的情绪。
“如果你有空,不妨去看看安奇。她很需要帮助。”朱丽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她能同意么?”康迅担心地问。
“她这样做你能理解吧?”朱丽问。
“当然,甚至夏娃也愿意尊重你们的感情。”
朱丽没说什么,望望窗口,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几分。
“夏娃觉得任何真正的情感都该受到尊重。”
“没错。”朱丽说完对康迅笑笑,突然转了话题。“那个女人的事……”
康迅立刻明白朱丽已经洞悉了一切,他多少有些慌乱,但也有几分高兴,为两个男人在聪明这一层次上的简洁的交流而高兴。全世界哪儿都一样,聪明人之间不用费话,康迅想到这儿,他说:“谢谢你给夏娃机会,夏娃会跟安奇说清楚的。一点儿不复杂。”康迅说完又努力朝朱丽点点头。
“既然不复杂,也别说得太复杂。”朱丽相信了康迅的脸:这张脸不会欺骗安奇,即使需要面对的是错误。
康迅听了朱丽的话会心地笑了,他扬起手臂,朱丽担心那热情的手臂会落到他的左肩上,他不希望这样。此时,他们已经站在门廊里,狭窄的空间似乎能够准确地传达彼此的心绪。康迅将手臂停在空中,接着又向后扬去,手臂在身后的墙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再见。”朱丽再一次为康迅得体的分寸感到满意。
“再见。”康迅为朱丽打开了门。
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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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乔在镜子跟前多看几眼自己穿黑大衣的效果,她就会耽搁一些时间,而不在她没想的地方见到朱丽。同时,她也不难从镜子里发现,她仍然是个有极大吸引力的女人,黑色让她平添几分冷艳。事实上,她照镜子只是要看看自己的穿着是否得体。因为她不想在她将要去的地方减损一丝一毫尊严。她想的就是“尊严”,她没想尊严有时跟衣着没关系。她决定去朱丽和他妻子的家看看。昨天夜里她几乎没睡,醒来后觉得眼珠儿拚命往外凸挣,仿佛要离开她的眼窝。她不停地狠狠地闭上眼睛,但眼前仍有许多黑芝麻一样的小东西飞来飞去。就像无法摆脱眼前这些黑色的小东西一样,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跟着她:她认定朱丽和安奇在一起。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她盯着黑暗中的一个地方。起初那儿好像没什么东西,但盯着盯着她就觉得有个东西了。但她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也试图驳斥自己,她找来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感觉是凭空而来,毫无逻辑毫无道理可言。这时,这种感觉便消失了。但她依旧无法入睡,二十分钟后,这种感觉又回到脑海。她想打电话证实,但她害怕拿起电话听筒,她也许宁愿依靠时间的帮助赶走这个感觉。但时间往往是这样,当它发觉你在指望它时,它就会变得让你难以忍受的缓慢。
小乔找出安眠药,但她不想吃,持续不断的恶劣睡眠,使她对安眠药产生了一种程度的抗药性。她必须服用超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而超量服用又让她很难清醒,她必须因此昏沉沉地睡很久,才能起床。在这样睡眠的后期,她一半清醒一半昏睡,四肢无力,十分难受。她不想在朱丽回来时自己是这种状态。
也许一个人在床上躺近二十个小时,无法入睡,始终被一种古怪但却强烈的感觉控制,那么,起床后的一段时间就会忽然变得重要。这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起床后的感觉是什么,他将照着去做,于是,这种感觉变成了一个人的命运。
小乔穿戴好临出门时,接了一个电话,是李小春打来的。她几乎没听李小春说上两句话,就说,“你要是再给夏娃打电话就不是人。”然后放下电话离开了家。
电话另一端的李小春,右手紧握着电话听筒,不停地发狠地用力,好像一条穷凶极恶的狗正愤怒地叼着一根骨棒,却无法把它咬碎。最后他把听筒朝对面的墙上摔去,但没有传来他期望的粉碎或是撞击的声音。电话线让飞出去的听筒停在了半路,然后电话和电话听筒同时落到了地毯上。
“操他妈的。”李小春狠狠地骂了一句,捡起电话,重新放好,穿上衣服也离开了家。
小乔来到街上,穿梭不息的人流立刻把她吞了进来。她觉得这好像是强制性的拥抱,生活迎面而来,不容分说。她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们,手里提着形形色色的提包、提袋,匆忙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这时,一直握紧她的心的那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她拐进路边的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馄饨和一个夹肉烧饼。吃完饭付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平静镇定,好像也有足够的力气。尽管她还不知道这平静来自何处。
“小姐,里面有日本大衣,要不要看看?”收钱的男人问小乔。小乔看他一眼,他又补充说,“全是八成新,消过毒的,肯定不会有艾滋病的。”
“你留着自己穿吧。”小乔冷冷地说。
“夏娃穿不得,都是女式的。”那个男人认真地冲着小乔离去的背影喊。
夏娃真羡慕这样的人。小乔边走边想。
再一次回到安奇身边时,朱丽的心情就像刚刚下过雨的晴天,十分透朗。他有种预感他们四个人间所发生的一切会有个不同寻常的结局,这结局将建立在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感——理解的基础上。在这一刻里,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一事实:为什么情变大都以龌龊结局?他想帮安奇简单料理一下,然后回小乔那儿去。他觉得肚子里有太多的话要对小乔说。他的感觉这将是最后的时间,这以后,无论他和小乔还是安奇和康迅,都将摆脱阴影和痛苦,正常地生活。小约也许会因此有两个气氛轻松的家。
安奇没有问朱丽去哪儿了。但朱丽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隐蔽着的想法:她不该再像从前那样脱口而出,询问丈夫的去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朱丽把顺便买回来的东西提进卧室,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向安奇交待,哪个应该先吃,哪个可以放时间久一点。安奇的情绪他体察到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安奇看着朱丽,一脸疑惑,她想不好朱丽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也许你可以打个电话,让康迅来看看你,有好多事不必太认真的。”朱丽展示完了这些东西,又一件件放进提袋。
“你是指哪些事?”安奇问。
“那些不值得费神去计较的事。”朱丽说完一手提着东西,另一手捎上空暖瓶,来到厨房,他先烧上满满一壶水,然后分门别类地往冰箱里放东西。
朱丽放好东西,站到厨房的窗前点着一支烟。他想,水开以后,灌满暖瓶,自己将离开,也许这一生里再也不会有机会和安奇共处一个屋顶下。他转眼去看窗外,不远处就是另一幢居民楼,他继续吸烟。
门铃响了。朱丽将烟蒂熄灭,看一眼已经发出微弱呼啸声的水壶。这时,门铃又急促地响了一下,朱丽决定先去开门。
朱丽打开门,看见小乔像一尊铜塑一样扎在那儿。
朱丽做梦也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居然会是小乔。
小乔伸手接了第二下门铃时,深深地懊悔起来。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来给她开门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朱丽。这后来的想法在这一刹那无比坚定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她甚至开始盘算对来开门的人说些什么。
小乔的确反应了一会儿,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朱丽。随后,她立刻警觉起来,就好像一条正在休假的警犬又接受了任务。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但是眼睛却像雷达一样不放过朱丽的每个动作和每个表情。
朱丽的第一个动作是迎出来,惊奇地问小乔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门口,像所有在瞬间变得愚蠢的男人一样。接着,他用一只手将房门在自己身后轻掩上,也像所有心怀鬼胎的男人一样。
小乔本能地向后退一步,把朱丽的这两个动作准确无误地摄入心中。
“出什么事了?”朱丽走近小乔,一边询问一边伸手去拉小乔。
小乔又向后退一步,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对方。
“电话里夏娃已经说了,回去夏娃再详细解释。你到底怎么了?”朱丽多少平静下来。
小乔也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因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吧,你先回去,夏娃随后也回去,反正夏娃也正准备走呢。”朱丽说完又朝小乔走近一步,小乔又向后退一步。
这时,厨房里水壶的哨音响了起来,听上去像远方传来的火车的鸣笛。小乔仿佛被这极具家庭特色的音响刺激了一下,脸上现出狰狞的笑意。小乔的笑让朱丽感到恐怖,所以他也没去理会水壶的呼唤。可是突然,水壶的哨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小乔脸上狰狞的笑意这时被一种透彻的恍然大悟置换了。她看着朱丽,终于笑出了声音。她的笑声怪怪的,像铁球滚过鹅卵石路面。朱丽无法忍受这笑声,他又一次走近小乔,伸出双臂要抱住小乔,以便制止这笑声,但是他没想到小乔用尽了全力,将他推向身后虚掩着的房门,他跌进了屋里。在屁股感到疼痛时,他同时听见了两种声音:小乔飞快跑下楼梯的声音;安奇在厨房发出的一声惨叫。这两种声音仿佛由他的两个耳朵同时进入,在他的大脑中心相撞,他觉得眼前一黑……
朱丽将倒在地上的安奇托起来,走回卧室,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轻放在床上。安奇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但强忍着不放声哭嚎。
她的脚被热水烫起了一层水泡。
“大声哭出来吧。”朱丽说这话时,眼里也盈着泪水。他拨通了120 救急电话,报告地址时,他一直看着安奇赤红的脚,心里一阵阵紧缩。#--iCMS.PageBreak--#我抢、我抢、我抢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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